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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故作镇定地沿着幽暗的人行道走过去。他谨慎地注视着街道两侧的住房,逐渐接近了林家的房子。眼前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从房前走过去,向左一拐,进入了另一家的院子——那里的房子一片漆黑——他猫腰顺着木篱笆移动过去,一直来到房子的后面。他原来担心这家或林家会养狗,但两家的后院里都没有狗舍,也没有听到狗的叫声。夜晚十分宁静。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闻到了一股新割的草香味。
林家房屋后部的灯光从一扇窗户里照射出来,在漆黑的后院映出一片矩形的光亮。窗户里面没有人影晃动。古铜从自己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林家后面。他尽可能不出声地慢慢挪动,越过齐腰高的篱笆,落在另一边的草坪上。紧跟着,他扑到车库的后墙上,完与阴影融为一体。看到没有人对他跳进院子作出反应,他便从车库的后窗朝里窥视。借着房子后部的灯光,他看见是空的。
随即,他爬到屋后的灌木丛前,弓身躲在一扇黑洞洞的窗户下,听听有没有说话声、音乐声、广播节目的声音以及其他一切能表明屋里有人的声音。屋里一片寂静。让他庆幸的是,篱笆和树遮住了他,后面那幢房子里的人是无法看到他的。他从阴影里钻出来,竖起耳朵细细听着林家后门的动静。里面没有声响。他又挪到那扇射出灯光的窗户底下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
他掂量着目前的情况。如果那个人是独自一人住在这儿的,外面空着说明他出去了。可是,如果是跟别人一块住的,会不会还有人留在屋里呢?或者,如果他根本没有汽车,所以9月1日那天他才租借了车,那怎么办呢?
古铜想,真该死,我没有时间重新考虑这一切了。我一定要找到龚玉!这种情况若是发生在他以往的生活中,他会退回去,监视着这幢房子,一直等到他有机会在可控制的情况下与他们正面接触。可这是古铜现在的生活,而且,他的心在剧烈跳动,他确信龚玉正在危难之中,需要他的帮助。她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呢,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也许,就在此时,她眼看就要在这边的家中被害了。
他没有发现任何警示潜在侵扰者的痕迹,这说明这幢房子没有警戒,通常,这种痕迹会出现在任何一处显眼的地方。所有的后窗上都没有防护荆棘。古铜抱着一线希望,盼着忘了锁后门。他试着推了推,没指望。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那包撬锁工具,用了不到30秒钟就打开了锁。他本来能够干得更快些,但他得小心行事,尽可能避免弄出声响,惊动屋里的任何人。他突然意识到命运的嘲弄,昨晚也有人小心翼翼地试图撬开他的门。
他掏出那把贝瑞塔手枪,猫着腰推开门,把枪口对准了屋内。他发现这是一间小小的厨房,他看到的灯光是由水池上方的电灯发出的。他在尽可能不出声响的情况下,迅速潜入其他各个幽暗的房间,查看了所有的角落。幸运的是,这幢房子只有一层,而且不带地下室。他没有发现任何人。
他从后门出去,悄悄返回到房前昏暗的人行道上。5分钟后,他又回到了屋里,这回老杨和小李也一同进来了。古铜随手把身后的门锁上,说“让我们看看这个林更淮到底是谁。我刚才搜查时,没有发现儿童衣物或玩具,也没见任何女式服装。要么一个人住,要么和另一个男人一块住。”
“我去搜查一下主人卧室。”老杨说。
“如果另外还有一间卧室,我去搜。”小李说。
“好吧,”古铜说,“那我去搜书房。”
“也许不行。”老杨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
“车道上有车灯。”
古铜大吃一惊。透过厨房的侧窗,他看见了渐渐靠近的前车灯光柱,同时也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声响。汽车还没有开得很近,所以车里的人不可能直接看到厨房里面。不过,用不了几秒钟,汽车就会离得很近了。古铜、老杨和小李躲在窗下,急切地四下里张望着。
“让我来对付。除非万不得已,别让任何人看到你们的脸。”古铜说,“也许这件事没什么要紧,我不想让他认出是你们破门而入的。”他从右边的一条拱道向后退,隐蔽到客厅的黑暗中去了。老杨和小李藏到了左边通向书房和卧室的过道上。
外面传来了车库门吱吱嘎嘎的响声,几秒钟后,汽车发动机熄了火。接着,车库门又发出一阵吱嘎声。
古铜紧贴在客厅内的书架上。他听到了钥匙开后门锁时发出的刮擦声,觉得汗珠正顺着自己的胸膛往下流淌。门开了,传来了一个人进屋的脚步声。又是一阵刮擦声,房门关上了,锁又扭回到原来的位置——就在这时,古铜紧握着手枪迈步进了厨房。
看到面前的这个人,他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慌乱,还感到愤怒。古铜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决心促使他去冒险,而这种危险是他以往生活中一向拒绝考虑的。林更淮很有可能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他于9月1日在车站租用雪佛莱车也许仅仅是个巧合。如果真是这样,看到自己的手枪万一惊慌失措怎么办?如果出现非常糟糕的局面,对方受了致命伤怎么办?或者就算没受伤,自己闯入格林的家也是违法的。如果他因此被抓起来,他过去的老板是不会前来说服当地警察对他网开一面的。
那人正要进厨房,听到古铜的脚步声,惊异地转过身来。古铜的疑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人看见古铜的手枪大吃一惊,马上把右手伸到他穿着的衣服下面。可他刚刚掏出左轮手枪,古铜就已冲到了他身边,一边抬脚朝他腿上踢去,同时抓住他的右手举向天花板,随后猛然一拧他的手腕,把左轮手枪从他手中击落。
那人摔倒在地,痛苦地咕哝着。古铜把左轮手枪踢到一边,用贝瑞塔顶着他的脑门,迅速把他身上搜了一遍。等到确认他身上没有其他的武器了,古铜这才拿着他的皮夹子退后几步,但手中的那把贝瑞塔却仍然朝下对准着他,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过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老杨和小李冲进了厨房。
“你没事吧?”小李手中的那把贝瑞塔也对准了那个人。
“你想想我给气成了什么样,就知道我没事了。”古铜伸手指指地上那个瘦瘦的50来岁的人。那人面貌和蔼,头发花白而稀疏。自从古铜上次见过他之后,他唯一的细小变化是,10天前他那苍白的皮肤现在已经被沙漠阳光晒得有点黑了。“让我把你们介绍给这位声称替龚玉卖画的艺术经纪人——戴红星。好久不见了,老戴。你的生意怎么样?”
戴红星从趴着的地方抬起头来。“你到底以为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古铜踢了他一脚。等戴红星停止了呻吟,古铜才说“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老戴,你的生意怎么样?如果你不得不离开你在北平的画廊,你的生意肯定不怎么好吧?或者是不是你的真名叫林更淮?我真被这一切搞糊涂了,老戴,而且我一糊涂就生气;而我一生气就——”
古铜拉出一个厨房里的抽屉,把里面的重物统统朝他倒过去,砸得戴红星抱着胳膊嗷嗷直叫。“跟我谈谈,老戴,早晚你都得谈,所以,你不如趁早救救你自己,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你不知道什么——”
古铜把一只铁锅朝戴红星扔过去,正好砸在他的大腿上。他痛得脸都变了形,不知道该抓身体的哪个部位才能好受些。
“别惹我不耐烦。”古铜朝一只壶里灌了些水,把壶放在灶上,点上了火。“如果你感到好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可不是为了喝茶。你有过三度烧伤吗?人家都说烫伤是最可怕的。我可是认真的,老戴,听着,你……和……龚玉……是……什么……关系?”
戴红星还在痛苦地捂着大腿。“你看看我的皮夹子。”
“什么?”
“我的皮夹子,就是你手里拿着的那个,你看看里面。”
“这里面有有关龚玉的情况吗?”古铜不想把眼睛从戴红星身上移开,便把皮夹子扔给了小李。“看看他说的是什么?”
小李打开了皮夹,仔细查看了里面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个人问道,“他撒谎?没有龚玉的情况?”
“找不到有关龚玉的情况。”小李显得非常不安。“不过,假定这张身份证不是伪造的,那么林更淮就是他的真实姓名。”
“是吗?那又怎么样?”
“根据这个——”小李取出一枚徽章。“他是法院的一名执法官。”
“执法官?”古铜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不,这怎么可能,一位法院的执法官怎么会参与——?”
“小声点。”小李说。
“怎么——?”
“我听见有动静。”小李朝后门的窗户看了看。“天哪。”他举起枪。“快趴下,外面有人!”话音刚落,他的前额中了一弹,鲜血四溅。他仰面摔倒下去。
古铜往后一缩,耳朵被射击声震得嗡嗡作响。后门的窗玻璃都粉碎了。他觉得老杨趴到了地上,也学着他的样子趴下。他先把枪口对准后门,而后又慌乱地转而瞄准厨房水池上方的窗户,接着又挨个瞄准房间里的每个窗户。虽然小李的死令他大为震惊,但他不允许自己对此作出反应。以后他肯定会感到悲痛的,而且是极度的悲痛,可是现在,他那训练有素的心理控制住了他。他目前必须做的只有一件事——设法活下去。
古铜快速向后挪动着,想在黑暗的客厅里找个掩蔽之处。他朝着那个他认为是戴红星的人喊道“是谁朝我们开枪?告诉他们别开枪!”
可是,戴红星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对此一无所知。
古铜听到后门外传来愤怒的叫喊,又听见前面的玻璃被打碎了。他正要调转身体瞄准那个方向,突然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几乎把他的耳膜震破。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古铜几乎被震昏了,他用手捂住眼睛和耳朵,拼命想遮挡住它们,因为伴随着巨大的震响而来的,还有穿透眼球直刺大脑的强烈闪光。
他倒在地上,不由自主地痛苦的叫喊着,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神经系统对剧痛的下意识反应,也无力抗拒这种闪光震荡手雷的作用。这种武器可以使人失去战斗力,但不会造成持久性的伤害。在他混乱一团的脑海深处,他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以前曾很多次使用过这种闪光震荡手雷。
可即使他知道,起初他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恐慌。他尚未来得及忍住疼痛、恢复镇定,就被人一脚把枪从手里踢出去了。他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觉得被人抓住,猛地拉了起来。然后被人推搡着出了门。他摔倒在人行道上,又被拖了起来,从人行道推下去。突然,他像是失去了重量,被人提起来朝右边扔过去,重重地摔到金属地板上。他感到还有人和他一起被推了进来,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在一辆车里。他头昏眼花地想,大概是辆载重汽车吧。等所有的人都挤进来之后,金属地板稍微有些倾斜了。几下颠簸之后,门砰然关上,汽车飞驰起来。
“你们搜过他们了吗?”一个粗哑的声音问道。
“在屋里搜过了。”
“再搜一遍。”
“可我们已经缴获了他们所有的武器。”
“我告诉你,再搜一遍,我不想有更多的意外发生。”
古铜依然晕头转向。他感到有几只手在他身上乱摸,然后把他掀过去,又是一阵乱按乱摸。他那受到损伤的视力渐渐开始恢复,耳朵里仍然痛苦地鸣响着,因而他听到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他身上没东西了。”另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其他人也是一样。”
“好吧。”第一个声音说。他说话时,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碎石子。“该把他们叫起来问话了,嗨。”
载重汽车朝一边摇晃了一下,可能是拐了个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更大了。古铜觉得汽车加速了。
“嗨。”那个沙哑的声音重复道。
古铜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没错,你,我在跟你说话呢。”
古铜合上眼皮,然后又睁开,眨了眨眼睛,觉得视力好多了。他视觉中的亮点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透过挡风玻璃迎面而来的车灯闪光,川流不息的车灯。这是公路上的车流。古铜看了看,没错,他是在一辆载重汽车上。他所在的车厢后部没有座位,三个持枪的人蹲在车厢的另一头,面对着他,再往前是司机和一个坐在乘客座位上的人。那人正转过头盯着后面。
“对,你。”那个粗哑的声音又重复道。这个人夹在两个枪手的中间。他是个结实的大块头,一头浓黑的头发,肤色灰黄,近似于橄榄色。他约有30来岁,脚上穿着一双帆布鞋,下身是一条很结实的宽松裤,上身是一件短马褂,外面罩着做工精致的长衫,所有这些部是深颜色的。古铜注意到,车里另外的人也与他的打扮相似。
这人握着枪,朝前俯过身来,碰了一下躺在古铜身边的那个人。古铜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他以为叫戴红星的人。
“你,看在菩萨的面上,”这人说,“坐起来,仔细听好。”
戴红星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才坐了起来,倚在车厢边上。
虽然古铜的耳朵里仍痛苦地鸣响着,但他耳膜的感觉已经好多了。他能听到司机在抱怨。“又是一个!天哪,这些开车的都是些疯子。他们是怎么开的,他们是醉鬼吗?他们以为这是重庆的山路呢。他们老是从我前面斜插过去。如果再靠近一丁点,他们就会撞到我们……”
这个像是小头目的人没有理会司机的抱怨,而是一直盯着古铜左边的戴红星。在古铜右边的老杨也慢慢坐了起来。
“所以说事情是这样,”这个大块头说,“我们清楚古铜也不知道那女人的下落,否则的话,他是不会到处乱跑去找她的。但他肯定认为你知道她在哪里。”那人用力指着戴红星。“要不然,他不会大老远地从圣菲赶到西宁,闯进你的家,等着你回到家后盘问你。”
肾上腺素在古铜体内翻腾着,使他透不过气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然而,尽管古铜在既来不及反抗又没有机会逃遁的情况下束手就擒,而且被搞得头晕目眩、一个劲儿恶心,他仍尽力保持着镇定,并尽可能多地留意他所能注意到的任何细节。
他一直被这个人的黑眼睛、粗壮的五官和黄褐色的皮肤所深深吸引。他满有把握地想,是日本人,这一伙是日本人,跟昨晚的那伙人一样。上海。所有的这一切都跟上海发生的那件事有联系。他想着,不禁打了个寒战。可是,这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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