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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铺陈下来,秦宝已经杀破那些忠心军士,来到完全丧失行动力的尚师生跟前,然后直接一枪便捅向对方脖颈要害。孰料,一双金色巨手居然直接撕破紫色帷幕,就在秦宝跟前将尚师生给遮护住。

    秦宝丝毫不惧,奋力来刺,明明只是真气,却仿佛刺入真的肉体一般艰难,但好在提炉枪惊艳,勉强穿过那辉光真气凝结的手掌后果然刺到对方脖颈侧面,然后划破皮肤,便要努力深入。

    然而,司马正既至,如何会任由秦二这般轻易得手?

    神像立即单手护住尚师生,然后分出一只手来,只是一推,便朝秦宝推来,秦二丝毫不惧,乃是从容勒马向后一跳,复又提起那提炉枪来刺巨手。

    但司马正丝毫不恋战,救下尚师生后便往后退。

    雄伯南再度跟上,巨大的紫色旗帜空中一转,试图阻拦对方,可下一刻却主动收起,重新覆盖在了下方军阵上……无他,东都军严整的军阵之上,一支巨大的弓弩凌空出现,且已经弯弓指向了黜龙军的军阵。

    那是吐万长论。

    “鸣金收兵!”李定眼看如此,即刻下令。“各部回转阵中!留出小股兵马去清扫救援!”

    军令传下,张行方才低声来问:“这个时候鸣金会不会露怯?”

    “不会,我们已经击败当面先锋,算是他们先退的。”李定正色道。“更关键的是,若此时不退,继续纠缠下去,战斗升级,咱们没有伏龙印的事情就会彻底败露是一回事,援兵马上就到,没必要徒送伤亡抵挡对面多位宗师则是另外一回事。”

    张行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看来这次不给秦二大头领,怕是说不过去了。”

    “你不如担心一下司马正。”李定狠狠瞪了身旁人一眼。“这厮看起来好像已经成了大宗师,而若不是,就更麻烦了!这种人真发起狠来决战,谁人能挡?援兵里的几个金刚真是这种天地英雄的对手?”

    “你是第一日晓得他厉害吗?”张行对此倒是看的开。“再说了,他厉害也不是我们黜龙帮一家的麻烦,我就看白横秋麻烦不麻烦?”

    “先过了这一场再说!”李定无语至极。“真这么耗下去,军心就会疲敝,到时候必然耽误大事!”

    “我试试。”张行叹了口气。“我试试。”

    五月下旬的这一场战斗,算是草草开头,草草收场。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东都军先锋大将尚师生居然有这般离奇破绽,被秦宝和斑点瘤子兽轻易突袭得手,以至于重伤昏迷,生死难料。所有人也都没有想到,仅仅是先锋不利,一军主帅,甚至是一个乱世政治实体的军政领袖便直接下场,偏偏战力又那么强大。

    整个下午,双方都心无战意,只是以小股部队在之前的战场上进行低烈度交战。

    战到傍晚,便各自回营。

    双方罢战,别处暂且不提,只说谯城城内,司马进达从城头下来,来见自家兄长,说完今日情状后,司马化达终于有些慌张了:“我儿这般强悍,能在万军中顶着宗师帷幕救下一名武夫,如何不能来救我?莫不是真怨了我?”

    “现在来看,倒不是怨不怨的。”出乎意料,司马进达也冷静了下来,或者说他一直如此冷静。“拿这个来评判二郎未免显得掉价……”

    “什么意思?”司马化达状若不解,但他的兄弟并没有直接回应他,于是这位丞相复又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封常。

    封常顿了一下,确定司马进达没有开口的意思后方才小声解释:“回禀丞相,右仆射的意思是,大将军已经坐稳了东都,他做什么事情,肯定是要以整个东都上下的得失来做考量,而不是以个人情致来做考量……换言之,大将军要不要来救我们,跟父子关系没关系。”

    “那到底跟什么有关系?”司马化达立即打断对方。

    “那就多了。”封常苦笑道。“比如说,虽说江都军变自有道理,可在东都那里来看,弑君的事情跟杀齐王的事情就不好计较了,因为东都本是大魏中枢腹心,得了大魏的利,却未曾遭禁军的苦,心里向着大魏也是多的,更不要说还有立新帝的考量……”

    司马化达看了眼一侧席子上侧躺着倾听的牛方盛,没有吭声。

    封常则继续言道:“还有之前禁军大败,被俘虏了数万人,这个时候我们就跟禁军俘虏成了一杆秤上的两头,若强取下我们,或者索要了我们,俘虏那里便难说了。”

    司马化达冷笑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还有……”

    “好了。”司马进达不耐摆手。“说来说去,就是东都人心……而我们这个城里的人与东都人心无益,甚至反而有害。”

    “若是这般说,你又讲二郎如今不计较私心,只计较公心,岂不是要送了我们来换东都人心?”司马化达大怒。“只要人心,父子都不要了吗?连父子都不要,谁敢信他?哪来的人心?”

    很显然,这位丞相的政治嗅觉还在,只是事关于己,计较的多罢了。

    司马进达沉默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家大兄说动了,终于幽幽以对:“这便是二郎的难处了,咱们是累赘……救我们是弃了禁军将士,失了东都人心;不救我们,失了孝道,也难收拾人心。”

    司马化达只是冷笑。

    而牛方盛跟封常都不吭声。

    过了好一阵子,忽然间,外面一阵骚动,却是几名司马氏的私兵押解着一名寻常守城军士走了进来。随即,在堂上几人并不怎么在意的目光中,一名私兵将一封信递给了司马进达,并做了说明:

    “七将军,城下有人给城上送了信,专门扔给了封舍人收拢的南城守军,而且指名要给封舍人看!不过我们早就控制好了城头,半路把他拦住了!”

    封常双目圆睁。

    而司马进达则置若罔闻的接过信来,翻覆上下的瞅了几眼,便打开来看……信里明明只有一张纸,但不知道为什么,司马进达却看了许久。

    而且,放下信纸后也久久不语。

    “七将军。”封常也掌不住了,近乎哀求来言,却努力撑着让自己不下跪。“敢问信中是如何诬陷于我?”

    “不关你事。”司马进达摆了下手。“是之前的虞常南借同列之谊劝降你而已。”

    封常如释重负,赶紧来言:“这虞常南也是糊涂,既见了今日大将军神威,如何还敢来劝降于我?”

    司马进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将信纸递给了封常,便径直起身走了出去。

    司马化达坐在上首,冷冷看着这一幕,待自家兄弟离开,终于喊了一声:“拿给我看!”

    封常已经看了一半,一时心慌,但还是将书信转交给了司马化达。

    后者认真看了一遍,只是片刻便忽的起身,匆匆离去了。

    封常立在堂上,满头大汗,左右去看,看到腿被打折的牛方盛躺在那里,眼睛圆溜溜对着自己,终于点了下头,喊人将牛方盛抬了回去。

    然后再不敢出来。

    天黑了下来,黜龙军的军营也安静了下来,在经历了近乎于乱糟糟的吹嘘与表功后,刚刚被公议署了临时大头领的秦宝陪着张行悄悄出了营。

    二人一骑黄骠马,一骑斑点瘤子兽,也不着甲,张行配一把刀,秦宝负着新得的提炉枪而已。

    先是过了涡河,然后沿河北上,方才一边从容赶路,一边开口闲聊。

    说的事情也都杂七杂八:

    “这枪好使吗?”

    “还行?”

    “为什么叫提炉枪?哪个炉?”

    “不好说……这个炉应该就是取一个同音……战场上是头颅的颅,把脑袋拴在枪头下的意思;私下里是葫芦的芦,可以挂个酒葫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人挂香炉,或者是别的配件,就成提炉枪。”

    “倒有意思……有人把尚师生的头盔给捡回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

    “你要吗?”

    “这种事情没什么特别想要或者不想要,今日事就能看的出来,什么宝贝都要看人……而且便是这提炉枪,我也准备还回去的,何况头盔根本不是我战场上夺的。”

    “你要还回去?”

    “那尚师生当日在龙囚关,说是夺马,但到底给了钱,遣人治了我……更算是强买强卖,我心里其实有些不安。”

    “那就找机会还回去,这头盔也还回去?”

    “头盔与我无关。”

    “那好,我正想把这个头盔赏赐出去。”

    “给谁?”

    “韩二郎,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那个头领,这人这次打的也不错,要给点表示……”

    “我听过此人,听说是之前一直没做修行,结果去年年底战中硬生生得了天机筑了基?”

    “对,我就是觉得这是个因人事而成天命的,该多看几眼的。”

    “黜龙帮果然藏龙卧虎,我看苏靖方应该也是凝丹了。”

    “哦,这倒是……这倒是理所当然,水涨船高嘛,而且这小子本是天分极高。”

    “可三哥你居然只是成丹……”

    “没办法,黑帝爷这个东西太古怪了,甚至有些邪门……”

    “贾越……”

    “以后再说吧!”

    “那三哥观想的什么?”秦宝忽然问到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我听人说,人一旦到了成丹境,不由自主就会开始观想。”

    “有这回事吗?”张行诧异以对。“我还没想好,也没感觉,只是糊里糊涂罢了。”

    秦宝情知自家这位三哥修行上素来古怪,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意思,便又扯开话题。

    就这样,二人乘夜赶路,逆着涡河而行,也看过了东都军大营,大约三更之前便又来到一处城池与一处军营,乃是径直喊了营门巡逻的士兵,刷脸同时验了鲸骨令牌,然后便进去拴马。

    须臾,王五郎起身过来,秦宝却已经消失不见,一问之下才知道,秦二郎竟不用腾跃的,居然已经直接攀城而入了。而且张行还不许王叔勇惊动他人,只在马棚坐下闲聊,说些白日战事。

    原来,他们来到的地方赫然是谷阳县城,城外是王叔勇领着的五营针锋相对的兵马,城内则是李清臣和王怀通所领偏师的驻地。

    而秦宝只去了一阵子便很快又回来汇报,而且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靠在马槽上的张行在灯下见到此人便笑:“这不是房头领吗?如此,怀通公果然在里面?”

    那人,也就是房玄乔了,顿了一顿,也是苦笑:“在下不记得自己做了黜龙帮头领……不过,恩师确在城内。”

    “怀通公是……”

    “偶遇……”房玄乔赶紧将他们师生之前红山分别后的经历讲了一番。

    张行听完之后也是欷歔:“如此,张老夫子竟是真的无了……数月内,两位大宗师并去,虽说是这两位跟大魏息息相关,受了牵连,但还是让人惊异的。”

    “师祖倒是没有计较这些,只是觉得可惜。”房玄乔认真答道。“所以力劝千金教主北上江淮,重新立塔。”

    “怪不得……若千金教主在江淮行事,我黜龙帮当全力襄助。”张行就靠在马槽,于灯下来问。“不过你呢,你觉得可惜吗?”

    “我也觉得可惜……怎么可能不可惜呢?”房玄乔幽幽一叹。

    “那你想如何呢?要不要今夜就随我走,帮张世昭张分管做蒙基?”张行诚恳来问。

    房玄乔想了一想,缓缓摇头:“时也命也,本来这一次我该直接寻到首席营中的,但居然被司马大将军给裹住……倒不说就此就信了什么,却也好奇东都走向……至于说蒙基之事,反而是个长久的事情,若张首席有容人之量,容我去东都看一看,包括这一次尽力促成退兵和解之事,再去河北寻首席也不迟。”

    “我也好奇东都走向,也有容人之量,你便是十年后天下太平了再来寻我也无妨。”张行点头。“此次议和怎么说?”

    “其实,首席既破了禁军主力,这一战本就没有必要,或者只是为了和而做试探才对。”房玄乔在马槽旁认真对道。“但依我观之,司马大将军似乎有些执拗,却不知道是因为禁军损失惨重还是他父叔的事情,又或者是对首席有心结,想要立威以束东都?”

    “对我?”张行略显诧异。

    “他自诩天下第一,却还没赢过首席呢。”

    “……”张行沉默了片刻,认真来问。“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谁的?”

    “是我的想法,但李少丞似乎也是这般想的。”房玄乔有一说一。

    “李十二郎吗?”张行不由一叹。

    “若不是李少丞,在下如何能出城相见?若不是李少丞,张首席如何能来此地?”房玄乔不由笑道。

    “他身体还好吗?”张行认真来问,却旋即失笑。“这话好似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般……他那身伤最开始就是在淮北被我们黜龙军给捅的……王雄诞捅的吧?他如今也出来带兵了。”

    “战阵上的事情……”房玄乔也不好说什么了。“但依着在下来看,他应当是不怨的。”

    “以前怨恨,现在不怨了。”秦宝忽然插嘴。“便是怨也无所谓了。”

    “为什么?”张行诧异道。

    “因为他快死了。”秦二给出了一个无可反驳的答案。“我一眼就看到他快死了……他死前想做点事,所以拼了最后一口气来帮司马正,却不是放任司马正来做没有意义事情的。”

    “那他觉得什么有意义呢?”张行紧追不舍。

    “这就要问他了。”秦宝也有些黯然。“反正应该不是让司马正跟我们空耗。”

    “李少丞请张首席城北河畔一叙。”房玄乔躬身拱手。

    “他身体不好,我入城去见吧。”张行倒是大方。

    “不可以。”听到饶有兴致的王叔勇忽然醒悟,立即阻拦。“李清臣跟我们有宿怨,如何能信?城北涡河对岸就是东都军大营,司马正、吐万长论都在那里,更别说入城了。”

    “如此,就不入城了,至于城北,正要仰仗五郎神射,替我掠看河面。”张行脱口而对。

    王叔勇一愣,随即应声。

    没办法,张行当然不能说我信秦宝,而秦宝跟李清臣明显有点生死之交的意味,他说李清臣有诚意就真有诚意……这话没法对黜龙帮里的下属们来说的。

    就这样,一行人即刻启程,只数骑轻驰,来到城北,时值夜半,却见双月半开,星辰点点,南岸大营影影幢幢,仿佛楼宇,皆倒映河中……河堤之上,李十二郎早早等候,虽是夏日,也无风雨,犹然裹着锦袍,此时回头来看众人,却见面色惨白。

    一张口,更显得气虚:“张三郎,我要死了。”

    张行顿了下,点点头,翻身下马。

    数十里外,谯城城内,司马进达坐在城头,望天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看向了身前的司马氏私兵首领:“他是这么说的吗?先下手为强,否则他性命不保?”

    那首领跪在司马进达身前,低头不语。

    “他总在这种事情上最聪明。”司马进达反而释然。“不过也好,这般的话倒省的我再计较了……什么时候?”

    “明日。”

    “换句话说,我只一日性命了?”司马进达坐在城头上,吐了一口气出来,再四下来看时,只心中茫然。

    四下俱静,没有人回答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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