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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沈廷钧只当没看见,坐回原位继续喝茶。
老夫人也缓缓的踱步回来,坐到上首的榻上,然后看看一脸讳莫如深的孙儿。
“廷钧啊,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沈廷钧不做声,许久后才抬首看向太夫人:“是您想多了。”
“不是。”太夫人轻笑起来,“你这孩子啊,一有心思就喜欢用大拇指摩挲茶盏。你这个小毛病我观察许久了,再不会出错的。好孙儿你和祖母说说,是有什么事儿让你烦心了。”
沈廷钧风淡云轻的答:“家事、国事、天下事,每天都有许多事儿提到我的桌案上,若有烦心,应是为此。”
“你啊,你是看你祖母老了,说话糊弄我呢。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我看是女人的事还差不多。”
太夫人看着沈廷钧陡然顿住的动作,和他眸中晦涩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说么,她老人家火眼金睛,这些小年轻们的情情爱爱,他们自认为瞒的好,可哪里能逃过她老人家的视线?
不过如许也是年纪越活越回去了,廷钧和她带来的那个名叫拧月的姑娘,明明有些眉眼官司,她却至今没发现,果然是十年如一日的天真。
如许就是老夫人的闺名,她娘家姓史,全名叫史如许。可惜随着老夫人年纪越大,长辈们一一逝去,如今能喊她一句“如许”的,也就只剩下娘家兄嫂,再就是太夫人了。
太夫人不管在谁面前,都是有啥说啥,即便在沈廷钧面前说起他母亲,太夫人都不带忌口的。
就听她又道:“这多明显的事儿,偏你娘只做睁眼瞎,什么事儿都看不见。她这性情天真的,可都是你爹和你们这几个好儿子惯出来的。”
说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太夫人陡然心中一痛。再想想儿子究竟是因何而死,太夫人之前凌厉的气势顿时一收。
就听她颤着声音说:“孙儿啊,你若当真心仪那个姑娘,就不要再和别的姑娘纠纠缠缠的。人这一辈子,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今朝你负了她,它日她若取了你的命,那也是因果报应,你谁也怨不得。”
太夫人又叹:“你娘不像我,我是个性格执拗的,一生又好强。你爹不按我的要求,娶我看中的小姑娘,我就不乐意。可你娘脾性软,又和那姑娘投契,若你真喜欢她,和你娘好好说,你娘会愿意的。”
沈廷钧没辩驳什么,更没告诉老夫人,他确实如同他父亲那样,辜负了一个好姑娘。
她受尽了委屈,可他却因为种种缘故,不能为他张目,不能让陷害她、谋算她的恶人受到应得的下场。
他对她心仪有什么用呢?说动了母亲,让母亲答应他娶她又有什么用?他不能成为她的仰仗,不能让她随性恣意的活,就是真把她娶进家门,她会愿意么?
她如今应该对他失望透顶,再不想理会他了吧。
*
桑拧月原以为,今天顶多在武安侯府待一个上午,最迟用过午膳后也会回去桑宅。可实际情况却是,她直到半下午,才被老夫人放了出来,得以归家。
对此,素锦很有话说:“老夫人还是最喜欢您。”最起码在王秀雯提出离开时,老夫人都没诚心挽留,而自家姑娘一说离开,老夫人就不乐意了。几次三番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待了没一会儿就要离开,可见是真不稀罕她老婆子。
也是因此,姑娘不得不一留再留,眼瞅着都到半下午了,老夫人中间没午休,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不得不给她放了行。
桑拧月听见素锦如此说,心中也忍不住笑。人跟人之间应该确实是讲究点缘分的,虽然她跟沈廷钧之间没缘分,但和老夫人处的确实不错。
冷不丁想起沈廷钧,桑拧月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漏跳一拍。
她刚刚走到拐角的凉亭处时,远远的看见沈廷钧从太夫人的院子那边走过来。两人距离太远,她并没有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便转过头跟着双鲤出了门。
赶紧把沈廷钧抛到脑后,桑拧月生硬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她问素锦:“这个时间,清儿应该还没一下课吧?”
“那肯定没有,不过也快了。姑娘是想去私塾接少爷回家么?若是,我就让李叔拐个弯,咱们从私塾那边过。”
桑拧月说:“对,过去接清儿一道回家。”
她记得清儿说过,那附近有一家小食做的不错,只是那小食趁热吃最好,过了那股子热乎劲儿就没那么惊艳好吃了,因此清儿不止一次邀请姐姐去现场吃小食。
桑拧月以前没多贪吃,即便现在她也不贪吃,但是她今天脑中突然泛起一个灵光,觉得这是不是弟弟在变相的邀请她去接他放学?不管是不是吧,反正现在时间合适,绕路过去也不远,倒是不妨接弟弟一次。
熟料,本是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竟然让桑拧月窥破了那么大一个秘密。
桑拧月看着眼前对弟弟冷嘲热讽的两个少年,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自己头脑发蒙,人都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不顾素锦的阻拦,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然后在弟弟和另外两个少年讶异又忐忑的视线中,走到他们跟前问:“或许是我听错了,或许是我误解了什么,总之若可以,还请两位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什么叫“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什么叫“若你们家安安分分的,若你们姐弟俩与人为善,背后没有些鬼蜮伎俩,怎么所有恶人恶事都会找上你们?”
什么叫“我原以为你虽出身贫寒,却与人为善,心思阔朗,实乃可以结交的好友。熟料你竟是如此心思阴暗狭小的一个人,是我之前错看了你。”
什么叫“连夫子都对你冷眼相向,可见你的品性确实有瑕,我们以后再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往来。”
桑拧月之前一直以为弟弟在郑夫子的私塾过的很好,毕竟弟弟一开始好些天,确实每次回家都眉开眼笑,还不止一次高兴的对他说,“果然还是有人一起学习玩耍好”“郑夫子教的好,他学问好,脾性好,姐姐给我选了郑夫子,可真是选对了。”
更有甚者,有一段时间弟弟还结交了许多朋友,他们一起留堂,一起打闹,一起跑到街面上,给即将参加春闱的师兄们打探劲敌。
他们不是处的很好么?弟弟为此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人也变得特别野,可如今再看他们和弟弟说话时嫌弃鄙夷的语气,听他们话语中郑夫子对弟弟的排斥不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事情究竟是何时发生的?
桑拧月不理解,她心中悲痛万分。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之前弟弟脸上,偶尔会出现的落寞神态,终于意识到,或许早在那时,弟弟就在私塾中过的不愉快了。可这个傻小子,他竟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告诉她。
桑拧月控制不住红了眼圈,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弟弟或许会被人排斥,被人孤立,被人厌恶,而她却每每都催着弟弟不要逃学,每天都要早些来学校,她就痛苦万分。她恨不能回到过去,给那个粗心大意的自己两巴掌。
桑拧月的表情太痛苦了,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的,终于从眼眶里跑了出来。
边上两个穿着打扮富贵的少年,本就被桑拧月突然冒出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再被她质问,看着她流泪哭泣,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两人都慌张无措起来。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两个男孩子心虚窘迫,更担心这些事情会闹得众人皆知,损坏了他们的名声,因而仓促之下匆匆的给桑拧月行了个礼,随后拿起自己的书袋,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桑拧月想拦住他们,她都伸出手了,可她的手却被清儿抓到了掌心中。
清儿声音哑哑的,透着无尽的心虚与担忧。
他怯怯的看着姐姐,小声说:“姐姐,我没事儿的,这事儿我们回家说行么?”
桑拧月看看弟弟谨小慎微的模样,看着他惶恐不安的表情,再看看还有几个学生躲在私塾的门后偷偷摸摸的看着这边动静。
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可郑夫子以及私塾的助教至今也没出来一个人,没人给她一个说法,没人觉得应该对她解释什么,桑拧月心灰意冷,拉着弟弟的手就上了马车。
等从马车上下来,到了桑宅,下人们看着出门时高高兴兴的姑娘和少爷,可此时姑娘面若霜寒,少爷则一副做错事的小可怜模样,慢吞吞的跟在姐姐身后走。
这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于是,本来还热热闹闹的桑宅,顿时就冷清下来。
下人们俱都闭口不再说话,不过他们却和素锦素问,以及李叔和竹叶打起了眉眼官司。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时一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个面染怒气,气的眼圈都红了,这到底是是回事儿啊?
唯有竹枝,他吃惊了一瞬,随后心中有所悟,不由懊恼的拍拍脑袋。
指定是少爷在私塾被排斥的事情被姑娘发现了,姑娘心疼又生气,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面。
这件事怎么说呢,说到底还不是怪他?
若昨天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瞬间,他没有迟疑,直接把事情告知侯爷,指不定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被侯爷低调的解决了,又哪里会恰好被姑娘撞破,惹下这么一出事情来?
竹枝本来计划今天去侯府一趟的,只是侯爷白天都在衙门忙碌,他就想着等傍晚时再过去。熟料,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件事到底是捅到了姑娘面前。
那现在问题来了,事已至此,他还有告知侯爷的必要么?
想了又想,竹枝还是打算趁乱出去一趟,将这事儿通知侯爷。
不管怎么说,他的命是侯爷给的,效忠新主子的同时也要效忠侯爷。况且侯爷一向是站在姑娘和少爷的角度考虑问题的,侯爷不会做对姑娘和少爷不利的事儿,那这事儿告知侯爷也没什么妨碍。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才和侯爷说这件事,到底晚不晚?
没人注意到竹枝悄默默溜出去了,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会悄无声息的给竹枝打掩护。毕竟他们都是侯爷的人,竹枝要做什么他们心里有数。
不说这边几个下人的鬼祟行为,只说回到花厅,桑拧月指了个座位让弟弟坐,随后才强做冷静的质问他,“这事情到底是从何时发生的?他们又为何排斥厌恶你?郑夫子又为何不喜你?你不要瞒着我,一个个给我说清楚。”
清儿不安的看着姐姐,绞着指头说:“姐姐,这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说的必要了吧?总归,总归我在这个私塾不开心,我们换个私塾就是。过去的事情也没必要穷根究底了,毕竟说出来也挺没意思的,你说对不对姐姐?”
桑拧月冷笑一声,“桑清月,事到如今,你还给我打马虎眼,你还想瞒着我?”
“我,我没想到瞒着姐姐。我真就觉得,既然都是些不高兴的事儿,我又何必说出来,让姐姐跟着不开心。咱们一切向前看,这不好么?”
“不好!”桑拧月回的斩钉截铁,她指着弟弟说:“今天这件事情你不跟我交代清楚,咱们俩都别休息了。我倒是想听听,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事儿。你不说是不是?行,把竹叶叫进来。”
清儿实在不想说,但是姐姐要喊竹叶进来,清儿被吓了一跳,赶紧道:“我说,我说,姐姐别喊竹叶了。”
清儿这话一说出来,却陡然看见姐姐红着眼圈,眼泪不知何时从姐姐眼眶里跑了出来,他顿时慌了神,其余也顾不上了,只能一边狼狈的哄着姐姐,一边无助的说:“姐姐别哭了,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姐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求你快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