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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场赞扬。程经阔郑重表示,我程经阔百年以后,程家埠葬礼上的总管、夹圆盘的重任就托付给大学生程永生了。
假出殡开始了。
正是枣花纷纷飘落的季节。往年这个时候,京巴和莱州红正在这里热恋,滚缠的满身都是黄黄的枣花。今天,黄黄的枣花寄托在梨花一样白的白孝衫白孝帽上,与落花中的一大群孙男娣女们一道,在送枣树奶奶和京巴最后一程。
孝子贤孙与生前友好依亲疏顺序排好队,听从夹圆盘的程经阔指挥,围绕大枣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到埠东坡义地送殡的话,原本该是过几座桥,驻足几次,升棺起灵,摔盆摔瓦,浇奠祭拜,所有送殡规程,行礼如仪,统统不差。
抱大饼的女婿,按老理儿不能与送殡的人马相见,把大饼送到坟上后,归路得走另一条道。可是大枣树下就这么大空间,不好回避。
程经阔只好安排程九石抱着大饼走在送殡人马的外圈,人家左转三周的时候,程九石抱着大饼右转三周,人家右转自己再左转。两边互不对视,各走各的,算是回避。
送殡的人们都看到了抱大饼的程九石,都按照老理儿假装没看见。就连程美丽都不发声。
程吉琴去南方学习,程九石瞅程吉安在理石矿推着小推车埋头堆放理石板的空档,溜进程吉安家,在美丽面前,掏出一挂钻石项链。
当时程美丽既激动又兴奋,想,这么贵重的礼物送来,自己非献身不可了。
裤腰带解开了,程九石按住她的手,告诉她:“大婶子,不必了,只要不乱说吉琴的什么话儿就行。”
程美丽手提着裤子当场表态:“大叔,咱撂块石头砸个坑,谁说出去烂脚丫子。”
打程美丽娘家论辈份,程美丽该叫程九石大叔。打程美丽婆家论辈份,程九石该叫程美丽大婶子。情急之下,各亲各论。
所以将近一年时间,村里人没有听说程吉琴的什么嘁嘁喳喳闲言碎语。
程美丽当初对自己嘴巴的严实程度信任不够,秘密能保守到什么份儿上没有信心,所以赌咒发誓时仅仅赌了个烂脚丫子。早知自己居然真能做到,赌个烂嘴皮子又何妨。
看到今天程九石把事儿公开了,竟然抱大饼,程美丽心里乐开了花:可解放了,翻身农奴把歌唱。这可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不是老娘我说出去的。
孙媳妇吉琴娘哭得最伤心。与老婆婆枣树奶奶相处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个言差语错,更没有红过脸。她在替老婆婆难受,年轻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老年了却痴呆了,好东西吃不出好,好衣服穿在身上也没有感觉。
一辈子行好不得好,接生了满村的孩子,给数不清的孩子们招灵叫魂儿,到老了遇上这么个茬口,不能入土为安。一捧骨灰,在这大枣树下风吹日晒,上勾不着天,下入不了地,栖栖遑遑魂灵不得超生。
人们都跟着吉琴娘落泪。搀扶她、安慰她。大家都知道吉琴娘是个孝顺孙媳妇,这么多年过来,痴呆的枣树奶奶身上就闻不到有异味。
程美丽也哭,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作假,哭给别人看的。不哭,街面上说不过去;哭,是挡外人眼的。
“那里一坨鸡——屎,别沾了裤子——上。”腔是哭腔,内容变换了。程美丽看到程吉安跪的地方有一坨鸡粪,赶紧拖着长韵哭着告诉他。
程吉琴也要来哭,大娘婶子们劝她,孩子还小,魂儿还没按牢靠,离阴间的东西远一点。
程之举属五服以外的紧邻,不穿白布长孝衫,头上只束一条白布孝带子。他跪在香炉前磕头的时候,后面的谁照他屁股上蹬了一脚。程之举一头抢到香炉上。不知是额头还是嘴角流出的血,混合着香灰,程之举用手一抹,难看极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没人提醒他洗一洗,浑然不觉地仍在人群里转悠。
借着今天人多,村长夹在人群里,不时地宣传他的施政方针:“以后咱们再建个水库,跟埠东的那座连起来,置上几只游艇,搞观光旅游。”
程经阔制止他,说:“书尧,行了行了,别说了,下回还选你当村长就是了。先哭吧,先哭吧。”
瞅程经阔不在眼前,程之举贴上村长搭茬:“程永生早就收回家一艘橡皮艇,答应我山水下来后,让我开着,带游客游玩挣钱。”
身后的人们听到了,七插八叉嘀咕,大意是假设程之举还敢到埠上那里去,狐狸水狼的孤魂,会把他摁下水淹死。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匆匆赶来,扑倒在骨灰盒前就嚎啕大哭,任谁拉都拉不起来。
人们觉得他这样悲哭没有道理,非亲非故,哪来这么多眼泪。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其实是在哭自己,八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回老家组织人力物力财力,连去带回不到四十天,回来一看,埠变成了好大的一个大坑。
事后,小老邓儿问程之举夹道洞里挖出了什么,程之举说当时不得靠前,据说是些废铜烂铁的。
“放你的狗屁。”南方山人小老邓儿第一次敢于对程之举发火:“那是汉代——,跟你说也毫无意义了。那是有壁画的古墓,就连那墓壁上的每一片碎屑,都是无价之宝!”
“梨花白枣花黄,烂桃一筐不抵粮,儿扯娘手去逃荒……”
埠,没了,那里将要成为一座大水库。
程家埠村名没有变,还叫程家埠。
程家埠的大街上,程之举无冬历夏穿着一件不知是谁捐赠的破呢子大衣,唱着、舞着,一蹿一蹿,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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