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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看秦光弼那边能否动一动,汴州若拿不下来,那就先拔了洛阳。”
元行钦觉着这么干倒是稳妥,便点头应下。
……
甘州。
大战已经过去月余,战场的残骸早已收敛。
随着一场大雪洒落,除去城外那座座京观还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一切,都已被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待到明春,草长莺飞,这里又将一片生机勃勃。
有了生命的祭奠,大地,必将会更加绚丽多姿。
甘州一战,郑守义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升华。
如今,郑守义心里不再只装着自家的这点瓶瓶罐罐,郑副枢密开始思考怎么样为大唐的明天添砖加瓦,怎么为天下的百姓做一点实事。
若李老三听到他的心声,定会夸奖郑守义终于脱离了低级趣味,成为了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对民族有用的人。
而且,郑守义突然开始对佛事有了兴趣,没事就寻高僧来讲法。
听说敦煌有千佛洞,许多高僧大德留有真迹,若非突降大雪,郑守义都能亲自跑去沙州了。
当然,有资格给郑守义讲法的高僧,肯定不包括师空那个贼秃。
在老郑的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嫖院里的二嘎子。
乌母主的宝库,也给了郑守义冲击不小。
即使郑某人自觉精神已经得到了升华,那堆积如山的财货依旧几乎亮瞎了他的狗眼。从珍珠玛瑙,珊瑚彩玉,到各种金杯银盏,彩锻蜀锦,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
在库里,郑守义甚至见到了金银编缀的天方铠甲。
郑守义当然不是眼红乌母主富有,郑副枢密如今已经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怎会对这些俗物动心?他是感怀乌母主这老狗干的坏事太多。
宋瑶一直对甘州回鹘恨得咬牙,郑守义却始终不能理解,不能体会,直到他进了乌母主的宝库,这才晓得回鹘人不当人子啊。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河西再怎么富庶,以区区甘州之地,积累这些财货绝不可能是勤劳致富。
这狗日地害了多少商旅啊?
传说李老三派往西边的商队也不少有去无回,都是被这老小子害了吧?
删丹王城有内城与外城,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的行辕就在内城。
五星红旗……
不对,是大唐王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当初攻破义定,武夫郑守义曾狠狠荒唐了几日,与一众糙汉子搞什么无遮大会。如今想来,得道高人郑守义只觉着惭愧非常。
这次进删丹,回鹘人的女眷全都赏赐了有功将士,郑守义是一个人都没碰,也没有组织什么集体活动,让他们回去关了门享受。
曾经,看着弟兄们胡闹,郑守义就恨不能与众同乐。
如今,他只是微微笑着,默默看着。
如同一个慈祥的老翁,欣赏儿孙们笑闹欢乐。
直到萨仁那来到,郑守义才发觉自己还是可以的。
好像只有萨仁那的怀抱,才能稍稍平复郑守义的丧子之痛。
每每拥着萨仁那,郑守义就不禁回想起当年的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自己仍是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
契丹大军来战,他正要出营……
郑守义洗去浮华,一身素麻布便袍坐在榻上,配上秃头,如个有道的高僧,似个护法的金刚,面上尽是看破红尘的淡然。边上萨仁那眯眯笑着,静静陪坐,怀里是她与郑大总管的娃娃,正在乱爬胡抓。
刘三哥满面春风地给大总管报账。
清点战果,摸清实情,耗费了刘老板许多精力。
“开春便将回鹘人迁一批去灵武,给魏东城做义从军。
我已敦促李三尽快安排汉民过来,凉、甘、沙、瓜之汉人还是太少。
下月土地丈量完毕便可继续授田,争取不耽误明年春耕。
草场亦多,可再从山北迁些部落过来……
对于刘老板说得这些,郑守义听得非常认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
初在义武,民政他是完全的甩手掌柜,那年春耕的窘迫都历历在目。
后来在振武军,他依然是全不操心。
如今嘛,郑守义就特别喜欢听刘老板给他盘账。有多少人,种多少地,做了买卖几笔,是赚是赔,怎样分配,怎样生产,听一听河西的现状,再畅想一下将来会有怎样的发展与变化。
当做人的境界提升,当狭隘的格局打开,郑守义发现,这些原来让他无比烦躁的琐事居然也很有乐趣。
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实在是一种成就。
回首过往,郑守义欣喜地发现,自己虽然杀了很多人,烧过很多庄子,可是,自己也救了很多人。这一路,他们经营了山北,发展了卢龙、义武、义昌,还挽救了河东的万千百姓。
嗯,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子,越来越能理解李老三了。
有一种快乐,叫做建设。
建军是。
理民亦是。
郑守义不再是为了老郑家的统治安稳,纯粹就是享受养民之乐。
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那天上的神佛,这次是下界来普渡众生的。郑守义感觉,待修得功德圆满,爷爷便可重归仙班了……
呸呸呸,串台了。
这是历史文,不是修仙文。
总之,郑守义愿意听,刘三哥更愿意说。
从怎样授田,到怎样在河西构建新统治,如何将他们在义武军、振武军的成功经验搬过来,让这苦难的河西重获生机,刘老板是不厌其烦,不论巨细,说得这个兴高采烈。
尤其说到开通商路,刘老板最为兴奋。
明年春耕过后,刘老板准备渐次修复四州的驿站、戍堡与守捉。
国朝盛时,远至安西,戍堡、守捉、军城与驻军曾构成了完整的守备体系,守护着大唐的万家灯火,守护着往来的商路通畅。
彼时,水、陆驿站几十里一个,遍布全国,亦无繁累的捐税盘剥。
彼时,旅人商队出门,只需付些财货,就能从岭南的广州,一路经过中原大地,走河西,去天方,去远方。
彼时,海清河堰。在塞内,出远门甚至不必带刀,便是出塞,只要肯付钱,商队甚至可以请边军护卫,去热海,去波斯。
彼此各取所需,各安其分。
在大唐治下,一切都曾欣欣向荣。
刘老板多少次抱怨天道不公,使他晚生了百多年,见不到那等盛景。
为了求存,他一个买卖人,却不得不几十年来陪着郑老二在枪尖上头跳大神,在刀口子上舔鲜血。
行商,当然也要有刀子,但毕竟这不是一回事嘛。
刘老板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有机会重建这一路盛景。
纵然他此生都见不到这条商路全盛之日,纵然岭南还过不去,但是,好歹他刘某人能有个开创之功,好歹,恢复河西到幽州这一路总是问题不大。
钱,不必愁。乌母主掳掠商路多少年,正好用这些财货做些善事。
兵,不必愁。大唐王师已经回归,至少在可见的将来周边无敌手。
人,不必愁。有那些回鹘人狗崽子帮工,有那么多战俘奴隶干活。
货,亦不必愁。
河北历来盛产桑麻,天宝时,朝廷所收绢布半出河北,而绢布,正是商路上的主力产品。
尽管关中残破,尽管蜀道亦难,但是李三郎鼓励耕织多少年,卢龙之富庶刘老板心里有数。他相信,一个河北,足以撑起这条商路重启。哪怕做不到一年上千万匹绢布的规模,哪怕一年只有三百万匹过路,也足以让河西重新繁荣。
丝绸,就是这条商路的血液,必将沟通起大唐与远方。
这就是一条流淌着丝绸的黄金商路。
每每想到这条黄金铺就的商路将在自己手中重见辉煌,刘三哥就激动不已,连睡觉都在笑着。
既然,公理只在刀剑之下,那么,就让爷爷用大唐的刀剑,将大唐的公理,布之四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