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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州,安山县,刑司局。
被绑在老虎凳上的男人已经没了四肢,那是被活活人用一根钉子活活剐下来的,断口处的血肉满是焦痕,一看就知道是用烧红的烙铁止的血。
他原本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被两个血窟窿所代替,原来乌黑的秀发早已不见,他的头皮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渗着血的红点。
那是被人抓住头发,一把一把地揪下来的。
“你说不说?”
又是一记狠戾的鞭击。
男人一声不吭,仿佛已经接受了将死的命运。
在这时,门开了。
一座肉山慢腾腾地挤了进来,他肥硕地像头吃撑的老鼠,满脸肥油,五官已经被挤得皱缩。
所有的人都恶心他,所有人都恨他。
所有知道这个叫王二麻子做过什么事的人都想对着他脸上来一枪,但他们不能,因为这头吸饱了安山县百姓的鲜血的人背后有现在最强大的靠山,攻击他就是打了那人的脸面。
“还没招?”
王二麻子声音尖利,拿着鞭子的喽啰闻言腿都软了,赶忙冲过来点头哈腰。
“快招了头,快招了。”
谁都知道这个人的暴戾无情,喽啰生怕自己落得和那个椅子上的人一个下场。
“哼!废物!”
王二麻子扇了喽啰一巴掌,“滚吧!”
随着喽啰庆幸又慌张的离开,王二麻子叫人搬来一张凳子,坐在那个男人的旁边。
“那个小兔崽子。”他用商量的语气对男人说,“真就值得你这么拼?”
“哼!呸!”
男人顺着声音就吐了口积攒已久的唾沫,吐完之后,他哈哈大笑,“我们平军迟早会击溃这群倭贼,到时候,我的兄弟们会闯进你的家门,砍掉你们这些汉奸的脑袋!”
说完,他又高喊,“清倭贼,荡炎夏!”
王二麻子也没生气,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唾沫,眯着眼睛,对身后的手下说。
“把人带上来吧,还有那两只狗。”
片刻之后,被人蒙住双眼的少女挣扎着,被人带到男人面前。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男人忽然沉默了。
“我查过你,你嘴硬,不代表你的兄弟嘴硬。”王二麻子尖利的声音像是地下的小鬼,“你叫石松原,来自清荷县,十五岁时,清荷县闹饥荒,是那个叫什么...‘武燕杰’的平军头子施舍了你一口饭吃。”
“从那以后,你就跟着武燕杰在利川县混,在利川县被黄军占领以后,你自然也就跟着他去当平军了。”
“但是吧。”王二麻子用他畸形的,萝卜粗的手指捏着少女白皙的脸,“你在利川县的老私塾有个老相好,不是吗?”
石松原闻言,疯了般挪动躯体。
因为已经没了四肢,他只能左右晃荡,看着可笑又可悲。
“阿枝!你没事吧阿枝!阿枝!”
王二麻子看到他这般反应,猥琐地笑着,取下少女嘴上的胶带。
“松原!”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股近乎悲壮的曲调,喊着曾经承诺要娶她的少年。
“你别管我!让我死!”她流着泪,“我们地府再相见!”
“唔...”男人悲嚎了一声,强忍住了什么一般,死死咬住牙齿,不再说话。
王二麻子早就料到此情此景,在这会儿,两条狂躁的大黑犬被手下带了进来。
它们狂躁着发出吼叫,不甘心地想要挣脱束缚它们的铁链。
那座肉山手一挥,就将少女甩到原处的空地。
男人沉默着,听着少女身上的衣物被撕扯下来的声音。
王二麻子近乎恶魔的低语忽然出现在他的耳边。
“你看,我的手下都是正经人,做不出来欺负小姑娘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他像说笑话一样说着,带着近乎让石松原疯狂的嘲笑。
“所以啊,我想了个招。”
“这两只狗是我二叔家养的,膘肥体壮,孔武有力的,两个月前,还刚咬死过两个小偷。”
石松原企图让自己平静,不再听耳边那尖利的声音。
“前两天啊,我二叔拜托我,说,我家这两只狗这么彪,你人脉广,给我配个种,咋样?”
“你!畜生!”
“哎哎哎,别急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王二麻子捂住他的嘴,他的牙齿早就被拔光了,倒也不用怕被咬,“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狗,刚才,看到你这相好长得不错,我忽然有个想法。”
即使经历了这世间最残酷的刑法,石松原的内心也没像现在这样惶恐,他在此刻甚至想要捅穿自己的耳膜,好让接下来的那句话显得不那么恐怖。
“你说,我给这两只狗灌了药以后,它们对人,是想咬死呢?还是...别的呢?”
“畜生!畜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松原失控了,他嚎叫着,不甘心的嚎叫着。
他不能背叛他的信仰,不能背叛那万千勒紧裤腰带,把过冬的粮食交给他们平军的父老百姓啊!
“全看你。”
王二麻子的声音响起。
“来,听我命令嗷,我数三二一,你们就放手。”
“唉对了,石松原啊,你知道我这两对狗链子是特制的吧?比栓牛的链子都粗呢。”
“啧啧啧,好狗,好狗。”
“这药是我特地从黄军的兽医那求的,劲贼大。”
“你到底说不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平军在虎山的位置而已,又不干什么,对吧?”
“哎呀我记得你那兄弟说,你们在站哨时还说过,你和你这个相好都是文化人啊。”
“石松原你说不说?你说不?”
“好吧,来,你们两个听我号令。”
“三。”
“二。”
“最后一次机会。”
“...”
“好吧,一。”“够了!”
石松原失去了理智,“我说,我说!你们放了她!”
“松原!”
少女尖叫道,“你别管我!”
“你们放她走!我说!”
王二麻子闻言,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他脸上的肥油挤成一堆,活像即将待宰的肥猪。
他示意手下带着狗离开,从口袋里拿出笔和小本子。
半小时后。
王二麻子掏出抢,结束了这个没了信仰,失去一切的可怜人的生命。
牢门忽然发出一声脆响,王二麻子转头看到是谁后,原来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表情瞬间变得像是太监一样谄媚。
“太君!”他为了邀功,特意抓起地上那个好像也死了的少女的头发,拽着她就往穿着军服的那个男人那冲“都交代了,多亏了她!”
为了显摆什么,王二麻子蛮横地扒拉开少女的头发,露出那张紧闭着双眼,惨白又绝望的脸。
冈山政志嫌恶地撇了王二麻子一眼,又看了一眼这个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女,忽然生出一丝怜悯,随即,他给了王二麻子一巴掌。
“黄天军,不欺负妇女和小孩!”
冈山政志大义凛然地对不敢吭气的王二麻子吼道,“带她下去,好吃好喝供着!她想走,随时可以走!”
“是,是。”
肉山交代完刚获得的情报之后,随便找了块大麻布包裹住少女,便抗着她走了。
身后,他的手下阴阳怪气道。
“我们黄军可真是不欺负妇女和小孩,他们只会把人送到东北那里的黑月亮八四二,让人家生不如死。”
王二麻子忽然停了,他眼神冷得像只牲畜,“我让你说话了吗?”
手下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
安山县,狼山,平军临时部署基地。
“燕杰!不好了!”
匆忙跑来的人名叫小三子,是武燕杰几个月前收留的。
他憨厚老实还会做饭,颇受平军弟兄们的喜爱。
“虎山的兄弟们失联了!”
闻言,正在和人下棋的武燕杰手一抖,直接毁了棋局。
“你别慌。”
跟武燕杰下棋的人有着和他风格不同的俊朗,他风度翩翩,颇有君子之风。
他是武燕杰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可靠的战友温钥。
此刻,他安抚着小三子,“你慢慢说。”
小三子喘了一大口气,终于能够顺畅地说句话了。
“电,电报,没了,虎山的联络员发来最后一封写着‘已沦陷,勿来’的消息后,就没声响了。”
温钥闻言,和武燕杰对视了一眼。
他们脸色沉重,尤其是武燕杰。
“松原...招了吗。”
疑问句被他用肯定的语气,颤抖着说出来,带着明显的崩溃。
“怎么会?”
被抓到的那些兄弟里,只有石松原知道虎山队伍的位置。
“等等!”武燕杰像是想到了什么,“阿枝呢?”
“快,快!快联系阿夫岭的后方部队,快!”
温钥也想到这一点,他带着武燕杰和小三子,赶紧到电报员那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后方部队有着最好的电报员,不可能这么久还不和他们联系。
“怪我...怪我,我不该只留下那么点兵力的。”
在电报员脸色沉重地对他摇了摇头之后,武燕杰颓然地跪倒在地,脸上带着无穷的自责与绝望。
“是我害死了虎山的弟兄,是我害死了阿夫岭的弟兄,是我害了阿枝,是我害了松原啊...”
尽管战场瞬息万变,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这个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失了心魄。
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他不甘地锤着地,仿佛那青花石板就是那该死的侵略者,是那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的王二麻子。
他总共只有五千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三分之一,后勤几乎崩溃,战力最强的虎山想必也早已化作地上的枯骨,血肉流进了安山县的大地,却不能抚慰这里被异邦的侵略者残害的心灵。
怎么办?我做错了什么?我哪一步错了?
在武燕杰正要堕入更绝望的深渊之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
“燕杰,站起来。”
他抬头,温钥的脸上还带着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容,仿佛一切困难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我们闯安山,踏利县,打鬼子,已经两年了。”温钥的眼神很柔和,却有着让武燕杰难以直视的自信,“只是现在这样你就怕了吗?”
武燕杰咽了口唾沫,和温钥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环顾四周,看到周围那带着背水一战的斗志的兄弟们,他笑了。
“谁怕了?你可不要污人清白。”
武燕杰坚定地站起来,“走!让我们动起来!”
弹药没了就从敌人的弹匣里抠出来,粮食没了就从敌人的身体上撕下来!
人没了?
泱泱炎夏,神州土地,还出不了几个能扛枪打仗的真汉子不成?
走!
两天后,指挥室内。
“倭寇占领安山县已久,百姓们心底已经有了对他们的恐惧,我们现在首要任务就是要消除这种恐惧,让他们明白,倭寇和二鬼子也是人,白刀子进,出来的也是红的。”
温钥对着战友们说道,“今夜,王二麻子会像往常一样去红春楼喝酒,据最新得到的情报,因为最近空投了一批新装备,倭寇们要连夜整顿,安山县防备比以往要弱个至少三成,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
“我有问题!”
底下,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吼道,“咋打啊?我们不是打游击战的嘛?人家拿着机枪手榴弹,我们用着这玩意儿。”
说着,他掏出一把生了锈的手枪,看上去像是五六年前的老款三洋盒子。
“他们就算再弱个九成,正面我们也打不过啊。”
武燕杰也懂这个道理,这时候,他也不想瞒这些兄弟们了。
“大山啊,兄弟们,我给你们透个底吧。”武燕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时候说这些话会动摇军心,但他不忍心让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就这么给他陪葬,“粮食,只够吃一天了,弹药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让我们祸祸了。”
“百姓们今年本来就饿着肚子呢,后勤的粮食没了,就真没了,我们本来就很过分了,要是再问他们要,我相信他们会给,但我也相信他们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天。”
“弹药是我托了关系从外国进口的,现在查的严,从两个月前,我们弹药的唯一来源就是鬼子们的弹药库了。”
“我们这个位置也不好,本来就不能久待,只要鬼子他们开始查,不出三天,我们就会被包围。”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拿着王二麻子的人头,去宏县,去郎河县,去波州各地,求那些被王二麻子摧残祸害过的百姓,地主,问他们要弹药,要粮食,要人。”
“我和阿钥是真没办法了,兄弟们。”
“这次行动大山说得对,甚至他说得还不够。”
“我们就是去送死,就是用命去填,去搏,这个机会。”
“你们有要走的,就走吧,走吧,不寒掺,大家都有妻小,你们愿意送死,我却不愿再让安山县再多添几个孤儿,寡妇。”武燕杰起身,对众人抱拳,“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我就给了你们这么一个结果,实在对不住,枪,粮食,还是什么其它的,你们要拿走就拿走吧。”
“你们打了这么久的仗,就算去给谁当卫队,都能好好活着。”
说完,武燕杰低下头,久久不起。
底下的众人听了,沉默了好久。
大山突然站起来,在旁边人赞许的眼神下,走到武燕杰的面前,深呼吸,用尽全力,朝他脸上挥出重重的一拳。
“说什么恶心话呢?”大山冷哼一声,对众人挥了挥手,“晚上要打仗,大家伙跟着我出去打猎,我们吃饱了再上路!”
“好嘞!”
“吃饱了有力气!”
“快走快走!”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武燕杰久久不语。
“你什么时候会激将法了?”温钥在他身后笑着,“变聪明了啊。”
“我不聪明,我是最蠢的那个。”
武燕杰沙哑着嗓子,“是他们愿意被我骗,我...”
之后的话他没说,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武燕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温钥,“你这消息来源可靠吗?从哪来的?”
“‘霄’给的。”
“你的那个内线?”
“对。”
“你这两天从没离开过我,怎么和人家联系的?”
“怎么?你不信我?”
“...现在,不信也得信了吧?”
“你知道就好。”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然失笑。
当晚,午时三刻。
枪林弹雨,硝烟弥漫。
无数弟兄背着土炸药冒着子弹爬上机枪台,无数弟兄挥舞着火把吸引敌人的视线。
他们终于进了安山县城,进了红春楼,把那光溜溜的王二麻子从软被窝里揪了出来。
大山已经没了,他替武燕杰挡了八枪,午饭那香喷喷的鹿肉汤从他肚子上的弹孔处流了出来,武燕杰看着却没有丝毫的反胃。
“我们来世还做兄弟!”
他扛着因为太重,已经被削去四肢的王二麻子,对拼着最后的力气提着土炸药往敌人堆里走的大山吼道。
也不知大山是否听清了这句话,他只是在最后,用了吃奶的力气回应了一句,“清倭贼!荡炎夏!”
狼山两千多个弟兄不知道还剩多少,反正武燕杰带着的人只有零零星星十几个。
在这个疯狂的计划快要成功的时候,在武燕杰一行人快要离开县城的时候,在那条小道上。
温钥停了下来。
“愣着干嘛?快走啊!”
大批的敌军就在身后死死追着,他们骑着摩托,开着卡车。
温钥回头看了眼满脸疲色的武燕杰,笑了。
“你们走吧。”
他蹲下,从草丛中抽出一条引线。
“我早就在这儿埋好了炸药,足够牵制到你们离开。”
话及此,武燕杰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废话!快走!”
他红着眼睛,“我们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别想死的比我早!”
温钥没管他,只是转身,摆了摆手。
周围的人没有犹豫,直接架起武燕杰,匆忙地走了。
“你早就计划好了!畜生!你早就计划好了!”武燕杰睁着通红的眼睛,声嘶力竭,想要睁开束缚,陪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同赴死,“根本就没有‘霄’!你就是霄!畜生!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武燕杰目眦尽裂,看着那道身影,“温钥啊啊啊啊啊啊!!!!”
火光,骤起。
那个陪着他一同长大,喜欢读书,本可以远渡他乡,独身事外的男子的一生,就这么拉下了帷幕。
武燕杰看着那冲天火光,在不甘中失去了意识。
一天后,狼山。
这片根据地本来是没有审讯室的,温钥说大家都是为了百姓的英雄,光明磊落,用不上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
但那些都没有意义了,温钥死了。
武燕杰一拳打在王二麻子的脸上,尽管王二麻子早就把他得罪了哪些人,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交代的清清楚楚。
“你...”
王二麻子的牙齿已经碎了一地,他尖利的声音此刻异常的滑稽,“你至于吗?”
武燕杰没理他,把他踹倒在地,对着他的肚子横空一脚,引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黄军...占领安山县...乃天意,炎夏苦于军阀统治已久,黄军来了...这是福分啊...”
王二麻子一边哼唧,一边劝着武燕杰,“你现在归顺黄军,才是对百姓,对安山县的百姓,最好的选择啊...”
“哼!孬种!”
武燕杰已经打了他两个时辰,实在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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