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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康熙沉吟片刻,又问:“若芷,你许了人家不曾?”
“没有……”若芷腾地红了脸。
康熙转脸问明珠:“记得你有两个孩子,多大岁数了?”明珠一听便知其意,正要回答,高士奇将手一拍,笑道:“妙!奴才正要做个媒呢,主子却先说了,纳兰性德和她还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康熙跷起腿来,点头笑道:“就是这样。性德这孩子朕瞧着很好,又有才学,叫他补进侍卫里来吧!”
儿子进位为“侍卫”,又是天子指婚,哪里巴望得这样好事?明珠喜得合不拢嘴,说道:“奴才大儿子揆叙前年蒙恩进为侍卫,奴才自己也是侍卫,如今一家儿都是主子的侍卫了——又蒙赐婚,奴才是双喜临门了!”因解下腰间镶金玉坠儿递给若芷道,“这个权作聘礼,孩子你收着。明日我就派人送你母女进京安置。”
当下又说了移时,康熙方叫众人散了,听说各商船已经回避,命武丹派人带船队从水路至宿迁等候,自要陆路而行。因思晚间还要幸韩刘氏家,吩咐靳辅自去办事。这才躺下休息——他也真有些乏了。
靳辅沿着搭板下船,索额图跟着出了舱,因见天色尚未到申时,紧走几步赶了上来,拍了拍靳辅肩头问道:“韩刘氏儿子的家在哪里,你知道吗?”靳辅素知此人对自己没有好感,却也招惹不起,忙笑道:“原先也不知道,去年和陈潢来这里勘查地势,遇见了韩春和。他在骆马镇西挨湖边开着个茂生货栈,专一做瓷器、茶叶兑换买卖,和虎臣他们海关也常走动,听说已在内务府注了皇商……”索额图笑道:“我又不是盘查你,说这么细做什么?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回船上换件便衣,咱们一块儿到他家走走——皇上晚间要去他家做客呢!”靳辅听了一怔,又想他必定是先去韩家打前站,笑着点点头,自在岸边柳阴下等候。一时索额图返回来,就便儿乘着靳辅的双人官轿迤逦前来。
韩春和的茂生货栈西临骆马湖,东接黄河沿,坐南面北处在骆马镇的东南角,三面临水,出门就是码头,十分便利。沿街一座垂花砖门,一带粉墙向西又有个大车门,里边是存货仓库。远远望去,院里兀立一座石楼,大概是作避盗用的。靳辅远远望去,笑着对索额图指点道:“那就是了。这韩春和的精明比他娘也不差什么,生意做得旺炭儿似的,还修了座避盗楼!”索额图似乎有心事,点了点头,笑道:“往日八个人抬你一个,今儿皇上在这儿,四个人抬咱们两个。既到了,就早点下来,省得叫这些狗才心里叫撞天屈骂人。”说着脚一顿,那轿立时停了。
韩刘氏在后头正长篇大论地和陈潢说话,儿子韩春和、媳妇韩周氏在一旁凑趣儿取乐。听得靳辅和索额图二人已经进了府门,忙起身迎接,口中呵呵笑道:“好我的神天佛祖!靳大人是常客,不必说的了,哪阵风把索三爷也吹到我们家了?啧啧!快,快请呀!”说着便一一介绍。
“给索相请安!”陈潢仿佛有点勉强地行下礼去。听说韩刘氏回来,他匆匆赶来,就为打听阿秀情形。及韩刘氏说了奉天隆化镇的事,眉飞色舞地讲了阿秀如今如何得宠、怎样尊贵,不知怎的,一种淡淡的哀愁和怅惘渐渐袭上来,愈来愈沉重地压在陈潢的心头。数年栉风沐雨在河工上走动,拼命地干,往日的情愫、遭遇几乎都抛到了脑后,但一经提起,死灰复燃般又在灼烧他的心,烧得他神思恍惚,意马心猿,呆呆坐了低头不语。
索额图见他神态傲慢,心中自然不快,但这几年历练过来,他早已学会了韬晦之术,略一顿,笑吟吟说道:“与陈先生一向未曾谋面,可是心交已久了!今儿万岁还夸你是博古通今的治河奇才哩,升发只是眼前的事了!你既来了,很好,呆会儿万岁驾到,就便儿引见就是——老靳,你说呢?”靳辅忙笑道:“当然要依着中堂了——天一,还不快谢过索相!”
“天爷,主子真的要来?”韩刘氏一拍巴掌,“我还以为主子说着玩儿呢!”这个足智多谋的老太婆顿时有点慌神了。忙立起来说道:“和儿,你和媳妇甭在这儿站规矩了,着人叫一班戏来,把这里最好的厨子请来侍候!只这关防的事可怎么办好呢?”
韩春和忙起身连连答应着,又道:“不妨事的,如今太平天下,怕什么?儿子这院子都是仿着您在黄粱梦的宅子造的。哪里那么晦气,刚好就有盗贼呢?”说着便和周氏一同出去,满宅中百十号人立时开锅般忙碌起来。这里索额图等三个人只坐着吃点心闲聊。直到天将断黑,靳辅才辞出去回船上为康熙引路。其余的人忙到大门耳房中专候。
一时,便听外头马蹄得得,康熙说笑声愈来愈近:“靳辅,朕还以为有多远呢,这么一点路,安步当车多好,又弄这几匹马来!”众人忙都出来跪接。康熙一摆手便跨进了院子,笑道:“听说陈河伯也在此,好得很嘛!叫过来,朕好好瞧瞧!”陈潢听康熙这样说,脑子“轰”的一声,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动起来,脸立时涨得通红,等康熙坐定了,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倒:
“布衣书生陈潢叩见天颜,愿吾皇万万岁!”
“好好!”康熙上下打量着陈潢,满面都是笑容,“我们不是初会了,可还记得朕么?”
陈潢一下子愣了,想了半日,叩头说道:“万岁恕罪,陈潢实在想不起何时曾睹过圣颜……”跟在康熙身后的高士奇接过韩刘氏奉过的茶杯,一边捧到康熙面前,一边笑道:“天一,你见过皇上,怎么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儿?”见陈潢愣着不言语,康熙哈哈一笑,说道:“那年朕巡视开封,在铁牛镇黄河沿见过面,还在一个棚子下头吃饭。门口那个武丹,还骂你是‘戴个草帽没有顶儿’——记得么?朕好好一桌酒菜你都吃了嘛!”一边说着一边就呷了一口茶。
“哦……”陈潢一下子想起来了,连连叩头道,“臣有眼不识天颜,言语多有冒犯……皇上这一说,真使臣无地自容……”
“起来坐着说话吧。”康熙说道。因见高士奇认识陈潢,又道:“高江村,原来你和陈潢、韩刘氏他们早就认识?”高士奇因将自己进京时与陈潢、韩刘氏那段奇遇讲了一遍,却隐了陈潢与阿秀那一段情节,引得众人无不大笑。韩刘氏因凑到明珠跟前小声道:“主子只带了你们几个?这地方情形不熟,还该多来几个人才是……”明珠道:“主子不想前呼后拥地招惹眼目。他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再说这又不是前几年,哪里会出事呢?”韩刘氏到底不放心,忙又出来命人出去,在宅子周围望风。
闲话一会儿,康熙见韩刘氏忙着要摆酒唱戏,便止住了道:“来你家是图个清闲,看看小户人家的日子,你要折腾,朕就去了。”又叫过韩春和,细问买卖输赢、本地庄稼收成,末了又捻须说道:“朕亲政之初,心中三件大事,一是要撤藩;二是河务;三是漕运。不想撤藩惹出那么大的麻烦,花了那么多的钱,把河务漕运的事也延误了几年。如今这三件事总算都有了个好的归宿,所以朕心里是很欢喜的。朕开了海禁,魏东亭在南京就办这个差。韩春和,你做了皇商这也不坏,但不要想着只挣中国人的钱,瓷器、茶叶、大黄、当归这些东西,多收些,向海关上点税,运出外国一船,能换回半船银子,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干?不要轻看了经商,士农工商,商在四民之列嘛,春秋时巨商范蠡还做过宰相呢!四川巴寡妇聚财有术,祖龙和她平礼相见,郑国弦高也是商人,不一样有功社稷?”
康熙娓娓而言,说家常似的十分亲切。韩春和听得心下暗自佩服,连连答应着。韩刘氏原想为儿子求个出身,也自咽了回去。一干人说笑得正热闹,前头管家马贵失急慌忙地闯进来,大声禀道:“老太太,刘……刘铁成他……他们冲进镇里借……借粮来了!南街几个店铺都起了火,马队朝……朝咱们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