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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中,张让私宅,大堂之中灯火通明,烛火摇曳,桌上已摆满了各色酒食。
他已有多年不曾设宴待客。
如今的张常侍位高权重,也唯有宫中的天子才能让他屈膝弯腰。
其他人见了他,不是要曲意迎逢,便是要远远绕路而行。
今日张让所请的客人也早已到来,若是换了旁人坐在他下首,只怕此时早已是汗流满面,惴惴不安。
可坐上之人如今却是谈笑自若,全然不惧上首的张让。
盖因此人在宫中的声势半点也不在张让之下,正是在宫中与张让一般同样受到灵帝信任的中常侍赵忠。
张让跋扈,赵忠恭谨,故而自外人看来赵忠的权势不如张让,可若是两人彻底撕破脸皮,到时也多半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此次宴饮自然不止他们二人。
在张让身侧,落座的还有另外一个中常侍王甫。
虽同是中常侍,可王甫到底比不得二人,故而只是陪坐在侧,神态恭谨,不敢随意出声言语。
“张常侍的酒水可是不易饮。无功不受禄,不知此次寻某来有何事?某要先看看这酒水喝不喝的起。”赵忠将酒杯擎在手中,随手夹着桌上的菜肴。
他久在宫中,平日里也不少品尝帝王的菜食。如今他倒是不得不认下一事,这张常侍府中的菜肴,即便是与宫中比起来也算不得差了。
张让见了赵忠的神情,笑道:“我等宦官本就不受那些士人所喜。你我同在宫中当值,本该同舟共济才是。”
“于那些士人眼中,你我还不是一丘之貉?若是有朝一日我倒了,他们难道会放过你不成?当日蔡邕之事你虽然做的差了些,不过到底是陛下的意思,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如此说来我还要感激张常侍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赵忠笑道。
他如今颇为有恃无恐,与张让共事多年,如何不知张让的心性?
此人历来跋扈,尤其是这些年掌权以来,更是飞扬跳脱,目中无人。
今日竟然“屈尊降贵”邀他来赴宴,而且言语之间多有妥协,想来定然是有求于他。
张让强忍心中怒火,若是换了往日,他早已怒而起身,只是如赵忠所料,今日他确是有求于人,故而才会强压着脾气。
他只是笑道:“赵常侍说笑了,你我同为陛下做事,哪里有什么职位尊卑。不过方才你所言也不差,这次邀你前来,是有一件大事相商。”
他转头目视一旁的王甫。
原本正襟危坐的王甫这才开口言语,“如今宫中宋皇后无宠,良机难得,正是咱们除掉宋家的好机会。”
如今宫中的宋皇后名门出身,持身严正,自来不需,也不喜与他们这些宦官往来,故而宫中宦官都对她颇为畏惧。
“除掉宋家?”赵忠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宋家本是世家,又占着外戚的身份,再说如今宋皇后不曾有错,莫非你等以为当年曹节等人除掉了一个窦武,今日你等就能除掉宋家不成?”
“再说我与宋皇后素来无怨隙,不似王常侍你等。我又何必冒险来对付她?事情若成,无我半分好处,事情若是不成,反倒是要搭上了自家性命。”
张让摇了摇头,“当年曹节等人为何要除掉窦武,你我心知肚明。至于今日之事,之前我等除掉渤海王,而渤海王妃是宋皇后之姑母,我等因此开罪了宋皇后不假。可若是斗倒了宋皇后,真的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不成?赵常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让言语一顿,忽的略带深意的一笑,“听闻赵常侍如今和何贵人走的极近。何贵人能走到今日,自身便是个有手段的。分的清利弊。”
“再说何家屠子之家,身后无人,不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都无所依仗。日后若是得了势,还不是只能依仗赵常侍?你的眼光倒是不差。”
赵忠死死盯着张让,“你想要分上一杯羹?”
张让摇了摇头,“日后如何,你我各凭手段就是了。只是眼下还是先要让她何贵人坐上那个皇后之位,不然一切都是空谈。而如今则是最好的机会。”
赵忠沉默良久,最后他吐了口气,笑道:“想来张常侍早有谋划了。不妨说来一听?”
“赵常侍做了个好选择。”张让开怀大笑,举起手中酒杯,“我等联手,宋家又如何?此次在劫难逃。”
三人举杯畅饮,只是心中各有思量。
………………………………
数月之后,后宫之中流言四起,言宋皇后失德,故而才会多年怀不上龙嗣。
诸后妃也常于灵帝之前暗讽宋后,灵帝对此倒是并未做声,只是对宋皇后越发疏远起来。
直到这日张让王甫等人共言宋皇后于后宫之中私设巫蛊之事,诅咒天子。
灵帝遣人将宋皇后请来一叙。
此时刘宏正站在高阶之上,退后一步便是他的龙椅。
他转过头,打量了一眼身后的椅子。
那座凋琢着龙身的椅子其实并无甚出奇之处,只是它所寓意的东西着实让人沉醉。
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谁坐在上面,谁就是天子。
当年在河间之时他自然不曾想到会有今日,谁能想到如今出言即独断的汉家天子,当年也会为些银钱而发愁。
如今他自然依旧会为银钱而发愁,只是今日之愁,自然远远与昔年之愁不同。
他转过头来,抬眼向外望去。
殿门之外,甬道长长不见尽头,那是他的江山。
他微微低头,将目光收敛几分。
有妇人自殿外缓缓而入。
宋皇后是大家出身,即便对灵帝为何传召她而来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测,可依旧是低眉敛袖,做足了礼仪。
灵帝笑了一声,退后一步,落座在身后的龙椅之上。
当年灵帝自河间入宫,内外无援,彼时董太后千挑万选,这才为他选中了宋家。
内有宦官之用,外有宋氏支持,这才让他这个外来子坐稳了身下的龙椅。
其后刘宏帝位稳固,逐渐便冷落了这位宋家女。
他抬眼打量着这个许久不见的身边人。
许久不见,她倒是清瘦了不少。
刘宏开口笑道:“许久不见,你倒是清瘦了不少。你为后宫之主,近来后宫之中的事情你应当也有耳闻。如今张让等人奏报你于后宫之中行昔年陈后巫蛊之事,我且问你,你有何话讲?”
“陛下既然传召妾身前来,想来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臣妾是否自证,又有何区别?”宋皇后澹澹道。
她面容端庄,不似何贵人那般艳丽,只是如今看去有些过于消瘦和苍白。
刘宏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缓缓站起身来,他轻声道:“你若不辩,那朕就只能将此事当真了。”
宋皇后没有言语,只是抬眼打量着立在高阶之上的君王。
灵帝在朝中根基未稳之时,他们夫妻也曾走过一段相互扶持的日子。
只是阶上之人是自何时开始渐行渐远的?
她笑道:“臣妾早知陛下当年选我做皇后是无奈之举,只是这些年风雨同舟,以为陛下还是当年的陛下,只是到底还是臣妾痴心妄想了。”
刘宏沉默不语。
“臣妾出身宋家,自小也曾读书。平生所恨者一事,世宗弃陈后于金屋。”宋皇后惨然一笑,望向堂上的灵帝,“平生所羡者一事,中宗念故剑情深。”
“当年初入宫中,风雨多年,本以为陛下当为中宗,不想今日陛下却欲为世宗之事。”宋皇后最后又打量了远处的君王一眼。
高阶重重,其实算不得远。
只是哪怕她登上高阶,阶上之人,也再也不是那个她初入宫时见到的少年郎了。
至于张让王甫等人的诬陷,她无可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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