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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正陆笑道,
“自然,只是此一策尚不能称作绝佳上策,最好要与淑勒贝勒议定之后方可施行。”
龚正陆一面说,一面微微侧过头,朝着额亦都与费扬古轻轻地转了下眼珠。
努尔哈齐看了二十八年的汉人脸色,哪里会不知道龚正陆的意思?
他又站起身,主动替龚正陆朝额亦都与费扬古笑道,
“两位请先回罢,待我与先生议论出了眉目,再请两位来商讨具体措施。”
额亦都和费扬古素知努尔哈齐敬重龚正陆,闻言只得躬身告退。
平心而论,把后来建州女真的崛起全部归咎于龚正陆身上是不公平的。
假设让龚正陆自己在死前再回顾一遍万历十五年,他也一定不会觉得他拿努尔哈齐比尧舜是一种对努尔哈齐野心的恭维。
浙江绍兴商人龚正陆还没有辽东巡抚顾养谦那么锐利的眼力。
他拿努尔哈齐比尧舜,一是因为圣贤书上的原文如此,二则是他想借抬高努尔哈齐来吹捧自己。
可以想象,万历十五年的龚正陆在大明和在建州女真的社会地位是决然不同的。
在会稽老家的儒商龚正陆是不过是大明四万万子民中的渺小一员,肚里虽有些文墨,那也是在科场上被比较得微不足道的文墨。
半瓶子墨水晃荡得再响,除了家里的妻妾、手下的伙计,也无人能听他摆布。
但在建州女真,情形却忽然掉转了过来。
小鞑子除了在李成梁帐中那三年,还没见过几个真正的文化人。
龚正陆的那半瓶子墨水在小鞑子听来无异于救女真于水火的天籁之音。
公允地说,在这件事里面,努尔哈齐读的那本《三国》也起了一点不大积极的作用。
努尔哈齐把自己碰到龚正陆,归结为类同于刘备和诸葛亮、曹操和郭嘉、孙策和周瑜的正面案例。
他错把龚正陆当成了诸葛亮、郭嘉和周瑜一个级别的谋士,于是将龚正陆捧得不同寻常得高。
龚正陆其实并不像后世人想象得那般坏,他只是比较享受被努尔哈齐这样一个一酋之长尊奉为“国师”的感觉。
虽然建州女真的“国师”是个不伦不类的“伪国师”,但万历十五年的龚正陆已经年近五十了,想要当大明的“真国师”也只能等下辈子了。
龚正陆要是知道后来后金破辽东的时候,学习的是曹操屠徐州的办法,就算努尔哈齐反过来拿他比尧舜,龚正陆这个“冒牌诸葛亮”也是绝不会去助纣为虐的。
但万历十五年的龚正陆没有那么深的远见,他当了一回建州女真的“皋陶”,便有些沾沾自喜得飘飘然。
他在大明再如何努力也当不上与“上古四圣”比肩的人。
而小鞑子是多么慷慨,一张口就把他捧成了女真的圣人,地位仅次于在长白山吞朱果的仙女佛伦库。
这让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眼看着一辈子也当不成圣贤的龚正陆感到格外舒心。
何况小鞑子对自己是多么言听计从。
龚正陆看着努尔哈齐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心下略有得意。
老了老了,在大明关外却还能有一番建树,换谁谁能不得意?
“我建州对朝廷,可谓事事顺从。”
努尔哈齐踢踢踏踏,脚上的靰鞡靴也跟着发出了声响。
靰鞡靴的样子十分特别,它是用厚厚的鹿皮缝制的,靴面抽成一圈均匀的褶儿,在褶儿的后面有一个向上凸起的舌头,靴口周边再串上细细的鹿皮带子。
靴帮上缝坠着六个皮条靰鞡耳子,以备穿绳系在脚和腿上,后跟另贴一小块皮子缝牢,唤作“留跟”,是穿靰鞡时的提手。
后底上有时还钉两个大盖铁钉,可以使靰鞡更加结实,脚面及腿部还裹上一层布片或麻袋片,作为靰鞡靿子,然后用长麻绳穿过靰鞡耳子,固定在裹腿上,是谓“放下不动,绑起就跑”。
靴里絮上的是事先制备好的靰鞡草,靰鞡草是用榔头反复颠砸过的,格外柔软,絮在靴里既温暖又舒服,足以应付辽东冬日的极端严寒。
这种草也是龚正陆到关外做生意以后才知道的。
由于出身微贱,靰鞡草并无学名,却有许多俗名和趣名,女真人称它为“佛若”或“佗姑儿哈非”,辽东本地的山民却称它为“墩倒驴”、“老摽梭”或“老牛筋”。
它的生态、形象、性能和功用,从名字上就可以一眼看出。
山民说靰鞡草可以在其根部拴驴,因它叶宽茎长,质地柔软,纤维坚韧,耐磨抗用,驴若想吃它,一撴两撴也撴不下来,弄不好还自己摔个倒墩儿。
但这种草在未充分长成时最好用,那时它根部发青,草质柔软如绵,有经验的山民都于此时刈取,再晒上两三天,捶打之后就可以用在鞋里。
这种草在长白山附近生得漫山遍野,因它卑贱,世人只想用它却没想过去除它。
只任凭它自由地挥洒着惊人的生命力,将整个辽东的山林逐渐变成了它的领地。
“朝廷却这般对我建州,可真是令人不解。”
努尔哈齐焦虑道,
“近来我不过是在筹备如何攻克完颜部,并未与朝廷起任何冲突,不知朝廷为何突然向我建州进军?”
龚正陆先出言安抚道,
“快要过年了,说不定辽东的边将是想在此时立个功,让皇上多颁些赏下来呢?”
努尔哈齐脚上的靰鞡靴“刷拉刷拉”得响,
“若是辽东边将想立功,王缄如何会被革职呢?”
龚正陆道,
“王台死后,哈达情形不明,辽东将领想借此邀功也是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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