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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旁人尽皆不忍。试想一日之前仍是美满温情的五口之家,一夜过后竟只留一个疯魔女子以及四具身首异处的冰冷尸体。
而杀人者不知所踪,如神鬼般匿于暗处,不知何时又会伸出屠刀,如此一想便叫人不免得不寒而栗起来。
那女子却不知旁人在想甚言甚,自言自语道。“头,头不见了。不,还是见的,一个在屋檐上,一个摆在门槛前,一个在池塘里,还有一个呢?找不见,寻不到,还有一个头在何处?对了,对了,在这里。”
说着她抚上了脖颈,像是寻见了什么宝物般嘻嘻笑着抚摩起了自己的脑袋。温柔的,用力的,轻缓的,强硬的开始抠抓起脖颈,同时头开始用劲转动,似是要将自己的头颅旋下来一般。众人皆知她已神志失常,或背过眼不忍再看,或转身高呼恳求玉白刀客。
“大侠,您看在那凶犯威逼下咱们都成了什么惨样?”
“今日是别家遭殃,明日、后日又会如何?总有一日回寻到自家头上来,到那时咱们的脑袋也…也都……咿……”
“救救咱们…行行好……救救咱们……!”
议论声、呼声间杂着些悲鸣,无论是谁的眼珠子都惶惶惑惑地四下里转溜着,仿佛在寻着那混杂在人群中的凶犯,暗暗揣度着谁会趁人不备间摸出刀来取人首级。
嘈杂间,一双双或悲戚、或茫乱、或恐惧、或希冀的眼对准了在台上的那白衣刀客。无论是谁此刻心里都在想着:若这人应声允诺,那末这段苦日子也总算要到了头啦。
然而此时奇变陡生!只见那玉白刀客的身影忽地一淡,好似墨流入水般浅浅化去,消失在了夜色中。那人自天上而来,却又如青烟般消散而去,简直犹如鬼魅神魂一般。只留下台边青灯明灭,一众戴兽面的戏人立在旁侧,不住奏起乐声。
众人赶忙将脑袋往前挤去,哪里还能看到那刀客的身影?唯有一道悬在竹竿上的遮慕悠悠,似是在方才众人眼睫眨动时有人以惑人的法子借此溜了下去。
“玉白刀客在何处?”“怎么突然不见了?”“大侠究竟肯不肯助我等驱走凶贼……”
正当百姓议论时,一圆一方的身影忽从幕后冒出,正是钱家庄主二人。但见那胖子银元宝搓着手讪笑着走上前来,身后随着手捧楠木箱子的瘦子铜孔方。
银元宝一笑便会眯眼,而他眯起眼来时整个眼都仿佛被挤在面上横肉中,如此一来谁也看不见他那原本如黄豆般的小眼里泛着怎样的贪光。只听他道。
“各位稍安勿躁。咱们这玉白刀客架子大得很,请她出一回山既不容易,也不便宜。唉,父老乡亲可知我们费了多少银钱才寻到她来露一回面?”
那捧着楠木箱的铜孔方上前一步,尖声和道。“不错,不错,费了好多银钱才能露一回面!若是银钱再多些,她才能出手除去那杀人凶犯。”言罢,这瘦子摇动箱子,作出一副讨要钱财的模样。
言下之意,便是要在场百姓再拿出些银钱来,方能放玉白刀客与他们相见。再加上先前五两银子的“入场费”,这连环剥削可谓榨尽了到场百姓的油水。
众人虽气恼,但也无奈。谁不是如大旱望云般日复一日地盼着有位侠客来救他们一命?所以纵然不宽裕,人人都还是从牙缝里省下油水也要求见玉白刀客的面。如今得见,自然就不可再放过这大好机会了。
看着一只只在怀中摩挲、将铜板放入钱箱中的手,银元宝嘴角几乎都要咧到了耳朵根。
此情此景自然也落到了在屋顶上俯瞰一切的两人眼中,玉甲辰总算是明白了其中骗局,两眼里顿时烧起了难以置信的焰火,咬牙切齿地望着檐下景象。若不是身旁的少年仆役使劲儿拉着他衣摆,他此时恐怕就要一跃而下好好教训这俩财奴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亲族被杀,谁不是寻凶心切?可这二人竟以此为生财之道!什么‘群英会’?不过是请了一众戏人来掩人耳目!”
年轻道士一对玉目瞪得通红,他先前已觉得这“群英宴”很是蹊跷:他寻了玉求瑕两年,什么假消息没听闻过?这次赴宴不过是抱着一碰运气想法来的,不想不仅没找到师兄,反而还落了一肚子气。
打着玉白刀客的名头压榨本就穷困潦倒的百姓,而真正杀人无数的凶犯却无处可寻。银元宝与铜孔方不顾乡民诉愿,在攸关百姓性命之时还只管着收敛钱财!
玉甲辰越想越不是滋味,颤声道。“还有——那银元宝居然将师兄说成是见利忘义的小人,这全然是胡说八道!我玉甲辰纵是赌上此身性命、声名,也不愿让这些俗人抹黑师兄半分!”言罢,动身便要往庭中去。
王小元喘着气按住了他腰间的剑。“慢着,门主莫冲动。”
“鄙人哪里冲动!”玉甲辰转身喝道,一张明秀面庞上怒火熊熊燃烧。
“现在…嘶……”少年仆役按着发痛不已的脑袋,勉强笑道。“不就冲动得很么?”
玉甲辰哆嗦着口唇望着他,一时站定不动,似是要用灼烫目光在王小元身上炙出两个洞来一般。许久,这年轻道士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着唇将头狠狠扭向一边。
论剑法功力,玉甲辰自然鹤立于同辈;但若论心智,他与未谙世事的少年无异。王小元知道他寻师兄心切,但未曾想过他对玉白刀客之事如此上心。
王小元正寻思如何将这道士稳住,忽听得玉甲辰道。
“……玉白刀客,在那里。”
少年仆役赶忙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在廊后柱影中有一白衣人影掠过。由于众人皆咋咋嚷嚷地挤在两位庄主身前,又有横幕遮掩,一时间竟无人发现有个人影在那处。恐怕是那假扮玉白刀客的人使了什么障眼法,自台上溜下来又跑到后院中去的吧。
“王兄在此等候,鄙人去去便来。”玉甲辰简扼道。
他说这话时神色冰冷,面上似是积落了三尺寒霜,然而眼瞳里的炽热怒火却未曾平息。王小元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拦,这道士模样的人儿便忽地握紧了腰间剑柄,好似飞燕般轻灵蹿出,一眨眼便几丈开外。
“门主……!”王小元慌忙想要叫住他,此时被怒火激昏头脑的的玉甲辰可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来。不想头痛忽地袭来,让这少年仆役一个失神跌回原地。
再抬头时眼前已无玉甲辰身影,王小元只得拍拍昏胀的脑袋,沿屋脊一路踏着蝴蝶瓦快步跟去。
-
此时在庄外一桥上,正伫立着一个白色人影。
此处离钱家庄不远,自后院方门而出便能见到一平整青石桥。下有潺潺流水,上有细细青柳,桥边各置一垂首抱拳的石像,像极了在庄内对玉白刀客垂头叩拜的众人。
而那本应被叩拜的对象——玉白刀客,此时就立于桥上。
黛色天幕、漆黑山野间,仿佛只有此人身上散发着明媚光彩。就连点点繁星,皎皎明月都要将所有光亮洒在此人身上一般。只见刀客身着一袭白袍,头戴竹篾,垂下的纱幕遮掩了面容。
那人在回首遥望着钱家庄。
是在等人?
没人能揣度出他的心思。此时几乎所有乡邻迁客都聚在钱家庄中,无人会来到此处,等待可说是毫无意义的。
但就在这时,一阵疾风自他耳侧掠过——!
这风与温和夜风格格不入,隐含疾厉锐气,其间似有剑光闪烁。
的确有剑!
但见来者在一瞬之间拔剑出鞘,有如飞电般抬手向那刀客头上刺去。此剑一出当真避无可避,“玉白刀客”还未来得及反应,头上斗笠已被剑锋分成两半,竹篾薄纱顺着肩头簌簌落下,一张脸孔瞬时露在皎白月光下。
出剑的来者身着雪衣,作道士打扮,本应文弱雅柔的面孔上怒气毕现。不是天山门门主玉甲辰又是谁?
玉甲辰一剑刺破了那“玉白刀客”的斗笠,一脸冰霜地收剑入鞘。在打量斗笠下的面容半晌后,他以冰冷而带刺的口吻道。
“——果然不是师兄。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