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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出门，往车子铺去的路上，看到的还是从车子铺回家的路上那老一套。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是那么特别，自己想象着看别人的眼光也和平日里肯定不一样吧。唉，人遇到事情就想找个人说说心思，可是怎么待要求人了，别人就拿把起来了呢？这可不好，人家有难事才求到自己，自己就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起码得给人家个好看的脸色，这样人家才会感到心里温暖，觉得没白跑一趟，没有白白的信任了自己一回。好的人缘就是这么得来的。经过了这个事情以后，可得记住了这个经验教训。
程喜坤的心里，这时候其实是唱起了一首歌，歌词是“天上布满星，月丫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心里头反复地响着这首老歌的旋律，眼睛里远远地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每当看到有人站在一起说话，就想听人家说的是什么话语，虽听不清，但是觉得就是说自己的事情，说自己是程之举的叔叔，程之举如今如何如何了，他的这个叔叔如何如何了。肯定的，看他们的举止眼神就能猜得到。平日里喜你的，跟不喜你的，看起来都差不多，说话的内容都是一个，关于程之举的。
这些想法，看起来也像是被水狼给拨弄着了，神神叨叨的。可不是吗？六七十岁的人了，遇上了这么码子事情，能不五迷三道的吗？
人们站的地方不同，看到的风景就不一样。在不同的层次上，说的话就有不同的内容。同样是杀猪这件事情，“杀得好”这一句话，至少能听出三种不同的意思来：“杀得好”，在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那可能是早就对这头猪有意见，当初某时，有可能小孩子手里拿着一个红瓤地瓜，正啃着呢，却突然被这头猪给叼走了，三不知这个小孩子心里有多恨这头猪啦，今天该猪终于被杀了，小孩子喊出了“杀得好”三个字；杀猪的人手艺不错，进刀放血有板有眼，每一个动作都是在适当的时候做出的，旁观的人就喊出了“杀得好”三个字；东方既白，猪的主人起床后喂猪，发现猪的饲料不多了，闪电般地，门外放出了收生猪的喇叭喊叫声音。生活多美好。猪的主人禁不住喊出了“杀得好”这三个字。看来，人的生活就是不一般，花样繁多，丰富多彩。说什么，怎么说，都是有讲头的，不是随便乱说的。程喜坤心头乱八七糟。“八十八还学巧”，这话说的有道理，活到老就得学到老，看来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要学的东西还是不老少的。
不进坟墓，就还是有需要学习的东西。今天这个车子铺受冷遇的事情，看来是怨自己，没有把握好分寸，不知道是哪个环节上，说的对不住程经阔了。进车子铺的时候，首先得给程经阔打招呼。程喜坤在心里决定了。
怎么就想到了“杀得好”这三个字而不是别的字眼呢？程喜坤心里又懊悔起想到这三个字来。太晦气了，“杀”字本身就不吉利，说不定程之举这件事情将来有多么棘手！这是个不好的征兆。想到这里，程喜坤心里直打哆嗦。
程喜坤又这样想，脑子吧，又不是个有形的物件，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想到哪里去了谁也拦不住，不可控制的。也别老是往坏道上去想，这说不定跟做梦一样，是反的，梦到坏事情反而是好事。想着想着，不知怎么脑子里又响起了小孙子的声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唉，真的是犯邪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路，到路程的后半段，干脆眼睛不看人了，两眼直勾勾地，脚步机械地朝前走去。
“把胶鞋底子，在火上烤了烤，算是消毒，就这样把脱肛给塞回去了。”程喜坤进门的时候，程之高正在比划着讲什么人的故事，看大家听得都很认真的样子，程喜坤不好意思打断人家，想好的跟程经阔首先打招呼的话语，这时候也不好说出口，只好脸上堆满笑容地朝着程经阔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程经阔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转过头来朝向程之高：“你继续讲下去。”
程喜坤只好也找个空地，坐下来听程之高讲故事。
近段时期以来，村子里很少发生能引起轰动、万众瞩目的新闻。埠子的事情已经不再做为主要话题讲了。枣树奶奶的大枣树下假出殡，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种见闻，也基本梳理得差不多了，似乎再也翻不出什么新鲜的玩意来。南方山人小老邓儿，经常在周围的村子里出没这件事情，还时不时地产生一点比较新鲜的话题。探讨探讨其目的、意义、可能的结果，这些倒也能说上个月儿半载的。可是天天说这个话题，说的和听的也都有了厌烦情绪，双方的积极性到后来都不是很高，这个话题就死了，没有人愿意重新提起。程之举的情况是个新情况，这情报送的也及时得很，在话题匮乏的时刻，程喜坤把情报送来了。
只是这份情报有点过于沉重，人们听了以后，心里面五味杂陈。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每个人经历不同，自然也就产生出不同的感受。就像程经阔，讲别的怎么说都不犯恼，谈到水狼狐狸五大家，说谁家心里都有不好受的感觉。五大家跟经阔家都有一本血泪账，旧账重提，程经阔心里就发毛。但是车子铺是公事场所，什么人都有，人一多，讲话的内容就有不同，哪能只管自己爱听不爱听的。程经阔作为车子铺的领军人物，都得听，总不能堵住谁的嘴巴不让人家说话吧。一言堂不利于车子铺的人丁兴旺，车子铺在兴盛的时候，决不能忘记还有冷落的时刻，想当初，拉住路过这里的小伙子的自行车把，腆着脸子跟人家说话，人家装作尿频尿急的样子，急溜溜地跳上车子溜了的教训，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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