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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看来您在中学时代课学得不大好,”李广元说,“书里是这样说的:有时需要扔掉石头,有时需要采集石头,有时需要拥抱,有时需要回避拥抱”
常凯申问道:“您和一个被监护的老师详细研究过佛经?”
我经常反复诵读佛经。为了战胜敌人,应该了解他们的意识形态,您说对吗?在交锋的时候才去研究,意味着自己注定要失败”
莫非他们在国外抢先截走了老师?很有可能。虽然我返回车站的时候没有遇见一辆汽车,但是他们可能会赶在我动身之前,事先躲在哨所里。根据时间推算这是吻合的。他们大概已驶近南京。是这样的。看来我应该立刻提出要求同我的老板当面对质。只能采取攻势。无论如何也不要采取守势。如果常凯申问我间谍李科奇在什么地方,我怎么回答他呢?家里的桌子上应该有一封信。这可以说明我当时显然不在现场。可是谁能料到,这些事件恰恰把他们引到老师身上呢?李科奇的事还有待于证实。时间对我是有利的”
常凯申慢吞吞地从贴胸口袋里掏出一只浅蓝色的信封。
归根结底,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李广元继续思考着“这个傻瓜,他以为他那副慢条斯理的神气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马上就会坐立不安。随他的便吧,老师可能会招供,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主要的是教授事先已提醒我们的人:报务员彻底暴露,梅思品已开始谈判,或者正在准备谈判。我们的人应该组织一切力量继续战斗,即使我暴露了,他们也会明白行动的方向。常凯申弄不清我的密码,除了我和上司之外,谁也不知道我的密码。他们从我这里弄不到密码,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您瞧,”常凯申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经过鉴定的指纹照片,“您瞧这东西多么有趣。
这几个指纹,”他把第一张照片递到李广元面前“我们是从那个玻璃杯上取下来的,您曾用这个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那个不幸的、愚蠢的、轻信的手下。这几个指纹,”常凯申抽出第二张照片,仿佛从一副纸牌里抽出一张王牌“我们是从哪里找到的,您想过吗啊?”
我的指纹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李广元说,“可以在重庆、上海、武汉,找到”
还有什么地方?”
我可以回忆一下,然而这至少要花费十四五个小时。我们不但要耽误吃午饭,而且要耽误吃晚饭”
没关系。我准备挨饿。顺便提一句,您的瑜伽禅宗认为,饥饿是最有效的良药之喂?回忆起来了吗?”
如果我现在被捕了,并且您正式通知我这件事,我就以被捕者的身分回答您的问题。如果我现在没有被捕,我不打算回答您的问题”
我不打算回答,”常凯申模仿着李广元的语调重复道,“我不打算回答”
他看了看表:假如现在罗夫走进来,他就从发报机说起;然而罗夫耽误了时间,所以常凯申说:“请您尽量一字不差地复述一下,您在任何人都绝对不得入内的机要通讯室打过电话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最好按照时间顺序,一分钟一分钟地复述”
他没有亮出第三张指纹照片,”李广元暗想,“看来他还掌握一些别的情况,也许现在应该敲打他一下,使他下一步不至于这么自信”
应该把那些玩忽职守的通信员送交法庭审判。他们把钥匙留在门上,像兔子似的钻进避弹所。我走进机要通讯室之后,遇见吴四宝,和他一起待了两个多小时。至于我同他谈些什么,我当然不能告诉您”
请别过分计较,李广元,不要过分计较。我毕竟比您资格老,军衔比您高,年龄比您大…”
他这样回答我,似乎暗示我并没有被捕,”李广元迅速地察觉到这一点,“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他们还没有拿到罪证,但他们正等待着罪证,也希望从我这里拿到罪证。看来我还有一个成功的机会”
请原谅,总队长”
这就好了。总之,您和吴四宝谈了些什么?”
我只能当着他的面回答您的问题,请正确理解我的意思”
您要是能够背着他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您就可以为自己开脱一下,也就用不着回答第三个问题了”
常凯申又看了看表。大概罗夫现在正沿着地下室的楼梯走进来。常凯申一向认为他可以十分准确地感觉出时间。
我准备回答您的第三个问题,如果它只涉及我个人,而不涉及国家的利益的话”
它只涉及您个人。这几个指纹是我的部属们在一个共党女报务员的手提箱上发现的。这个问题您最难回答”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恰好不难回答,因为我在罗夫的办公室里检查过这个女报务员的手提箱,这一点罗夫可以证实”
这一点他已经证实过了”
问题在什么地方?”
问题在于,还在这只手提箱转交给我们之前,区情报分局就取下了您的指纹照片”
他们不会弄错吧?”
不会”
那么偶然性呢?”
偶然性可能会有。不过这个偶然性是令人信服的。在上海的所有寓所里一共有两千万只手提箱,为什么恰恰在那个女报务员用来保存自己物品的手提箱上发现您的指纹呢?这一点怎么解释?”
嗯嗯这一点的确很难解释,或者说几乎无法解释。假如我处在您的位置,我也不会相信我的任何解释。我理解您,总队长,我理解您”
我非常希望您做出令人信服的回答,李广元,我向您保证,我对您非常同情”
这我相信”
罗夫马上就把那个女人送到这里来。我相信,她会帮助我们弄明白,您在什么地方在这只手提箱上留下了指纹”
女间谍?”李广元耸了耸肩说,“是我在那所部队医院里抓住的那个女人吗?我的视觉记忆好极了。假如我以前遇见过她,我一定记得住她的面孔。不,她不会帮助我们的”
她会帮助我们,”常凯申反驳说,“一定会帮助我们”他又在贴胸的口袋里摸了摸,“这就是从延安带来的”
常凯申说罢给他看了看:这是教授送往延安的李广元的密码电报。
这下完了,”李广元明白了,“这下彻底失败了。原来我是个白痴。教授要么是个胆小鬼,要么是个大笨蛋,要么是个内奸”
您好好考虑一下吧,李广元,”常凯申吃力地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出牢房去了。
牢门轻轻地关上的时候,李广元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他体验过不止一次了。李广元觉得自己已不再用两腿站着,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变成了别人的身子,同时四周的物体也变得更加鲜明,棱角也显得多起来。在这样的时刻,他居然会发现这么多棱角。后来他曾对这一点大为惊异,他也常常拿自己这种古怪的功能开心。他还能准确地区分花束中各种花朵之间接触的线条,甚至能看出这朵花或者那朵花处在哪个位置才能显得鲜艳夺目。他初次体验到这种感觉是在1930年深秋季节,在东京。当时他和保安处派驻东京大使馆的间谍头子在市区一条大街上漫步,在东京银行大楼附近,突然迎面走来一个老熟人。此人是他早年在海参团认识的,当时是反间谍机关的一名军官,在国外,到处能够遇见中国人;他们对什么都能适应,可就是过马路时总违反交通规则;后来李广元根据这个特征在国外认出不少同胞。这时,只见老乡横穿马路向他跑过来,热烈地拥抱着他,以至于公文包从自己手里掉下来。老乡抱着他高声喊道:“老李,亲爱的”
在大连,他们相互之间称呼“您”。令人可笑的是,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亲呢地称呼他“老李”,而不再尊称他“李班长”。这是侨居国外的中国人的特点:他们常常把素不相识的同乡当成朝夕相处的同事,而把熟人,即使是偶然见过一面的熟人当成亲密无间的朋友。李广元也准确地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他很不乐意去国外出差,尤其是美国和英国那里有许多中国侨民,但他又不得不经常去往这两个城市。那次同老乡不期而遇,李广元准确地做出一副蔑视而又迷惑不解的表情,用食指做了一个厌恶的手势,推开了老乡,后者像挨了打似的馅媚地微笑着走开了。此刻,李广元发现他的衣领特别脏。他的领子上有各种精确的色调:白色、灰色和浅黑色。后来他回到旅馆,做了一个实验,把这些颜色在纸上画出来。他敢打赌,他画的决不比照相机拍摄的差,可惜当时无人和他打赌。就在这次东京街头邂逅之后,李广元对医生说,他的视力出了毛病。医生认为他由于经常过度疲劳引起左眼粘膜发炎,于是半年后他遵照医嘱戴上了墨镜。他知道,眼镜,尤其是墨镜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面貌,有时会使人变得面目非。但是,在东京事件之后马上戴墨镜是不恰当的,此后应该有半年的准备阶段。在这半年时间里,苏联驻东京关自然要密切监视任何人的动静,看看他们中间有没有人对那个老乡产生兴趣。日本人终究没有对他产生兴趣,大概保安处的那个军官认为这个穿着破鞋和脏衬衣的穷愁潦倒的中国侨民是一个不值得重视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