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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拜系勋旧大臣,受国厚恩,奉皇考遗诏,辅佐政务,理宜精白乃心,尽忠报国。不意鳌拜结党专权,紊乱国政,纷更成宪,罔上行私,凡用人行政,鳌拜皆欺藐朕躬,恣意妄为。文武官员,欲令尽出其门,内外要路,俱伊之奸党,班布尔善、穆里玛、塞本得、阿思哈、葛褚哈、讷谟、泰必图等结为党羽,凡事先于私家商定乃行;与伊交好者,多方引用,不合者即行排陷,种种奸恶,难以枚举!朕久已悉知,但以鳌拜身系大臣,受累朝宠眷甚厚,犹望其改恶从善,克保功名以全始终。乃近观其罪恶日多,上负皇考付托之重,暴虐肆行,致失天下之望!
这一段罪名下得很得体,几乎到了目中“无朕”的境地。对图谋弑君的事,只用“欺藐朕躬”一笔带过,主要说鳌拜的罪行在于上对不住列祖列宗及皇考,对下辜负了“天下之望”!写到这里,康熙觉得对遏必隆一笔不点,怕是说不过去的,便接着写道:
遏必隆知其恶而缄默不言,意在容身,亦负委任。朕以鳌拜罪状昭著,将其事款命诸王大臣公同究审,俱已得实,以其情罪重大,皆拟正法,本当依议处分,但念鳌拜效力多年,且皇考曾经倚任,朕不忍诛,姑从宽免死,着革职籍没,仍行拘禁。遏必隆无结党事,免其重罪,削去太师职衔及后加公爵。
下余的就好办了,康熙提了一口气,咬着牙写道:
班布尔善、穆里玛、阿思哈、葛褚哈、塞本得、泰必图、讷谟,或系部院大臣,或系左右侍卫,乃皆阿附权势,结党行私,表里为奸,擅作威福,罪在不赦,概令正法。其余皆系微末之人,一时苟图侥幸,朕不忍加诛戮,宽宥免死,从轻治罪。
康熙疾书至此,大大写了“钦此!”两个字。写完,又细读一遍,觉得文采虽不足,意思却至为明白,也就无心细改了,便拈起一枚荔枝来剥了,一边品着,一边思索。
伍次友仍住在悦朋店。“掌柜的”依旧是何桂柱。何桂柱此时已升任户部主事,正正经经的五品官。只是这店已不再接纳客人,只住伍次友、明珠和穆子煦三人。巡防衙门每日派十二名校尉在这门口站班,俨然是个不伦不类的衙门了。一天明珠送走了朋友,笑嘻嘻地对伍次友说道:“大哥,这位黄老兄倒有雅趣,送了这么一件东西来。我想大哥对这物件必是很喜欢的。”说着便递过来一个轴卷。
伍次友接过来展开瞧时,却是一幅水墨画儿,上面盖得密密麻麻的朱砂印章。何桂柱拿手摸摸,大为扫兴,道:“我当什么稀罕物呢,哪里寻不出这么张破画儿来送礼呢!”
“此画价值在万金之上。”伍次友审视良久,眼睛突然放出光来,笑着对何桂柱说:“亏你每日说,‘陈子昂的马,宋徽宗的鹰,都是好话(画)儿!’这正是宋徽宗的鹰!”
众人都吃一惊,细看图章时,真有一方篆文,上头依稀有“道君……”二字,其余漶漫不清。下头用墨笔缀上“崇宁四年御……”半行细字却相当真切,后头缀书的名字就不详了。伍次友笑道:“你们看,这张纸上真是忠奸俱有:岳少保、秦桧、危素、王阳明、严嵩都收存过这张画儿!”明珠不大懂这些,看着黑乎乎的,并不出奇,便道:“先生既然喜欢,那就收下吧!”
伍次友展玩良久,将画慢慢卷起,笑道:“我可承受不起,也没钱来买这些东西。明珠兄弟何不送呈皇上?”
“姓黄的先头献皇上已讨了个没趣,说是‘玩物丧志’,我岂敢再送!”明珠答道,“大哥收起就是了。”
“我也是不敢收的。”伍次友摇手道,“受人家这么重的礼,我拿什么报答人家!”
明珠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门官进来道,“明大人,索大人回请您呢!并专请伍先生、魏大人和众位大人赏光小酌。”明珠便问:“大哥,咱们同去罢?”
“这是不能辞的。”伍次友只得笑道,“明兄弟先走一步,稍候片刻,我们一同去扰他!”
索额图备了酒,名是邀明珠,实际上真正是要与伍次友套交情。但他从熊赐履那里得知,伍次友奉了康熙密诏,正在起草极其机密的撤藩方略,不能随便与百官往来。正等的发急,见明珠兴冲冲走来,高兴地问:“都来了吧?”
“他们随后就到!”明珠熟不拘礼,向索额图一躬身便坐下了,“我先来打前站!”
“我说伍先生必不肯扫我的面子。”索额图高兴地道,“一大清早忙到这会儿,事情太多,朋友太多,乱哄哄的腻味人,只想寻伍先生这样清贵的人来聊聊。”言毕不无得意之色。
明珠忙问:“什么事就忙得这样?”
“有喜有忧啊!”索额图叹口气,先说忧,“今儿正逢拙荆断七。想想她仙逝那阵子,正是皇上诛除奸凶之时,哪里顾得上给她好好儿料理。今儿一早到崇福寺给她安置了水陆道场,总要尽一尽夫妻情分呐。”
明珠默谋一阵,忽然喜动于颜,又问道:“那么喜呢?”那索额图却不回答,嗫嚅一阵才道:“你还记得赫舍里吧?”
“那有什么记得不记得,这才几天不见——大人且别说,这喜事待我一猜!”明珠拧眉思索片刻,忽然大为兴奋,鼓掌笑道:“这喜比天还大!在下若猜不中,愿罚一大觥,若猜得中,愿浮一大白!”
索额图自然高兴,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大觥酒道:“反正足下已喝定了这杯酒,请吧!”
“恕我冒昧,明珠的眼力再不会错,必是贵侄女公子要选进宫了!”见索额图含笑点头,明珠取酒来一吸而尽,又道,“那就有当皇后的份儿!”
索额图按捺不住高兴,笑道:“这个却还难说,太皇太后今天一大早儿就降下懿旨传见——还有遏必隆的孙女儿——这会儿太夫人正给她梳妆,陪着一块儿进宫呢!”索额图说着,情不自禁自己也斟一杯饮了起来,又复叹息道,“亡妻若在,看到今日,该有多高兴!说来也惨,她一半是病,一半竟是惊吓死的……”
“索大人,”明珠突然道,“我有办法叫您双喜临门!”见索额图面现诧异之色,便把他刚才默谋的事,对索额图说道:“您瞧瞧婉娘这人怎样?”
索额图一听话音便知其意,忙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好是好,只是哪里能够!太皇太后把她指了皇上,我瞧着皇上的意思,要把苏麻喇姑指给伍先生呢!”
“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明珠此时酒色上泛,兴致正高,将嘴微微一撇笑道:“伍、苏二人的心事我是知道的,皇上的意思我也是知道的,但满汉不通婚,国有明典,伍、苏二人终是鹊桥难架。大人是当今第一名臣,又是满籍,深得太皇太后器重。只需老封君入宫一语,焉有不允之理?”说到这里,明珠顿了一下,又说道:“伍先生必将受到重用,大丈夫何患无妻,怎会拘泥于此?”
“足下明见,此事容当再议!”明珠未曾说完,索额图已如梦初醒,却不好当面改口,便起身道:“他们就该来了,足下先应酬一下,我要他们再去整治一坛茅台来!”一边说,一边向后头寻太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