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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程之举读书的十几年里，他家埠上的那块果园地，今年转包给程丰年家、明年转包给程丰收家。
种果树是长期投资，费力费钱地喂上肥料、剪枝整形、除草打药，当年不见得有多大收益，谁会去尽心尽力。每年收获仨梨俩枣的，果树还在那里站着，算是万幸了。
果园里鸟语花香的，倒也惬意。程之举有时倒庆幸自己没有在外面闯荡：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世外桃源，喘口气都是新鲜的空气。
在埠上这个动植物的王国里，程之举得到了充分的舒展。各种各样的鸟，各种各样的花草，使程之举因为城市不收留而有点灰暗的心情，焕发出一丝正青春的亮色。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就是在农村干一番大事业的好兆头。
这是全村最差的地块，靠近坟地，平日很少有人走动，谁家死了人，才有哭丧的来来去去。
程之举不以为意，在这个以他为中心的独立王国里，他高兴着呢，想干么就干么。
他养起了狗和鸽子。
二胡、笛子这些乐器，不需花钱。埠上有蛇，蛇皮用来做二胡的蒙子；竹子、柳枝随处可见，可以做成各种各样的笛子。
埠东有座水库，水库里面有鱼有虾有蛤蟆。程之举想吃谁就逮谁。就是炖锅鳖汤，也是手到擒来的简单事情。只是程之举嫌王八味道太恶，狗奶猪奶的通通喝过，就是适应不了王八的味道。
一年下来，驯养的两条小狗，也长大成狗了。黑色的名字就叫黑，黄就是那条黄狗的名字。
黑和黄都能干活了。每十分钟一次，一里一外围着果园的篱笆墙巡逻一趟。
黑和黄还担当着给爹爹送饭的任务。程之举在果园小屋做好了简易饭菜，自己懒得动身，把饭盒挂在狗的脖子上，溜溜地，狗们就找到程喜洋。不论在车子铺、还是去了谁家，不管在哪里，狗们闻嗅着气味，总能寻找得到，把饭送上。
不着调儿的副业搞得风生水起的，很有点让程家埠的二流子们羡慕；只是主业，果园的果树，经营得不是太好，“草盛豆苗稀”的。
孤零零高高地站在树枝上的仨梨俩枣，感觉很是辜负了黑和黄十分钟一趟的殷勤巡逻看护，有的就会像那保不住的胎儿，没有“呱呱”一声就“坠地”了。剩下几个脸皮厚的，蹲踞在枝头，懒惰到程之举动手去采摘才肯下来。
秋后算账，程之举的果园经营，倒不如程喜洋摇卦算命进的钱多。
好在程之举养的鸽子，在谷子高粱成熟的季节，每飞回一圈，啄饮点儿程之举特制的饭水，就吐出谷粒高梁米。粮食落在程之举事先铺好的塑料布上，集腋成裘，年进好几塑料编织袋。
打个斑鸠、扎只土獾、钓个鱼或鳖的，时常还会有个荤腥打打牙祭，换换口味，打打馋虫。
程喜洋认为过上了天堂一般的日子，滋润得老汉整天满脸笑容乐呵呵。
程经阔说他：“老东西有个老来福，老苦瓜变成了老甜瓜。”
车子铺里的老人们其实都心知肚明，程喜洋只是过上了温饱日子，好的不敢比，比较眼前这帮人，也还是有较大差距的。
“当着老鸹不说猪黑”，像程经阔那样敢于挠他痛处的人，都不好意思明说。遭了大半辈子罪，才刚找到幸福的感觉，就像端着蜜糖水杯子，刚刚喝了一口，正在品咂甜蜜的滋味呢，突然给人家掺把沙子进去，于心何忍。
因此，大家只是绕来绕去的暗示他，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程喜洋也不糊涂，他只是对生活要求很低，很容易满足。他遭受了过多的苦难，像现在这样的日子过到老去，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知道其他人比自家过得更好。过得好更应该惜福不是？人大多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知足的多，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逗得程喜洋反过来劝他们，要知足，要惜福，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又把脚跷。安安稳稳地过好小日子才是真。
说得情动兴起，程喜洋操起三弦，唱了一曲《劝人方》：
终日忙碌只为饥，才得饱来又思衣。
绫罗绸缎买几件，抬头看看房屋低。
高楼大厦盖几座，身边缺少美貌妻。
娶下娇妻并美妾，恨无田产少根基。
置得良田千万顷，出入无轿少马骑。
骡马成群轿已备，叹无官职被人欺。
县丞主薄不愿做，想要朝中挂紫衣。
五品六品还嫌小，三品四品也嫌低。
当朝一品为宰相，还想皇座去登基。
心满意足为天子，渴望万岁无死期。
人心不足蛇吞象，紧忙到死费心机。
曲调撩人心弦挺好听的，至于内容，陈词滥调。现如今，谁还说这话。
大家都是左耳朵听进来右耳朵冒出去了，入耳不入脑，穿耳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