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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书架一边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好歹告诉我个大概。”

    看了门口一眼,江玄瑾低声道:“一封信。”

    想了想,又补充道:“应该有密封的蜡印。”

    手指一顿,怀玉挑眉:“密信?”

    江玄瑾点头,轻轻打开了书架下的箱柜。

    心里隐隐猜到他想找什么,李怀玉接着翻寻,可都快将这书房给倒过来了,也没看见什么密信。

    江玄瑾起了疑,扭头问管家:“丞相走后,这里可曾有人来过?”

    管家点头:“大人生前故交甚多,死后不免都来吊唁一番。”

    脸色有些难看,江玄瑾拂袖起身,朝管家一拱手,带着她便往外走。

    “怎么?你想要的东西被人拿走了?”怀玉小声问。

    江玄瑾道:“也不知是陆景行骗我,还是当真有人将信拿走了,且去飞云宫再找找。”

    司马府有,飞云宫也有,他想找的密信是什么,李怀玉已经清楚得很了,当下就加快了步子跟上他。

    飞云宫曾经是宫里最为华丽的居所,父皇疼宠她得很,恨不得把所有珍宝都塞进她宫里。宫人们说,就算晚上熄了灯,飞云宫里也会有宝石珍珠映出月光来。

    然而眼前这座宫殿,已经没了往日的繁华热闹,从门口进去就冷冷清清的,除了带路的宫人,别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画壁前庭、雕梁花台,这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放着什么。

    喉咙禁不住地就开始发紧。

    一到这里,江玄瑾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地方比司马府大了好几倍,要找一封小小的信,无异于大海捞针。

    进了主殿,他侧头想嘱咐身边这人两句,结果抬眼就看见她盯着内室的某处,眼里神色竟有些哀伤。

    “怎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内室里放着的如意合欢榻。

    脑海里瞬间有无数画面闪过。

    三月春光正好,他目光平静地站在这前头,奉上了一杯鹤顶红。

    “恭送殿下。”他当时说。

    丹阳穿着一身瑶池牡丹宫装,端坐在那榻上,大方地接过他递的毒酒,一饮而尽。

    “君上一定要长命百岁啊。”她怨毒地笑。

    心口微震,江玄瑾摇头凝神,再往旁边一看,白珠玑仍旧在盯着那软榻,只是眼里分明满是惊叹。

    “这榻真美!”她双手捧心,仿佛刚才他瞧见的哀伤都是幻觉。

    江玄瑾怔愣,继而垂眸,伸手揉了揉眉心:“别看了,去找东西罢。”

    “好!”怀玉乖巧点头,跟着他往内室走。

    以丹阳的性子,密信一类的东西许是藏在了机关里?江玄瑾没去翻找柜子,反而是在墙上认真地敲起来,从东墙敲到了西墙。

    李怀玉看得有点着急,又不好提醒他什么,只能装作认真地随意查看书架。

    找了一圈也没有收获,江玄瑾忍不住道:“难不成陆景行当真是骗我的?”

    谁骗他了!怀玉忍不住了,状似无意地走到那合欢榻旁边,掀开软垫,惊呼一声:“呀!”

    江玄瑾看过来,就见她掀开的软垫下头,有一块方形的木头,颜色与旁边不同。

    他走过去,伸手把那块小木板掀开,就看见满满一叠信封,都藏在那木板下头的匣子里。

    “好多啊。”怀玉故作惊叹,帮着他把那些信都拿出来,随意翻了翻,抽出一封字迹最为工整的,不动声色地在江玄瑾眼皮子底下一晃。

    “就是这个。”抓住她的手腕,江玄瑾把信封打开,飞快地扫了一眼。

    是司马旭的亲笔信,内容也和陆景行说的一样,他没有撒谎。

    “走。”将那一叠信都拿着,江玄瑾带着她便起身离开。

    怀玉微笑,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飞云宫里安安静静的,各处都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没人会再在合欢榻上抱着怀麟问“朕和皇姐哪个更好”,也没人会在这宫里喝酒打闹,借醉问青丝她是不是天下最美的姑娘。

    这个地方,终究是不属于她了。

    拳头紧了紧,李怀玉别眼不再看,低头跟上面前的江玄瑾,一脸傻气地感叹:“这地方真大。”

    江玄瑾正想着手里这一大叠信,应她一声,下意识地就空出一只手来,拉着她走。

    手心一暖,怀玉咧嘴笑了笑,扯过袖子将两人的手盖住,紧紧地拉着他不放。

    司马旭写给长公主的密信找到了,只要再找到长公主一开始写的那封信,就足以证明这两人私下和解过,长公主没有杀司马旭的动机。

    可是长公主写的信不知被谁拿走了,再回去司马府找也是无用,江玄瑾回到墨居,看着那一大叠信,有点发愁。

    这些信除了司马旭写的,大多是韩霄、徐仙等人的来信,他看了两封就不想再看,左右不过是他们在向丹阳禀告某些事情。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找到长公主写的信。

    “今日可还随我出去?”又是一日大晴,江玄瑾起身更了衣,看着床上那眼睛也睁不开的人,轻声问。

    怀玉伸出手摆了摆,道:“你昨日那般折腾,我哪里还有力气?自个儿去罢,我明日再与你同行。”

    床边的人摇了摇头,也没为难她,带着乘虚就出了门。

    等主屋门一合上,怀玉睁开眼就拖着身子下床,低声喊:“青丝。”

    青丝应声而来,就听得她吩咐:“拿笔墨纸砚来,别让人瞧见了。”

    “是。”

    想要长公主的密信还不简单么?她人就在这里,重写一封不就好了?

    勾唇一笑,怀玉接过青丝递来的毛笔,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笔尖,然后蘸了墨就开始写。等写好烘干,故意多折揉几番,弄得陈旧些,才让青丝带出去。

    江玄瑾下朝出宫的时候,就又在宫外瞧见了陆景行。

    “君上可找到了信?”他笑着问。

    朝他走过去,江玄瑾道:“丹阳写的不见了。”

    “我知道。”陆景行拿扇子挡了半边脸,“因为在我这儿。”

    微微一惊,江玄瑾皱眉:“你拿那东西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时墙倒众人推,谁也不肯信我说的话,我可不只能先将这信收好?”伸手从袖袋里拿出东西,陆景行递给他,“你看看。”

    封皮上的字迹甚为熟悉,简单的“丞相亲启”四个字,都能被写得歪歪斜斜,也只会是丹阳的手笔。

    接过信拆开看了看,是丹阳的手书不假,内容也和陆景行说过的一样。

    “多谢。”他道。

    陆景行听得挑眉,摇着扇子失笑:“她与我是最亲近的,你替她翻案,做什么还反过来谢我?”

    江玄瑾不答,拿了信就往廷尉府走。

    陆景行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想走,往旁边一扫却瞧见不少宫里出来的人在看着他。

    收拢折扇朝各位大臣一拱手,陆景行笑得不太正经,转身上了马车就吩咐招财回遗珠阁。

    廷尉府。

    柳云烈反反复复将他拿来的信看了好几遍,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现在还笃定人是丹阳杀的吗?”江玄瑾冷声问。

    柳云烈很茫然,抬头看了他半晌,低声道:“下官不知道此事。”

    他也不知道啊,除了陆景行,谁能知道这些?先前要是有人偏信丹阳一些,陆景行早拿这两封信出来,情况能有转机也不一定。

    “当时……得知司马丞相出事,齐大人就来找了我。”柳云烈喃喃道,“是他说凶手一定是长公主,以朝廷大局劝我,与我商议好怎么给长公主定罪。”

    江玄瑾眉心一皱:“你怎么不早说?”

    “这种事说出来,岂不是出卖了人?”柳云烈脸色很难看,“但你拿这东西来,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了。”

    岂止是不对劲,他分明就是被人当了枪使!江玄瑾连连摇头:“妄你断案无数,竟会出这等差错!”

    “我……”柳云烈心虚了些,声音都小了不少,“谁知道竟会这样……”

    江玄瑾问:“孙擎呢?开口了吗?”

    柳云烈摇头:“刑都用过了,他不肯说。”

    江玄瑾起身就往大牢走。

    孙擎曾是武将,带的那一群人也都是昔日平陵君麾下之兵,目的很清楚,就是想为平陵君报仇。

    但光凭他一个太厩尉,是不可能完成那些安排精密、时机准确的行动的,他的背后还有人。那个人权力不小,能救他,所以孙擎不肯开口。

    江玄瑾进去看见他,只敲着栅栏说了一句:“你的罪定下来了,齐丞相亲自过的印,秋后处斩。”

    角落里坐着的人一惊,锁链声大响。

    “你说什么?”

    “你以下犯上,谋害人命,难道不该处斩?”看他这反应,江玄瑾心里有了数,却是继续挖坑,“本君倒也想放你一马,但齐丞相说,若不杀鸡儆猴,必会乱了朝野风气。”

    说完,转身就要走,像只是来告知他一声的。

    “君上留步!”孙擎慌了,扒拉着栅栏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实则罪不至死!”

    原想着流放也行,他半路安排好人,落草为寇也能过了余生,但齐翰怎么能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本就只是合作的关系,他对齐翰从没有效忠之意,眼下齐翰既然不保他,那就不能怪他不守承诺了。

    江玄瑾回过头来,问:“奉谁之命?”

    “齐翰齐丞相。”他答得毫不犹豫,“易泱是他的外孙女婿,劫棺椁那日,就是他提前安排好,告诉我该如何动手的。刺杀你也是他的意思!”

    还真是齐翰?江玄瑾脸色沉下来,伸手拢了拢袖袍。

    “君上,你若答应饶我一命,我还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给你。”孙擎道,“那些东西足以替你翻案、成你所愿,而我只要活命!”

    重新回到栅栏前,江玄瑾道:“你若愿意指证齐翰,本君就能保你性命。但你若想出这大牢,就得看你给的东西分量如何了。”

    孙擎问:“长公主写给司马旭的信,分量如何?”

    心口一震,江玄瑾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们都不知道吧?”孙擎自信地笑道,“长公主曾经给司马旭写过一封求和的信,就在司马旭死前不久。那信要是拿出来,她杀人的嫌疑可就小了很多。”

    牢房里光线阴暗,江玄瑾沉默地站着,一张脸都埋在了阴影里:“那封信为何会在你手里?”

    “也是齐翰让我去偷的,他带我一同去吊唁,让我把信找出来销毁。我多留了个心眼,把信留下了。”孙擎道,“你要是救我一命,我就把信给你,并且帮你指证他。”

    “你先说信在何处。”江玄瑾道,“本君查验真伪之后,定护你性命。”

    “那还能有假?”孙擎嘟囔,看他一眼,知道紫阳君向来重诺,便还是先说了:“东西在我夫人身上,你去找她就是。”

    ……

    两封一模一样的信,若不是放在一处,还真看不出差别。

    江玄瑾眼神冰冷,拿起桌上陆景行给的那封信。

    单独看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但比起孙擎的那一封,信封看起来新了不少,墨迹也清晰许多,显然是后写的。

    轻轻捻了捻纸张,是民间的宣纸,与宫里用的纸也有些差别。

    信的内容一样,只有些许几个字的不同,他可以认为陆景行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帮丹阳翻案。

    但,后头的这封信,到底是哪里来的?他最善辩字迹,这不可能是有人模仿丹阳的字迹,只能是她自己写的。

    可她为什么要多写一封?完全没有理由啊。

    怔忪间,耳边响起了柳云烈说的话——以她的心计和城府,哪怕是死了都还可能留了后手。

    这难不成,是丹阳留的后手?

    正想着呢,主楼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马将信塞回了自己的袖袋,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白珠玑端着宵夜进来了。

    “你也不敲个门?”他微恼。

    怀玉一手端着一碗醪糟小汤圆,往他面前放了一碗,然后双手抱着自己的,边吃边道,“你看我手哪儿有空?只能用脚推门了。”

    香甜的气味充斥在鼻息间,江玄瑾也懒得跟她计较了,捏着汤匙优雅地享用。

    面前这人永远没把“食不语”的家规放心上,叽叽喳喳地道:“今儿橘子树抽新枝了,明年说不定能结果子。你二哥好像跟二嫂吵架了,可算是吵了!二嫂回了娘家,二哥好像没放在心上。这醪糟好吃吧?我特意让青丝去买的一家老招牌。”

    要是以前,他肯定就不高兴了,谁吃饭这么多话?

    可眼下,桌上灯笼透出来的光暖盈盈的,面前这人说得眉飞色舞,汤水溅到脸上也不管,非得告诉他她这一整天的见闻。

    江玄瑾觉得心里很踏实,这是一种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踏实之感。

    忍不住就伸手捏着自己的衣袖,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汤水。

    怀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看得一愣,接着就满眼星星地道:“你可算不嫌弃我脏了!”

    以前都是拿她衣袖擦的来着!

    江玄瑾放了勺子淡声道:“衣裳总归要换。”

    这解释多余,怀玉直接当做没听见,乐呵呵地抱着碗喝了几口,然后眼神灼灼地盯着他吃。

    比起她的狼吞虎咽,江玄瑾简直是画里走出来的端庄优雅,一勺六颗小汤圆,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含进嘴里半点汤水也不溅。

    怀玉看得咽了咽唾沫。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玄瑾以为她没吃够,舀了一勺就递到她面前。

    “我比较想吃你。”张口咬住他的勺子,怀玉痞笑。

    江玄瑾瞪她一眼,像是想斥她,但勺子没放下,他不能说话,只能企图用眼神让她收敛。

    李怀玉哪里是看眼神就能收敛的人?想起江家家规,她乐了,吞了汤圆咬着勺子不松,含含糊糊地调戏他:“我说你秀色可餐,你想哪儿去了?”

    “耳朵都泛红了,紫阳君真是好生轻浮~”

    他怒,松手就要放开勺子,怀玉眼疾手快,连忙把他手并着勺子一起抓住,嘴里松开笑道:“想跑?我偏要看你捏着它说话!”

    还有什么事是比看江玄瑾违背家规还更有趣的?李怀玉对这事儿简直是乐此不疲,就看爱他这又恼又没什么办法的模样。

    江玄瑾瞪了她许久,发现收效甚微,手又挣不开,干脆站起了身子。

    怀玉亦跟着他起身,见他在往耳室的书案边走,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不能说话还不能写字了?江玄瑾气闷,左手抄起桌上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两个字——无耻!

    “哇,你左手竟也能写字?”怀玉赞叹地道,“还写得不错!”

    江玄瑾咬牙,继续落笔:松开!

    “你唤我一声亲亲娘子,我便松。”怀玉咧嘴,笑得臭不要脸。

    额角青筋跳了跳,他态度坚定地摇头。

    “不说呀?那写也成。”怀玉大方地说着,还给他抽了一张新的宣纸。

    笔尖微顿,江玄瑾落下一点,又停住,眼神一动,脸上便染了天边晚霞。

    “快写呀!”怀玉撒娇催他,“我手都捏酸了!”

    哪有这样的人?分明是她自己要来为难他,倒还嫌手酸?

    江玄瑾轻哼一声,闭眼而书,落笔就将写好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掰开了她的手。

    “哈哈哈——”

    看着那宣纸上端端正正的“亲亲娘子”四字,李怀玉笑得这叫一个前俯后仰惊天动地,抱着纸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青丝,快!找人去给我裱起来!”

    “白珠玑!”终于松了勺子,江玄瑾低喝出声。

    然而那人跑得极快,转眼就没了影子。

    江玄瑾僵硬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桌上笔墨乱散,看起来有些杂乱,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收,再一捏那宣纸,突然就愣了愣。

    有点熟悉。

    想起袖子里的信,他下意识地拿出来,把信纸展开摩挲,与桌上那纸对照一番。

    色泽、软度和手感,都一模一样。

    脸色微变,江玄瑾盯着那封陆景行给的信看了一会儿,走到窗边,将它放在鼻尖闻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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