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师徒,夫妻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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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联系她,我怕我会忍不住想回到她身边。我告诉自己,我进宫的目的是要帮她,我要努力让自己强大,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可以保护她,虽然我知道她并不需要我保护。”他嘴角划过一丝涩然,“可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即使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那样去做,也或许只是给自己的心里安慰吧。”
他苦笑,“一年后她失踪了,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和他们所有人一样,我坚信她不会死,我坚信她还活着,于是我就这样等着,无数次等得快要绝望忍不住想要去找她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下棋。那是她送给我的,我要好好保存着。她脾气不好,回来以后要是知道我将她送给我的东西弄坏了或弄丢了,肯定会不高兴,我不希望她不高兴。”
他呵的一声轻笑,“十二年后,她回来了,呆在另一个人的身边。我嫉妒我心痛,更多的却是欣喜。她回来报仇,我却不敢见她,我怕见了她会忍不住让她带我离开…隐忍了十多年,怎么能够功亏一篑?她不允许,我也不允许。那天在摩天崖,云墨将我打至悬崖。有那么一刻,我在想,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她会不会为我流泪?呵呵…”他又笑了声,脸色惨淡。“大概不会吧,那么无情的女人,当年我短腿的时候她都没为我流过一滴泪。即便我死了,她顶多也是愧疚悔恨罢了。所以,我如果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太不值得?”
“她身边有太多男人,我算什么?我看着他们为她疯为她狂,云墨,玉无垠,三皇兄,五皇兄,颜诺,沐轻寒…那么多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宠她爱她,可以光明正大的争夺。可我呢,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在她心里,我是他的弟弟,如果让她知道我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她一定会很生气,甚至永远抛弃我。”
他仰头,重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我怎么能允许她抛弃我?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有她了啊…”
凰静贞狠狠一震,看着他往日冰冷的容颜上此刻浮现淡淡哀伤痛楚,她亦跟着心痛交加,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说:“阿昭,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
明月昭明显一震,抬头看着她,触及她温柔疼惜而坚定的眸子,胸口似被什么炸开一般,炖炖的痛。
无奈的苦笑一声,他继续说着。
“你知道我知道她和云墨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
凰静贞嘴角亦是露出一抹苦笑。
就像她发现他表面冷心冷清实际上心有所属的时候,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一寸寸的疼痛。他看不见,她便只能含着血泪将所有委屈痛楚全都咽下去。
“她和云墨大婚那天,皇兄让我陪他喝酒喝了一夜。那一晚我们都醉倒了,皇兄在睡梦中一直叫着她的名字。我却因此而惊醒,庆幸还有一分理智,未曾和皇兄一样叫出她的名字来。否则…我看到五哥为她苍老了面容,知道颜诺为她而死…然后我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我好像什么事都没为她做过。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说爱她?云墨对她很好,我听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传言…每一次,我都恨不得将她送给我的那盒棋摔碎。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玉无垠走了以后,她依旧可以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幸福?她可以为五哥绕三哥一命,可以为沐轻寒苦苦寻找三魂珠为他解蛊,可以对颜诺手软…却唯独对我漠不关心。”
“她很会演戏,每次我见她的时候,她都可以装作不认识我…我无数告诉自己,她是为了我好,为了不让人发现我的身份。可是看见她对我冷漠的背后却可以对其他男人那么好,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嫉妒。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为她吃醋嫉妒,只有我,爱而不能,便是连嫉妒,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凰静贞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说一句话。他说的那些感情她都懂,她也那般深刻的体会他的痛,所以她懂他,包容他的所有。她希望他从困住他的棋局里走出来,即便不是为她,她只愿他一生安好。
“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他自嘲一笑,“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因为我们是同类人。”
凰静贞将疼痛默默吞咽,微微一笑。
“阿昭,我知道让你忘记她很难,但我不希望你再这样自我折磨下去。”
阿昭。
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娘和那个人唤过。
他记得那一年,收到凰静睿战死沙场的时候,凰静贞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了,然后忍不住低低呼唤。
“阿笙。”
一刹那他胸中气血翻涌,一刹那疼痛蔓延四肢,愤怒痛苦齐齐涌上脑海。她怎能如此称呼他?怎么可以?那是独属于那个人最亲密的呼唤,其他人怎么可以?所以他不顾她的伤不顾她的痛,愤然推开了她。
彼时,他未曾想过这样的举动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陪伴他身侧三年的女子。自相识起,她便那样微微笑着,向风中的百合,清丽而安静。
就是这个女子,陪了他三年。那些他往日并不放在心上的陪伴,如今想来,却那般清晰的在眼前闪烁。
或许是他太过寂寞,也或许是因感同身受,如今便觉得这几年负她多深。
“不,你错了。”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摇头。“我以前也觉得很困难。”
他顿了顿,轻声道:“她在我生命最灰暗的时候出现,她给了我新生,从前她便是我的全世界。我曾以为这辈子即便是我死,也不会忘记她。到现在我依旧忘不了,不过很多东西,却可以放下了。”
凰静贞眸光微震,他的意思是…
明月昭缓缓一笑,道:“有些人的执着是情不自禁,有些人的执着是为不曾得到,有些人的执着是因为习惯。我…我曾以为我三者兼具。可现在我终于明白,我所谓的执着,不过是刻意为之。就像她身边追求她的那些男人一样,谁都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谁都可以为她屠戮天下换一世太平。而我,更多的,只是希望她的关注罢了。静贞…”
他说,“我曾也觉得你和她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和她一样美,可是又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你笑着的时候是没有负担没有伪装的,而她…即便是笑着,眼睛里也有永远都填不满的寂寞和空洞,我不喜欢她那样的笑容,太过刺眼。我没把你当做她的替身,你是你,她是她,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没谁能代替谁。虽然我口口声声说恨她,可不能否认,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还是会选择做她的眼睛…那年你去南陵,你对我说,总有一天会让我爱上你。”他带点迷离的笑了,“也许你不知道,当时的你有多么自信多么洒脱。那一刻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背负得太过沉重,我想要放下,或许你可以帮我。所以我给她传信,阻止离恨宫派来的杀手。”
凰静贞抿唇不语。
“这几年,你在我身边,我时常会想起她,不同于从前那种感觉。我总是下意识的将你和她相比,然后会发现你们之间有很多不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会伪装的人。每次我看见你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如果她身上没有背负那么多的恨,那么多的不甘,或许也会和你一样。以前只有她陪我下棋,后来有了你。和她下棋的时候,她总是会戳着我的头说我笨。她教我武功,我没有根基,她却十分有耐性。我很意外,问起她的时候,她就会一个人发呆,然后突然发脾气的将我推倒,转身就走。我第一次看她以身试毒的时候很生气,质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很平静的告诉我,很多痛,不亲自品尝过,是不知道该如何化解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眼中闪过一种无法形容的凄楚,然后我将她手中的毒药抢过来,自己喝了下来。她目瞪口呆,然后气得跳脚骂我蠢骂我笨,最后又红着眼睛帮我解毒…”
“我躺了三天,她一直守着我,看见我醒来后就指着我的鼻子一顿臭骂。我却很开心,尽管她骂得很难听,我却知道,她是担心我。”
“我亲手砸断双腿后,她天天照顾我。那时候有很多人盯着她,她必须要很小心。白天在慕容府里呆着,晚上带着食物偷偷溜出来给我吃…等我好得差不多了,她就秘密送我进宫。为了保证我的身份不被发现,她杀死了护送我的那些人。”
他向后靠了靠,“其实我对她的记忆很少,很少…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可是却偏偏就那样记住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的确命中注定。
凰静贞苦涩的笑着,依旧没说话。
“直到刚才,你来之前,我对她发火了。呵呵…”他侧过头来看她,“从前我从来不敢对她发火的,以前都是她脾气不好的时候我做她的出气筒。可刚才…我忽然觉得,我像个小孩子,像一个缺失母爱的小孩子,我居然会对她撒娇。很可笑吧?我自己也觉得可笑。可也是刚才,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我对她更多的,是一种超乎亲情的在乎和执念。或许也有男女之情,但那没我想象的那么重。”
他说到这里,才看向凰静贞,斟酌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话,连阿奇我都没说过,却告诉了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一晚你替我承受叛国之罪被下狱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寂寞,觉得疲惫。做了那么多,眼看就要到结局,我却想要逃。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凰静贞呼吸滞了滞。
“阿昭…”
明月昭又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道:“那一晚你让我将那盒棋给你。那原是我这些年最珍贵最不能触碰的东西…可我却交给了你,不是因为歉疚,也不是弥补,更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我想要放下了,彻彻底底的放下。你走以后,我再也没有下棋,因为没有必要了。一个人的对弈,太孤独,太寂寞,也太痛苦…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阿昭…”
凰静贞无意识的唤着,她几乎无法克制此刻心中翻涌的情绪,不知道是喜是忧亦或者惶惑害怕。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他收回目光,道:“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执着那些永远不属于自己却让自己痛苦的人或事呢?我自我封闭了十八年,到得今日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苦短,当得珍惜。”
“我将那盒棋毁掉,便是想要告别过往,重新开始。”
“阿昭…”
凰静贞红唇颤抖着,眼里终于克制不住凝聚了泪水。
明月昭叹息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有些笨拙的给她擦眼泪。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动作他想为另一个人做,可她从来不哭,哪怕心里再恨再痛再委屈,哪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也绝不哭泣。
她说,只有弱者才会流泪,她要做强者。
他记着她的话,他要做强者,他想要给她依靠。
只是如今,她早就已经不需要他了。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才需要依靠他。
凰静贞颤抖着,将近四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她如此亲密。她恍惚以为那是在做梦,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只得这样僵硬的坐着。
“静贞。”
他又轻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想要的,但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此生不负你。当然,如果你不想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他们把你送走…”
“你休想。”
她突然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抬起下巴,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瞪着他。
“你没休了我,我也没休了你,凭什么赶我走?”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眼底还含着泪水,却依旧气势凌人道:“明月昭,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明月昭笑了,眼神难得的温和。
“好。”
他忽然面色微动,已经察觉到门外有人。下一刻,便听到凤君华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今天是告白日么?怎么一个个的说话都那么煽情?”
凰静贞回头,就看见凤君华和云墨相携而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明月昭蹙了蹙眉,神色如常,只是在瞥向云墨的时候,明显神色有些难看,十分不待见他。
凰静贞站起来,很自然的笑道:“令尊和令堂走了吗?”
凤君华挑眉看着她,虽然她的离恨宫有凰静贞的所有资料,包括她生平事迹性格云云。但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倒还是第一次。第一眼看过去,她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主是个洒脱热情又并几分沉静的性子,那双眼睛熠熠生辉而智慧慢慢。
阿昭性子孤僻而冷漠,和凰静贞刚好互补,倒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儿。
幸好,当年没能真正杀了她,否则…
“我娘一路旅途劳累,我爹已经带她下去休息了。”
这时候,明月昭开口了。
“你娘真的还活着?”
他虽然一直呆在这里,但最开始外面的打斗声他还是听见的,隐隐约约听见几句,当时十分诧异。还未来得及询问,凰静贞就走了进来。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他倒是忘记了这件事。
凤君华现在不想和他解释娘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只淡淡点头。
“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抿了抿唇,目光沉凝而微深。“你的腿有治愈的可能。”
明月昭一怔,凰静贞霍然抬头。
“当真?”
凤君华点点头,与云墨相视一眼。道:“我手上有三魂珠,只要将三魂珠碾碎成粉,就能修复你碎裂的骨骼。所以,你有站起来的希望。”
凰静贞脸上的喜悦之情不言而喻,几乎要喜极而泣。
明月昭却只除了最开始的微微一怔后便敛了所有神色,瞥了云墨一眼。
“我不相信他的医术。”
神色间显而易见的嫌弃和不屑。
“阿昭…”
凰静贞想说什么,从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话的云墨却缓缓笑了。
“你是怕欠我恩情。”
明月昭讨厌他一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神情,冷着脸道:“你云太子的恩,我可不敢受。”他冷哼一声,讥诮道:“有些人惯会做小人,人前却又一副虚伪君子的模样,也就只能骗骗单纯无知的小女人罢了。”
凤君华原本来想劝云墨别太过了,一听这话就瞪着他。
“你这指桑骂槐意有所指说的是谁呢?”
明月昭神情更为不屑,“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听不出来?”
“你——”
凤君华气结失语。
云墨笑吟吟的安抚她,“别跟小孩子计较,平白掉了身份。”
明月昭气得坐了起来,“云墨——”
云墨忽然手指隔空一点,他立即说不出话来了,只冷冷的瞪着他。
“阿昭。”
凰静贞惊呼了一声,连忙坐下来,回头急切道:“云太子,他身上还有伤…”
“不妨事。”
云墨神情淡然,曼声道:“他脾气太暴躁了,需要静静心,有助于身心健康。”
明月昭气得磨牙,干脆看向凤君华,眼神指控。
凤君华无奈的走过去,解了他的穴道。
“这么大的人了,别耍小孩子脾气。”
明月昭能动了,一把拍开她的手,嫌恶道:“我今年二十三了,别把我当小孩子。”
凤君华眼睛瞪得比他还大,“你就是八十三你也是我弟,你娘死了,就该我管着你。”
明月昭一顿,随即漠然道:“我不是你弟,你也不是我姐。”
“你给我闭嘴。”
凤君华瞪了他一眼,然后将怀中的婴儿直接放到他怀里。
“抱好了,要是伤着她了我要你好看。”
手臂一重,明月昭下意识的想躲,然后感受到那软软的温度,他心中一动,又听到凤君华的话,他便将那孩子小心翼翼的往怀里紧了紧。
“这就是你女儿?”
“废话。”
凤君华坐下来,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明月昭看着怀中的小婴儿,忽然皱了皱眉头。
“怎么长得不像你?”
凤君华漫不经心道:“女儿像她爹呗。”
云墨在一旁接过话,“以后儿子就像娘了。”
凤君华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脸色有些臊得慌,嗔道:“别胡说。”
云墨笑吟吟道:“我没胡说,反正以后我们还会有儿子。”
凤君华还没说话,那边,小小的云绯突然对着明月昭伸出一双小手,似乎想要抓什么。
明月昭目光奇异,“她…”
凤君华抬头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她这是在向她小舅舅要见面礼呢。”
“见面礼?”
明月昭愕然看着她,满脸的茫然和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