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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时间不早了,也该歇息了。”一直安静地站在外间,直到一曲已毕,而少女却坐在古琴前久久不曾动弹,红芙才悄声走了进来。大概是今天收到了雍王府来信的缘故,尽管公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样,可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些微不同。单看她拿出了许久都不曾碰过的古琴就知道,她的内心,其实远没有外表上看起来的那般平静。
“要是能睡得着,我又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呢。”素手轻触着琴弦,桃夭的脸色淡淡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渺远,整个人无端地就显出一种孤寂落寞的气场来:“红芙姐姐,你说他现在还好么?”西北大营,到底也不是多养人的地方,他好端端的神都不呆,跑那儿去是要干什么呢。
他?红芙愣怔了一下,而后才模模糊糊地反应了过来:“殿下说的,是……是高将军?”说起来,桃夭年纪虽然不大,但性格之果决,却是红芙毕生之仅见。自从她和高仙芝决裂以后,她基本上就再没有提过那个人,即便是自己有意撮合、刻意提醒,她也坚决地不为之所动。这让红芙一度觉得自家小主子的心肠是寒冰凝成的,一旦固化,就坚硬到不可扭转,再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然而此时此刻,在深夜的吐蕃行宫里,她却突然主动说到了那个恍若禁忌一般的人,这是要……
“嗯。”苦笑着点了点头,桃夭垂眸望着手中的古琴,脸上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复杂极了。这架古琴,是她八岁高仙芝亲手做了送给她的,说是天下独此一件的生辰贺礼,送给天下最独一无二的桃夭郡主,希望她能喜欢。
但凡是他送的东西,她什么时候不喜欢?更何况,她私下曾听三哥提起过,制作那架古琴的桐木是他跑遍了神都和长安两地才找到的绝佳材料,比之寻常工匠所作,要好上数倍不止,纯然是耗费了心血的。别说她本就爱琴,纵然不用,看在他这番苦心之下,她也只有欣然接受的份。毕竟,普天之下,没有人会比他更用心地去对自己了。
所以,尽管她从小练琴,库房里也收了古琴无数,可一直带在身边的,只有这一架。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它还在,她就会觉得那个人离自己不远,只要拨动琴弦,她就仿佛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原本神都郊外遥遥一别,她是决意这辈子都不再抚琴的,但是今天,她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平静不下来了。
也许是来自神都的信件再一次粉碎了她心底那所剩无几的卑微期盼,也许是她终究离家太远,心生茫然,又也许,是塞外的夜格外凄寒,以至于让她变得脆弱不堪……这一刻,被理智苦苦压抑了许久的那份思念犹如江水决堤一般泛滥而来,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的心防冲毁淹没,直至半点都不留存。
她想他,疯了一样地想他。她想见到那个人,想像以前一样,埋头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她想听他说,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他也依旧会站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怀瑾哥哥,她最爱的怀瑾哥哥,她付出所有代价也想跟他厮守终生的那个人啊,为什么,最终也还是弃她远去了?为什么这世间男子的心都是那么的大,容得下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却独独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呢?明明她所祈求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简单平凡,可最后得到的却往往事与愿违?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儿女情长,目光短浅,也从未怀有过什么拯救黎民百姓的宏伟愿望,为何如李裹儿之流肆意妄为还能享有那么多美好,而她始终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却终于天不遂人意呢?她不懂、不明白,想埋怨一句天道不公,可念及林琅那一干出身天香阁的女子,她又似乎少了那么点理直气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就是她的处境,永恒尴尬的处境,所以注定超脱不得,连心里的念想都不能够再轻易地宣之于口了。
“西北大营虽则清贫苦寒,但对有志男儿来说,却是可以一展身手的大好天地。以高将军的性子,在那里,应该远比在神都要如鱼得水吧。”并不晓得面前之人的心神已经飘得不见踪影,红芙暗叹一声,面上却还带着十足的笑意:“假以时日,想必又得加官进爵,也就是京中那些好吃懒做的闲散公子看不开,将那里视作地狱呢。”
她不清楚公主此时提起高仙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她明白,以桃夭如今的身份,有些念头是断不可再有的了。是以,她虽顺着她的话头在说,但却尽量用上了闲聊笑谈的口吻,假装那个男子只是昔年故人,一时说起,再没有其他任何一点多余的意味。这样,对这个少女来说才是最好的。
“加官进爵……”轻轻呢喃着那四个字,桃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倒是乍然笑了:“要真能如此顺利,却是如了他意了……”他说过,想要在朝堂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这样就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了。瞧,即便她现在不在了,他也没有扔下这个目标,还在坚持不懈地为之努力着,不愧是自己用真心去喜欢过的怀瑾哥哥。
“殿下,您这是……”越看这样的桃夭越是觉得胆战心惊,红芙上前几步,下意识地就想把那架琴给收起来:“您自己的身子都照顾不过来,就不要再想太多了,还是去休息吧。”她实在是担心桃夭太纠结于过往,反倒徒增心事。小小年纪,心思本来就很重了,再添上其他的,那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好,就听红芙姐姐的。”没有伸手拦阻,桃夭笑了一笑就径直站起了身来。没有了她的生活,高仙芝一样能过得很好,而既然他可以做到,那自己也就没什么不能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