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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谁人也?”邓舍好像没听说过。

    “主公忘了么?此人原为迎宾馆接待。张士诚、方国珍的使者,就是由他接待的。”

    不等姬宗周说完,邓舍想了起来,恍然大悟,说道:“噢!对了,方从哲。方从哲,……,我记得方国珍、张士诚的使者走时,还特地向我提及过他,赞不绝口。尤其方国珍的使者,更是拐弯抹角,想要寻个借口把他要走。当时我就想见见他,不过适逢察罕来犯,就把此事就给忘记了。……,他现在还在迎宾馆?”

    “是。不过已经不是接待,因接待方国珍、张士诚使者有功,升了一级,现为主事。”

    “你和他很熟悉么?”

    “倒也称不上熟悉,有过交往。他本浙西人,应过蒙元的科举,虽然中了,却不肯去任官。后来游历各地。便在主公来益都之前,他也来到了益都。并与臣结识。臣与之交谈,惊讶其才,曾打算把他推荐给士诚。但是却因为他不肯,而最终未能荐成。”

    邓舍来了兴趣,说道:“如你所言,他先应鞑子科举,中而不去任官。又来益都,不肯受你的推荐。分明是个野人隐士一流了。你刚才又说,他现任我益都迎宾馆接待,不,主事之职,又是怎么回事?”

    “这迎宾馆接待之职,却是在主公得益都后,他主动相应的。”

    “主动相应?你不是说,你曾打算把他推荐给王士诚,他却不肯么?又为何换了我来益都,他就肯接受你的推荐了?”

    “他之出任迎宾馆,却非因臣的推荐。臣倒是想再推荐他,却依然被他拒绝了。主公当时不是曾有行文招贤么?方从哲知道后,当天即主动前去应征。历经考核,方才得授官为迎宾馆接待。”

    “拒绝了你的推荐?主动应征?……,这么说,此人倒还是有些节操的,并且想来也必是自恃才干的了。但是,他历经考核,方才得授官为迎宾馆接待?……,”邓舍微微蹙眉,问罗李郎,说道,“罗卿,当时负责招贤考核的是你,对不对?”

    罗李郎恭声应道:“是。”

    “我记得,那一批召来的贤人中,最高授官是进了分省左右司,是么?”

    “是。”

    邓舍顿时大失所望,说道:“迎宾馆接待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吏员,较之分省左右司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他虽曾得到过张、方使者的称赞,但历经考核,才得此任。其人的才学可见一斑。料来,不过是徒有口舌之利,没有甚么真才实学罢了。纵有节操,又有何用?姬公,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推荐?”

    姬宗周不慌不忙,说道:“好叫主公得知。要论方补真之才,当时招贤,他其实也是足以进入分省左右司的。”

    邓舍疑心大起,见姬宗周信心十足,不免狐疑,瞥了罗李郎一眼,心想:“既有入分省之才,为何却只得授迎宾馆接待?莫非有人徇私舞弊?”问道:“姬公此言何意?愿闻其详。”

    罗李郎也不知道姬宗周这话是什么意思,额头上的汗珠顿时就下来了。姬宗周笑道:“臣不敢隐瞒主公。其实,这迎宾馆接待之职,却是方从哲早在应征之前,就定下来要去做的位置。”

    不但邓舍,堂上诸人全都被姬宗周绕糊涂了。颜之希道:“姬大人的意思是在说,方从哲在应征之前,其实便已经决定了要去做迎宾馆接待?因此,其虽有才,却不屑任分省高官?”

    姬宗周道:“正是。”

    颜之希连连摇头,说道:“弃高官而就低吏。姬大人,就算你赏识方从哲之才,此话也未免太过荒唐。”邓舍却又来了兴致,问道:“‘弃高官而就低吏’,其中必有原因的吧?姬公,方从哲这却又是为何?”

    姬宗周道:“初时,臣也不解其意。后来问他,他回答说:‘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人贵在自知。他深知他本人的才学,重在两个方面,一为典章之学,一为纵横之术。现今乱世,典章轻而纵横重。故此,虽有机会进入分省,位处高位,不过案牍之劳。对他来说,还不如选择去迎宾馆,做个小小的接待。位置虽低,接待来往使臣,却能挥其学。”

    堂上诸人听了,只觉匪夷所思。邓舍惊笑道:“‘人贵有自知’,知易行难。姬公所言若是属实,那么,此人倒还称得上一个妙才。”

    “臣所言,句句属实,怎敢欺瞒主公。”

    邓舍沉吟片刻,旧话重提,又问道:“你适才说,他曾中举而不应,来益都,又不肯受你推荐。我且问你,他又为何愿出任我海东之吏?”

    “此非臣所知也。主公若有意,不妨召他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邓舍点了点,吩咐堂外侍卫,说道:“即传方从哲入见。”自有人应声而去。邓舍转过头,瞧见边儿上洪继勋嘴角冷笑,随口问道:“先生以为此人如何?”洪继勋哼了声,说道:“依臣之见,不过沽名钓誉之辈。”

    “此话怎讲?”

    “左右司的职任,乃是通上达下,并总揽一省之政务,非干练之才不可为之。自有元以来,行省、中书省的高官多有出自左右司,可见其地位之重要。岂能以‘案牍之劳’四字而论之?此浮夸之言是也。由此可见,此人必虚华不实。‘弃高官而就低吏’,无非为钓声誉而已。

    “主公刚才说,认为他‘空有口舌之利,必无真才实学’。臣以为,倒是对此人一阵见血的评价。”

    “那他先中举而不应,后拒绝姬公推荐,却又是因何?也是在沽名钓誉么?”

    对呀,如果是为了沽名钓誉,为何有任官的机会却不肯去做呢?洪继勋道:“方今天下战乱,他虽中蒙元之举,是个南人,至多任官地方。试请问主公,现在大江南北,何处还有净土?他任官地方,能任到哪儿去?如果他真的去应了官,那才是自寻死路。至于拒绝姬大人的推荐,料来他也只不过是在先抑后扬、待价而沽罢了。”

    邓舍一笑,不再与洪继勋多说,话题转开,重又与诸臣开始讨论江南买粮的事宜。因见天已中午,一边说,一边教侍卫去膳房传话,多做些饭菜,留了众人同用。直到把买粮的事儿讨论的差不多,又等午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去找方从哲的侍卫这才回来,禀道:“方从哲已经带来。”

    邓舍还没离席,停下筷箸,说道:“叫他进来吧。”

    只见堂外走进一人,七尺上下,八品官打扮,年纪不大,约有二十多岁。面容清瘦,眉细而长,一双眼乌黑透亮,蓄的有短须,入得堂内,虽然面对海东诸多显官考究打量的目光,却不卑不亢。行了一礼,说道:“迎宾馆主事方从哲,拜见殿下。”声调不高。说的虽为官话,带有明显江浙口音,不过入耳听来,却没有让人觉得他官话不标准,反倒颇觉清朗。

    不等邓舍说话,洪继勋先问道:“你就是方从哲?”

    “卑职正是。”

    “一个时辰前,主公就召你前来。迎宾馆距王府不过几条街的远近,为何你姗姗来迟、至今方到?难道不知道让主公久等,是为不恭不敬么?”

    邓舍面带微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方从哲,等他回答。

    方从哲答道:“殿下召见卑职时,适逢吴国公使者有事。卑职曾有闻:‘忧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后私即自办也。’殿下召见卑职,是为我海东私事。吴国公使者有事,是为我海东公事。卑职职责所在,因此虽得殿下之召,却也不能不先把吴国公使者的事情解决掉,然后才能前来。”

    “吴使之事为公,主公召你便是为私?荒唐!主公在议事堂上,遣人召你前来,分明也是为公,怎能说是为私?况且,主公之前就从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召你前来,又怎能是为私事?你这是在巧言饰非么?”

    洪继勋身为文臣之,方从哲只不过是个才入流的小官,一番斥责下来,就连旁听的罗李郎等人都不禁心惊肉跳。方从哲却是毫无畏惧之色。

    他侃侃而谈,说道:“迎宾馆,是为迎送往来使臣之地。吴使汪河,既出使我国,便是代表吴国公而来。卑职虽然低微,却任职在迎宾馆,便是代表燕王殿下。殿下召我,卑职虽不知为何,即便如天地之大,却也是为我海东内事。吴国公使者有事,卑职职责所在,即便如芥子之小,却也是为我海东外事。两者相比,殿下召卑职,如何不是为私?”

    洪继勋指责他,认为他姗姗来迟,是对邓舍的不恭敬,耽误了办理公事。方从哲争辩说,他之所以来晚,却正是因为先公而后私。他们两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所以看法也不相同。不能说谁错了,只能说都各有道理。

    姬宗周出来打圆场,说道:“方主事,在主公面前,不得无礼!洪先生说的一点儿不错,主公若非是为公事,岂会召你前来?你本来迟,已是为错,怎还敢巧言辩驳?还不快点向主公与先生请罪!”

    邓舍一笑,岔开话题,问道:“吴国公使者有何事?竟然耽误你到现在才来?”

    “吴使打算这两天就上路,回去金陵。主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本王今早,刚接到了他的请辞条陈。”

    “便是因为他打算回去金陵,临走前,想捎带些山东地方的特产。殿下召见卑职的时候,卑职正在外边给他选购。所以,耽误到现在才来。”

    他这话一说出口,不但洪继勋嘿然,满堂诸臣无不愕然。

    罗李郎道:“只因为吴使选购特产?便耽误至今!”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姬宗周也是面色微变,想帮方从哲说句话,不知该从何说起。选购特产这事儿,实在太小了。姬宗周心道:“中涵本是个聪明人,来晚便是来晚了,刚才的那一番辩解也还不错。只是,却怎么能想出用这么个借口!说不得,怕会引起主公怒。”偷偷转过头,去看邓舍的神色。

    邓舍不动声色,笑道:“你来晚一个时辰,想必为吴使挑选特产是很尽心尽力的了。那么,吴使对此可满意了么?”

    方从哲跪拜在地,说道:“令吴使满意容易,得吴国公心却难。”

    堂上安静了一下。邓舍又仔细打量方从哲几眼,问道:“噢?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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