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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顺比玉环小五岁,生得细皮嫩肉,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少爷坯。模样比姐姐玉环还俊俏,两眼水灵灵的,像会说话,一笑嘴边便现出两个诱人的小酒窝,让啥人看了都心疼他。
住到汤家那年百顺只有十岁,身上的奶气尚未褪尽,晚上独自一个人睡觉还害怕,明确声明要玉环搂,还一副很有理由的样子,说是过去有娘搂,不搂就睡不着。
玉环说:“我不搂,我是你姐,不是你娘。”
百顺可怜巴巴地看着玉环:“我……我现在只有姐……”
玉环鼻子一酸,泪水下来了,回转身抹去泪,依旧不搂。
百顺哭上一阵子,只好自己睡,睡到半夜,就爬上了姐姐的床,悄悄往姐姐被里钻。这么钻了几次,玉环火了,终于在某一个早晨,一脚将百顺踹到地上。
百顺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玉环指着百顺的额头说:“哭什么哭?你是男子汉,能在女人怀里过一辈子?赶明儿你去当兵,难道说也要姐搂你睡不成?”
百顺不睬,益发哭得欢,鼻涕眼泪直往玉环的裙子上抹。
玉环无奈,只得哄:“百顺听话,姐让汤叔买大肥肉给你吃。”
百顺这才因着大肥肉的缘故爬起来了。
然而,吃了大肥肉,夜里仍是往玉环床上爬,往玉环被里钻。
玉环不忍再往床下踹,就一次次把百顺往他自己床上抱,总抱了有七八次,才最终把百顺在他自己床上安定下来。
这是百顺成为男子汉的起点。
这起点的确立让玉环高兴。
好多回夜深人静的时候,玉环守在百顺身边,看着睡梦中的弟弟,痴迷地想像着长大了的弟弟是个啥模样?
她觉着百顺的皮肤得变黑,脸颊上的酒窝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得消失,一个大男人,不能生得这么一副娘娘样,弟弟要生出一脸大胡子,而不是甜甜的酒窝。
弟弟的声音也应该变粗,还应该长得很高大,很魁伟,像父亲一样。
父亲是十七岁当的兵,那会儿还有皇上,父亲先是随着官长杀伐那些反皇上的革命党,辛亥年后又和他们官长一起反了皇上,投奔了革命党。
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男子汉来世上走一遭,就得走得有声有色。
玉环却不知道父亲这一辈子算不算有声有色?
父亲从一个农家子,做上了旅长兼镇守使,也许算是有声有色的,只不过那个傍晚的血色太沉重了,最终把父亲显赫的声色坠入了泥土中。
玉环咋也忘不了,父亲临死前的屈辱和无奈。
一世英雄的父亲在溪河火车站倒下了,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完之后,又被人家打死了。
这太不公道,这不该是一个大男人的结局。
玉环认定,百顺必得把这结局改写,百顺要造就自己的未来,更要造就父亲的既往历史,这是身为人子者不可推却的责任……百顺渐渐在玉环的犀利目光中意识到了这责任,这责任是姐姐玉环强加给他的,他在无可选择的顺从中接受下来后,就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他少年时代的全部经历和经验了。
这责任太沉重,几乎压垮了他少年时代的生活,还在后来的某一时期,让他时常处在一种矛盾和痛苦之中。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一天天真正长大,百顺才把这事看淡了,父亲毕竟已经死了,自己和姐姐都还得活下去,不能老停在溪河车站那个黄昏做白日梦。
百顺便好言好语地和姐姐说:“姐,咱有自己的生活,咱活得好,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哩。”
玉环很固执,头直摇,根本听不进百顺的劝。
百顺知道姐姐拗,也就不再去说。
百顺不说,姐姐却依旧说个不休,百顺听着也就慢慢麻木了。
姐姐说啥任她说,自己尽量不往心里去,有时也用母亲的话宽慰自己,就仿佛母亲活着,在支撑着他和姐姐的意志进行抗争。
母亲临终前反反复复和他,也和姐姐说过,过去的事是一了百了了,别再多想它,想了也没用,只能徒生烦恼。
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是命。
……百顺命中注定是该唱戏的。
十五岁上,百顺高小毕业,迷上了戏,先是望天猴一般在台下看,后就往戏台后面挤,要随当家的刘老板去闯江湖,唱大戏。
刘老板开初没当回事,说:“孙百顺,你都十五了,咋教都晚了,还唱啥戏呀?你以为唱戏就这么容易!”
百顺说:“唱戏不容易,可也并不难哩!我不要你教,自己会唱。”
刘老板不信,说:“你唱一段我听听?”
百顺道了声“好”,水袖一甩,就扮起了苏三,清清亮亮唱了段《苏三起解》的戏文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口心中惨,……刘老板一听呆了,连声称好,当下扳着百顺的肩头仔细端详,像似发现了新大陆:“好,好,小子,你这份面相也好,不用上妆就是个女人模样哩,再上了妆,简直就是个天仙下凡了……”
百顺乐了:“刘老板,您老要我了?”
刘老板喜得搓着手,连连道:“要,要,冲着你小子这嗓子,这扮相,天生就是个唱青衣的料!”
刘老板当下就去找玉环商量,要百顺到戏班子里学戏。
去的时候,刘老板极有信心,以为自己在汤集算个大名人,戏班子在省内省外又叫得响,玉环会给面子的。
不曾想,玉环却一点面子不给。
刘老板进门刚说明来意,玉环便一口回绝了,说是已给百顺寻了个拳师让百顺习武。
百顺立时对着玉环大叫大嚷:“姐,要学拳你去学,我不学!”
刘老板也说:“玉环呀,你真是乱来呢!百顺天生是个唱戏的料,你不让他学戏,偏要他习武,只怕武习不好,还会把唱戏的天分给毁了哩。”
玉环淡然道:“刘老板,您老栽培百顺的一片好心我知道,只是百顺是个大男人,不是个姑娘家,若百顺是个姑娘家,跟您老去学戏我不拦,他是个大男人,就不能去学戏了,他就得去习武,将来也好有一番作为。”
刘老板不知道百顺的身世,玉环也不便把当年溪河车站的那一幕说给刘老板听,刘老板便糊涂。
刘老板仍坚持自己的主张,要玉环再想想。
玉环说:“不用想了,百顺是我兄弟,我当家。”
百顺头一次有了反抗意识,当着刘老板的面就和玉环翻了脸:“我的家不要你当,你是我姐,不是我爹!”
玉环脚一跺:“你没有爹了!”愣了一下,玉环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正因为你没有爹,才……才不能去学戏呢!”
这话,刘老板没听明白,百顺却听明白了。
百顺像只被霜打了的瓜,蔫了。
然而,送刘老板回戏班子的路上,百顺却扯着刘老板的衣襟跪下了,要刘老板暗地里收下他这个徒弟。
刘老板那时还心存幻想,以为百顺总要长大的,终有一天自己能当得了自己的家,便把百顺收下了,要百顺避开玉环,常到戏班子来,好好吊吊嗓子,同时,也要把戏路子正一正。
对着夜空的浩月繁星,刘老板端着百顺粉嫩的下巴,再次很肯定地说:“百顺,你记住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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