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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伙到了!弟兄们,咱们得为被山楂籽儿打肿的老郑报仇呐!”
左三娘探头一望,便捂着嘴看向金五,怯怯道:“…五哥哥,那群地痞又来啦。”
只见楼下凑着一群抄着锄头、菜刀、扫帚杆儿等破烂家伙的地痞,正东张西望,往人堆里寻有没有黑衣少年的身影。原来地痞们自欺侮了左三娘、向白衣人寻麻烦而被金五阻止之后怀恨在心,还真去抄了家伙找回来报仇。
他们先前拾了金五撒下的铜钱仍不餍足,心想这小子出手阔绰,身上定携着更多钱财,便想回来再敲一笔。
白衣人也好奇地去看了一眼,又坐回来道:“这些人莫非都是公子仇家么?”
金五不理会楼下喧嚣,自顾自地夹菜饮酒。“都是歪瓜裂枣,无需在意。”
那人却拱手笑道:“在下正愁如何报答公子施酒之恩,这下可有着落了。”
他忽而起身,又向金五深深作揖。“在下未曾想过在离开海津之前尚能遇到像公子这般心地仁善的好人,此次一会真乃玉某之幸也。在下也不好再耽搁公子时辰,现下需动身了。”
这番客套话听得金五直起鸡皮疙瘩。甚么幸不幸的,光是身为黑衣罗刹的他被称作“好人”“仁善”,这事便能大倒胃口。但一听这烦心鬼要走,他又乐得轻松,连忙摆手道。“再见再见,不送不送。”
白衣人沉思片刻,只见他低头去看腰间长刀,不一时便将刀上挂着的饰物解了下来。金五只觉得那人忽而握住了自己的手,旋即掌心一凉,一枚玉佩塞了过来。
玉佩边缘已有些磨损,但仍看得出那是只怀抱海棠的玉兔,灵动可爱。白衣刀客笑道:“这枚玉佩送予公子,以报一酒之恩。”
金五拎着那玉佩左瞧右瞧,也不觉得这小破玩意儿值几个钱,心里打定待这人走了就把这块玉随手打发给街边的叫化子。殊不知此物贵重,若是有天山门弟子在此一定会大惊失色:这象征门主之位的玉饰怎么就如此轻易地拱手让了人!
白衣人解了玉佩,顺势握了刀柄。他此时扶正了斗笠,又对金五笑道:“公子,有缘再见。”
金五道:“有缘无缘,都不想再见了。快拍拍屁股到嘉定救你的人去。”
白衣刀客轻笑:“若在江湖,终有一日会再相会的。”
他足尖一点,轻盈落在阑干上。但听这白衣人对楼下聚拢的地痞们高声道:“诸位大哥,你们要寻的那位公子于在下有恩,有甚么要向他寻的麻烦尽管冲着在下来罢。”
金五闻言,冷着脸一摔筷子,向他喝道:“谁要你替我出风头的?下来!区区几个蟊贼我还摆不平么?”
那人笑道:“公子有伤在身,不便动手,在下愿为代劳。”他语气谦和,料是谁听了都生不起气来。
楼下的地痞们叫嚷起来:“这不是那讨酒钱的穷酸小贼么?”“寻不到那黑衣小子,拿他来泻气倒也不错!”于是一群虾兵蟹将哈哈大笑,抄着破烂家伙们就要涌上楼来。
白衣人只平静地道:“诸位小心了。”
这“了”字话音未落,电光石火间,只听一声飒响,他腰间那柄长刀已然出鞘!
世间仿若找不到能描绘此刀的只言片语,因其人刀法已至精妙入微、化入圆融极致之境。刀身似笔,天地如卷,飘然洒墨,割去霜浓雪盛,写尽峥嵘云天。
那刀雪白似无瑕美玉,执刀的人也如玉般澄净出尘。一刀落尽,似是从空中忽地划了条墨线般,但听耳边轰然巨响,明黄梁柱倾折,歇山顶也被那状似柔和的刀刃削开一方天地!
这一刀劈出,竟是将酒肆如纸壳般轻易破开。不仅如此,便是连对门的梨阁阑干也被一刀削断,烟尘四散,街市里惊呼乍起。
金五倒酒的手僵住了,酒液从杯沿溢出打湿了衣衫也毫不自知。他此时心头剧震:他见过南北两派、东西二处百家名流功法,且不论是何等功夫皆能一眼习来。
但这刀却不同,他看不透这刀法。
这一刀最简单不过,是凡是习刀之人都会修习的起手一势,却凝着千锤百炼的气魄,势薄云天,仿若能斩落苍龙,不知究竟要练上几万、几十万还是几百万回方能如此信手使来!
那一刻,金五心里想的是:他胜不过此人!这种感觉忽而如黑雾般在他心里沉沉漫开,眼前仿若浮现出一道天堑,那是二人之间武艺之差距。
这种感觉与左不正给他的绝望与压迫感并不相似,若左不正是沉岩压顶,那这白衣人便如仰止高山,刀法精湛得教人心醉神迷。金五负黑衣罗刹之名,以百家兵刃赢过江湖第十的破戒僧,此刻却觉得破戒出食刀远不能及此。三百刀纷繁,却抵不过这人一刀惊世。
地痞们见此架势,吓得屁滚尿流,心道他们今日遇到的人怎么个个身怀绝世神功?于是又心虚地骂骂咧咧而去,转眼间作鸟兽状散。店家则对毁坏的门柱大为心疼,却也不敢去怪罪出刀人——能使出如此登峰造极刀法的人,有谁又敢在他面前置喙?
白衣刀客收了刀,温和笑道:“当面动武乃是件粗鄙事,实在对不住公子了。”他跃下栏杆,又对金五恭敬作揖道,“多谢公子今日关照,在下就此别过了。”
说着,此人扶着斗笠转身迈步。雪白衣袂在风里飘摇,遭日光一照竟似是浅淡了影子,随时要消散而去一般。
金五脸色惨白,忽而唤住他:“…慢着。”
白衣人回首,先是怔怔地望着金五,旋即和顺笑道:“怎么了?”
金五提起那枚玉兔模样的饰物,摇头道:“玉佩你拿去,我用不着。”
“但除却这枚玉佩外,在上实在再无值钱物事…”白衣人看上去有些为难。
金五倔强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白衣刀客也着难。他思忖片刻,忽而笑道:“那末,公子莫要将这枚玉佩当作谢礼,权当是在下典当在公子此处。”
“待在下哪一日回到海津…有幸再得见公子,”白衣人最后向他微微一笑,笑声似流溪潺潺,“到那时再向公子赎回这枚玉佩,如何?”
所谓将来的誓言最不可信。金五想,自己说不定那时已不在人世了罢。候天楼刺客的命从来最为无常,他连自己明日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但他只是闭了眼,将那玉佩一握收入袖中,淡淡笑道。
“…那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