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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瑾微微感到惊讶,方才凌慎之开门与几人见面时,目光并没有在崔吉身上多做停留,似乎只是扫了一眼,却原来已经看出了崔吉的不同寻常。适才崔吉并没有杀人时候的压迫感放出来,面色平静,眸光内敛,凌慎之还能觉察出来,真是有些难得了。

    “行医的人感知都很敏锐么?那位先生的确是和常人不大一样,功夫很好。”如瑾并没有对凌慎之隐瞒崔吉,她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走得口干,她接过茶喝了一口润喉,舌尖之上一股苦涩味道立刻漫延开来,如瑾不由看了看茶水。

    凌慎之觉察到如瑾的动作,微微一笑,带着歉意解释道:“普通客栈里无有什么好茶叶,不过是寻常百姓常用的市井粗茶,怠慢蓝小姐了。”

    市井百姓竟然喝这样苦涩的茶水么,如瑾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前世今生的经历说复杂也复杂,毕竟有过高低起伏以及临终的惨痛,然而说简单却也简单,也只不过是侯府和宫廷里两处过日子罢了。

    但是,无论是这两个地方的哪一处,都不会有市井粗茶出现。蓝家虽然并不煊赫,总归也是一朝侯爵,身份摆在那里,再不济也低不到哪里去。是以从老太太往下,各房的主子们不用说了,用的都是上好香茶,瓜片,银针,云雾,种种名茶调着样的喝,就连底下的丫鬟们日常用的也是好东西,略差一点的都入不了她们的眼。再说宫里,天子的后院,更不允许有劣等的东西出现了,如瑾记得当年她未曾得宠的时候,虽是日子过得窘迫,内务府常弄些以次充好的玩意送来搪塞,但也是没有喝过这样的粗茶的。

    如瑾默默看了看手中茶盏,是普通的白瓷,只能说是干净罢了,从材质到做工都是很粗陋的东西。盏中茶水是暗沉的黄褐色,只有一点淡淡的香气漫出来,闻起来并不是很正的茶香。

    “原来市井人家用的是这样的东西。”她有些感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丫鬟青苹。记得当日青苹和她述说家中境况的时候,种种心酸悲凉之处,若不是亲耳听说,真是不敢想象的。

    凌慎之温和如春水的眸底,映着如瑾青衣小帽的简素打扮,未用胭脂,未簪钗环,就是一张干净如素月的脸庞,眼窝之处有淡淡的青色,眼中带着一些血丝,有些憔悴。这张脸他已经见过了几次,然而此时看来,仍然像是第一次看见似的,有着他在其他女子身上找不到的天成气质。

    第一次相见,她在帘中,他在床边,锦帘启开的刹那她是凛然端肃的,眉目淡然,孤清如许。第二次相见,她在屋外,他在门里,她拎着刀和亲生父亲对峙了许久,决绝而凛冽,字字句句隔了窗子透进屋中,让他听在耳里,惊在心里。

    这一次,她乔装改扮而来,行为之大胆让他难以置信,而她此时看着杯中茶水而露出的怜悯之色,又让他知道,她是心地善良的。

    凌慎之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他想,下一次见到如瑾的时候,也许她又会是另一种姿态?

    “先生,为何一直看着我?”如瑾感觉到凌慎之的目光,诧异抬头相问。

    凌慎之醒过神来,略感尴尬,连忙垂了眼睛:“失礼,小姐莫怪。只是突然看到小姐来访,一时惊住了。”他目光又落到她的腿上,不由问道,“小姐的腿伤成什么样子,可否说与我听,也好帮小姐想办法。”

    男女之防,他不能亲自查看伤势。如瑾道:“无妨的,只是被硬物砸了些淤肿,已经用了消肿的药物,今日比昨日已经感觉好了许多。先生,时候不早,我是偷偷出门的,不能在外停留太久,我们还是先说正事。”

    “一会我开张散瘀的方子,若是外敷药物的效果不好,可以加上汤药试一试。”凌慎之说了一句,问道,“小姐此来到底所为何事?”

    如瑾道:“不知昨日池水胡同的事情先生是否耳闻,有人借着我祖母请道士驱邪的当口,假扮道士混进我家里,持剑行凶伤了人。”

    凌慎之闻言当即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昨日一直在客栈里并未出去,是以未曾听说。难道小姐的腿就是当时伤的么,除了腿伤可还有其他伤处?”

    他的关切溢于言表,一贯温和的脸色已经变了,如瑾忙道:“没事的,我今日能好好的出来,自然没被伤着。”

    “蓝小姐找我,是否家中有人伤了?”凌慎之知道襄国侯蓝泽对他不满,以为如瑾乔装过来是为了暗中请他救治。

    “并非如此,家中伤了几个下人,其他人没事。这次我找先生来,是想跟先生打听一下外面情况。”如瑾跟他解释道,“实在是无人可找了,我在京城里并不认识什么人,也唯有先生是能接触外头的,上次先生又提醒过我要劝父亲小心,所以这次万般无奈,我只得来求先生。”

    凌慎之微微感到疑惑,“蓝小姐,外面情况你是指哪一方面?我在京中亦无太多亲友,这次来京又多半足不出户,对外头事情实在了解不多。更何况,”他稍稍停了一下,才道,“何况府上能接触外头的人不在少数,小姐为何要舍近求远,费如此大的气力冒险来找我?”

    如瑾叹口气,并不隐瞒,直言相告:“凌先生那夜在家中为我母亲诊病保胎,当时情况也都了解,更兼着往日流言和前阵子菱粉糕的事情,先生全是参与其中的。因此我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先生不是糊涂人,想必已经可以洞察一二。”

    凌慎之沉默一瞬,最终点了点头,似有感慨,“侯府内宅的确不大稳当。”

    “不仅是内宅,如今情势,外头恐怕也是艰难的,否则何至于闹出刺客闯入家门的事情来。”腿上阵阵隐痛,如瑾忍着疼,将实情相告:“不瞒先生说,这样的血腥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时来京的路上就有过一次,死伤的人比这次还要多许多。”

    她看看门外,何刚三人就在屋檐下站着,日光映了他们的影子在门上,如瑾压低了声音:“我父亲卷进皇上和晋王的事情之中,立了大功,却是招了大祸。皇上却偏偏要给蓝家无上的风光,更是将我们放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再要如此下去,又是晋王余党刺杀又是阁老不喜的,天威难测,我蓝家满门上下实在是危险得很。”

    凌慎之安静地听着,脸色不似往日,带着一丝凝重,“蓝小姐,你的担忧我略略能够明白。在外人看来,襄国侯府风光一时,令人艳羡,就算被晋王余党刺杀也没伤着什么,或许还能更得圣上体恤关怀。然而这场风光也许本就不稳,所以你是在担心一旦遭了圣上遗弃的话,襄国侯爷单凭自己无法应对各种意外?”

    如瑾点头。凌慎之的话让她感到欣喜,知道这个人是明白关键的,并不似大多人那样只看表面,他的细致和通透让她感到了一丝希望。

    “蓝小姐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凌慎之问道,“小姐为何要说与我听,而不是说给侯爷?我在医道上能够帮忙,这等事涉及朝堂,凭我小小一个大夫实在是力所不及。”

    “先生,从那夜的事情你还不知道么,我父亲他这个人……是难以托付的。若是我和他说这些,恐怕他只会骂我无知。家里无有人可以筹谋依靠,我只能靠我自己。今日找先生来,就是为了请先生帮忙打听一下外头的消息。”

    凌慎之略有踌躇,如瑾站起来,朝他福身:“先生,我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了,多次给先生找了麻烦,还致使先生离开青州,我和我家都对不起先生。然而先生却能够不计前嫌,上次那样用心的帮助我和母亲,大恩实在无以为报……”

    凌慎之连忙站起,避开如瑾的福礼:“蓝小姐何必如此。”

    “先生,但凡有一丝其他指望,我都不会再来厚颜麻烦先生,只因外面无人可以托付,我实是担心蓝家安危。”说到伤心处,如瑾眼里涌了泪,又忙忍住了,朝着凌慎之将福礼行完,“只请先生帮忙打听一下朝堂形势,我能有些判断风向的依据即可,别的不敢再求。”

    客栈所用糊门窗的纸只是普通的浆纸,厚重而粗糙,外头日光虽好,却不能完全透进来,屋里光线不明亮,如瑾和凌慎之两人的影子是十分虚淡的,斜斜投在小小的杨木方桌上,笼着那盏粗陋的苦茶。

    凌慎之虚抬手臂,请如瑾重新坐下,“蓝小姐许是误会了,方才我迟疑并非不想帮忙,只是深觉自己力量有限,怕误了小姐的事。”

    “只要先生肯帮忙,任何消息对我来说都是珍贵。”

    凌慎之沉思片刻,继而点了头:“那么我便答应了蓝小姐。不瞒小姐,我家中有位长者是宫中医士,偶尔能听得一些风向,上次劝侯爷小心也是因为从他那里知道些皮毛消息。这次蓝家遭遇刺客,想必朝堂上也有动静,我再去打听一次便是。”

    “多谢先生!”如瑾福身道谢,又问“不知先生长辈是哪位医士?”如瑾想起来了,上次保胎的时候,通报的丫鬟提了一句说什么御医世家,她当时着急着母亲一时忘记问了。宫里她待过,御医也认识几个,只不知凌慎之家中长者是哪一位。

    “是我祖父的弟弟,在太医署里分理药材。”

    如瑾认识的御医并不多,没有听过哪位姓凌的,分理药材,那便不是专司宫中上下看病的人了。如瑾便不再理会这个,只道:“我不能久留于此,要快着赶回去了,先生若是打听了消息出来只管在这里等,如今家中有官差看着,轻易人等不能进去,我隔三差五让何刚出来一次跟先生打听就是。”

    如瑾再次福身起身要走,凌慎之唤住她,到一旁拿了纸笔,刷刷写了一个方子递过来,“化瘀的,留着。”

    如瑾感动,郑重接了笼在袖中,凌慎之走到门前开了门。何刚站在外面,闻声转头:“姑娘,妥当了?”

    如瑾点头,指着何刚向凌慎之道:“他就是何刚,信得过,日后若有事就是他来。”

    凌慎之看了何刚一眼,记住他的样貌,送如瑾出门。

    在屋中坐了一会,如瑾的腿脚疼痛稍微缓和,不过走起路来还是很慢。几人慢慢挪到客栈门口,如瑾点头朝凌慎之告辞:“先生留步。”

    凌慎之一袭青衫站在客栈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慰如瑾:“你不必忧心,我这就去打听消息,一旦有了便早日知会你。世事变幻,塞翁失马,也许府上困境很快便要解了,不能做什么的时候,平和一些对待,莫要伤了身心。”

    “多谢先生,感激不尽。”如瑾作礼告辞。因了外头人来人往,如瑾改了福身为抱拳。

    何刚在前引路,杨三刀和崔宁在后跟着,如瑾拜别凌慎之,朝着来路回返。

    然而,没有走出多远,只听得后头一阵吵嚷,哭喊叫骂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街道,将路人全都吸引了,纷纷驻足朝那边观看。

    “天杀的庸医啊,害人害命,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竟然把我家老父害死了啊——”是粗壮的男人声音在嚎啕大哭。

    然后又是几个男人纷纷吵嚷着,“看,他在那里,就是他就是他!”“庸医,黑心短命的丧尽天良的东西!我要替我老爹报仇——”

    有方才那个快嘴店小二略微尖细的声音嚷起来,“哎哎哎你们干什么,你们哪里来的,跑到我家店门前搞什么名堂!还不快走开小心我们……哎哟你敢打我,怎么上来就打人啊……哎呦哎呦还打……”

    如瑾愣住,不由停住了脚回头去看。转眼间的工夫,路上行人已经纷纷朝盈门客栈门前聚拢,如瑾个子矮,被街上乱纷纷的路人挡住了视线,只能隐约看见几个穿白衣的男人在客栈门口捶胸顿足。

    “小姐,是刚才你见的那个先生被人拦住了。”杨三刀人高马大,一抬下巴就能越过人群的脑袋将那边情况看得分明。

    “凌先生?”如瑾蹙眉,诧异不已。凌慎之的医术她深有体会,怎地会被人叫做“庸医”,还当街吵嚷着说他害死了人命,要给老爹报仇?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些人竟然说他黑心贪财,岂不荒唐,凌慎之给秦氏保胎费了那样大的力气,最后却是一分诊金都没拿就走了的。

    “去看看。”如瑾拐着腿脚又往回走,心里有些着急,怕凌慎之一个人势单力孤的吃了亏。奈何她距离客栈已经有十丈远,街上看热闹的行人又纷纷朝那边涌,一时挡住了路。

    “小姐要去帮他?”杨三刀问。

    如瑾咬牙走着,“他与我有大恩,怎能不帮。”

    “得嘞,咱虽然不认识他,但如今咱也是府里的人了,一切都挺小姐吩咐。”杨三刀说罢抡起膀子将前头的行人往旁边推,一边推还一边扯着嗓子喊,“都让开都让开,别挡咱们的路!”

    他这一手果然有效,转眼间前头已经被他清出了一条通道来,被他推开的路人不免纷纷怒目而视,待得看清杨三刀魁梧的身板和凶恶的眼神,又都纷纷蔫了,自去绕开这里往客站门口聚。

    那边客栈伙计已经开始喊人:“你们还不都出来,被人打上门来了——哎呦还敢打我!”店里头其他伙计、帮佣、伙夫之流先后提着家伙出来。“干什么的,穿成这样打我们的人,找晦气是不是?”

    一时间,两边撕扯在一起,一边打一边喊好不热闹。待得如瑾跟在杨三刀后头走到场边的时候,两边已经打成一团,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围得密不透风。如瑾看得直皱眉头,原来先前叫嚷着要为父报仇的几个人,竟然全都是披麻戴孝的打扮,手里拎着粗大的棒子,个个人高马大的有一身力气,店中伙计们已经落了下风。凌慎之站在店门口,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带着困惑。

    混乱中,一个披麻的人从中脱身,拎起棒子朝凌慎之冲了过去。

    “哎!”如瑾失声惊叫。凌慎之一个大夫而已,哪里经得起莽汉冲撞,眼看着就要被棒子砸到。

    “滚一边去!”杨三刀不知怎地,一下子就从如瑾跟前闪到了那披麻的人身后,抬脚将他连人带棍棒踹到了旁边墙上。嘭!人撞墙的闷响,惊得围观者齐齐打个哆嗦,愣愣瞅着那被踢开的倒霉家伙,然后回过神来,看鬼一样看着杨三刀。那披麻的人身量可不小,跟杨三刀也不相上下,就这么被他轻轻松松一脚踢飞。

    最可怕的是被踢飞的家伙撞在墙上之后,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还手,而是软软的顺着墙滑了下来,一滩烂泥似的滚在了地上,然后就趴在那里不动了。

    跟客栈伙计们纠缠的另外几个一看此景,丢下伙计蜂拥而上围住了杨三刀。

    “你是谁!”

    “敢动我们兄弟,活腻歪了?”

    几条大棒子指着杨三刀,那些人全都直眉瞪眼的。周围都静了下来,伙计们也都不上前了,全都看着杨三刀。

    杨三刀呸了一口吐沫在地上,鼻孔里出气:“废话什么,要打就上来,看爷爷一个一个把你们都踢飞。”

    那几个人却都不动,只管恶狠狠举棒盯着他。“赶紧给我们道歉赔礼,不然一棍子打死你了事!”“棍棒不长眼,你快服个软,兄弟们就留你一条命。”

    杨三刀歪了歪脖子,“几个小兔崽子,爷爷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你们还吃奶呢,跟我横?”

    几人捏紧棍子喊:“还嘴硬!”

    杨三刀冷哼一声,待要接着骂几句,那边崔吉突然说道:“能动手解决的事,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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