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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在毛毡帽的阴影下眯了眯。
“又想跑去当斥候了,嗯?”兽人上尉不无讥讽地冷笑道,“小子,你现在是中士,而不是普通的侦察兵了!难道你以为,再去当斥候立个什么功,就能让你父亲高看你一眼?”
“没有……”马尔科脸颊一红,再加上兽人的绿色皮肤,就使得他脸上的配色相当赛狗屁,“我有这方面的经验嘛……如果我帮师团侦察一下前面的路况,对于我们的整体进军也有好处啊……”
科德温上尉又把领口往下松了松,露出厚厚的嘴唇。
马尔科还以为上尉有何高见;
结果他只是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这片人类狗杂种都不待的狗屎地方,除了雪就是沙子,有个吊东西可侦察!”科德温上尉愤愤地骂了一句,重新竖起领子,“我们今天吃过早饭以后,会向北绕过西边这座狗屎丘陵,然后继续往西北走——你自己乐意赏他妈的一望无际的雪景的话,就往那边去!”
“是!”马尔科·烈风兴高采烈地朝上尉行了个捶胸礼。
“对了对了!”科德温上尉突然想起了什么,瞪着眼睛招呼道,“马尔科,我昨天让你给烈风师团长送披风——后来他怎么说?”
“呃……”马尔科·烈风刚想复述父亲的话,但突然意识到有些用词不好直说,只得支支吾吾地为难道,“呃……我爹说,他……不喜欢这样,让我坚守岗位,以后别送了……”
科德温上尉的脸都被包在大衣里,看不出有什么脸色变化。
但等到马尔科兴致冲冲地往北方跑去,科德温上尉才瞅准了周围没人,狠狠啐了一口:
“傻逼!一家子全都是傻逼!”
……
该说不愧是东部联邦的顶尖军队,“炼狱之锤”选定的扎营地点,果然是千里挑一。
两座相对竦峙的山丘,很好地阻挡了自尘埃山脉上直贯而下的寒风;
再加上暴风雪凌晨就已经停了下来,随着太阳攀上天空,转眼间裂魂之地东部又是一片晴朗:攀爬西侧的山峰时,马尔科·烈风不仅没有寒冷,甚至感到有一丝和融的暖意。
荒原的温度变化就是如此灵敏,凉得快,热得也快。
“炼狱之锤”扎营地西侧的这座小山丘,绝对高度并不很高,但坡度很陡,正适合阻挡荒原上多变的寒风以及人类的目光:一直秘密行军的“炼狱之锤”师团,也正是在这座山的庇护下,才敢下令埋灶做饭:
军力强大的“炼狱之锤”从来不惧怕任何敌手的窥探,但如果让荒原上有心的人类(假设有的话)发现了炊烟、提前通知了狮心河北岸的领地,那无疑会增加日后渡河作战的难度。
对于这些军事主官小心谨慎的作风,科德温上尉就很不屑:
在营地中,科德温上尉不止一次地跟马尔科吹嘘过“炼狱之锤”的战力,据科德温上尉说,他已经在师团中服役了整整三十三年,“炼狱之锤”遇到的敌手,无论是北方的矮人、南方的魔族还是联邦中叛乱的亚兽人,就没有一个不被“炼狱之锤”碾成齑粉的——而就算给帝国一年的准备时间,这帮腐败的人类也无法阻挡“炼狱之锤”的渡河攻势!
马尔科唯独想不明白,在“炼狱之锤”服役了“整整三十三年”的科德温上尉,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上尉的?
就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胡思乱想中,年轻的兽人中士登上了这座无名山丘的顶峰。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科德温上尉是对的:
从这座山丘上向西望去,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纯白:
连续三四天的大雪,早已覆盖了裂魂东部地表上的一切特征:足迹、车辙、道路——如果这片鸟不拉屎、毫无人烟的荒原上有过的话。
唯有比较高大的枯木以及大的石块,能够在厚厚的一层积雪中显露出来,露出一丝半缕的黑色;
整个视野中,唯一会移动的东西,就是翱翔在空中的那些苍鹰与秃鹫:
一场大雪几乎覆盖了这一带所有的荒草丛与兽穴,这些猛禽注定要花点心思,才能找到可口的事物了。
马尔科·烈风中士的视力不算太好,但他眯着眼向西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沮丧地认同了上尉的判断:
在这种天气跑出来“侦察路况”,无疑是大陆上最愚蠢最愚蠢的兽人才会干出的事情。
——不过,他想道,起码我主动为“炼狱之锤”做了些事情……
只要这样坚持下去,总有一天,马尔科·烈风中士就会追上那位既亲密又陌生的师团长的身影吧……
马尔科·烈风摘下毡帽,挠了挠自己的绿脑壳,叹一口气,从自己匍匐的雪坑中站起身,准备回到“炼狱之锤”营地。
但就在他扭头的同时,马尔科·烈风中士的视野边缘,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有些诡异的细节——
马尔科蓦然停住动作,然后沿着山脊线望向北边:
那里,就在山脊的正中,在一片纯白间,露出了一株漆黑色的枯萎灌木。
类似的景象,在雪后的荒原无比常见:
任何有幸在这片死亡之地存活下来的植物,只会被大雪和严寒残忍地杀死,反倒是这些早已死去的枯木,能够在一片积雪中露出头来——
荒原只青睐死者。
问题是,在裂魂之地荒原比较平坦的地带,地表竖着一株枯木实属正常;
但……在山上呢?
马尔科·烈风回头看看南边,然后看看东边的那座山丘。
一望无际,山上都没有任何植物。
即使曾经有过,这些长在山顶上的出头鸟,也不应该撑得住荒原上呼啸的狂风。
马尔科·烈风中士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敢站直身体,而是匍匐在雪层中,一点一点、尽可能缓慢且无声地朝那株诡异的“灌木”爬了过去。
在爬行的过程中,马尔科只用了单手,另一只手则扶住了腰间的长剑。
尽管隔着手套,但嵌有珍珠的胡桃木剑柄,仍然让这位年轻且勇敢的兽人战士胆气一壮。
眼看着已经接近了那株灌木,马尔科再无任何犹豫,“腾”地从山脊上站起身,带着无数飘飞的雪片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拨开了黑黝黝的灌木丛。
然后,两只闪亮的眼睛,出现在了灌木覆盖下的雪层中。
两只覆盖着淡肉色眼皮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一秒,马尔科在拔剑的时候只花费了一秒;
但一秒,在霜枫岭侍卫队长、帝国“圣奥古斯都节”比武大赛冠军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小姐训练出的开拓军斥候面前,还是显得太慢了。
马尔科·烈风中士刚把烈风氏族世代相传的长剑举到半空,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反胃感。
兽人士兵只觉得,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陷入了痉挛状态。
然后他低下头,看到雪层中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握着一柄纯黑色的怪异短剑,短剑的剑身则直直没入了他自己的小腹。
——龙骨峰精灵宝库收藏的铁木短剑,即使历经千年风雪,依然切玉斩蛇、锋锐无当。
或许是由于在长途跋涉中,身体在彻骨严寒的逼迫下已经趋于麻木;
马尔科·烈风中士甚至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年轻的兽人,曾经设想过死在人类神射手的箭下、死在狮吼七式弩炮引起的爆炸中、或是在攀爬攻城梯的时候被一桶滚烫热油当头淋下,甚或更光荣一些,是成为某位大魔导师宗师级魔法的牺牲粢盛;
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刻竟然会来得如此轻柔、静谧。
就好像微风,从地上吹起一片雪花。
手里还举着属于兽人军官的长剑的马尔科·烈风,在这座陌生的山脊、异乡的土地上倒了下去,他的身体沿着小山的东坡骨碌碌一路滚下,最终推出了一坨格外硕大、宛若坟茔的积雪,这才堪堪停下;
这座雪坟,迅速被染成了一片属于鲜血的红色,消融,流淌。
浑身僵硬的马尔科·烈风,茫然躺在这堆红雪之中,痴痴地望向自己滑落的山脊。
他看到,随着雪层的颤动,一个穿着雪白罩袍的人类,从厚厚的积雪之下爬了出来。
那人类从罩袍下掏出一根木杆,然后站在山脊上,高高挑起鲜艳的红旗,朝着西方摇啊,摇啊,摇啊。
这座山的西方,到底有什么?马尔科·烈风如此想着。
但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也不会,因为他死在这座小山的东麓。
他将是“炼狱之锤”这个番号所属的一万兽人士兵中,活着向西方走得最远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