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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深吸一口气,殷荃淡淡应声。
她本就对殷正廷没有什么好感,当初,也是因为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当尽到的责任,所以才令她这缕异世孤魂有机可趁。
尽管他从来都不是直接的杀人者,却比杀人者更可恶,更不可饶恕。
若非他对柳如月的骄纵放任,真正的殷荃也断不会年纪轻轻就带着无限哀怨离开这个世界。
她身为律师,始终相信着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倪天择,便是最佳的证明。
垂落视线望住眼前的人影,倪天择只觉胸中正涌动着一波又一波难以平复的强烈情绪。
他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来形容那种情绪,有愤恨,有悲痛,更有匪夷所思猝不及防。
事实上,他在京城郊边蛰伏许久,也设想过无数次手刃仇人的快感,他要用殷正廷和柳如月的鲜血和人头来祭奠他们倪家上下整整十六条冤魂。那日思夜想的仇恨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他体内叫嚣着,冲撞着,仿佛凶猛的狂兽般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和得一团乱,令他每呼吸一下,肺腑内都如撕裂般剧痛难忍。
直到她拿着奇异的图纸来找他时,他才从连夜不断的噩梦中解脱。
复仇,是他抛弃一切尊严活到现在的唯一目标。
可当仇人的女儿站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在第一时间犹豫了。
他,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
望着她灿若星辰的黑眸,他发觉,事实上,那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在他体内翻滚煎熬着的仇恨似乎只会让他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
即便知晓了柳如月的死讯,他依然没有得到所谓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相反,那种从四肢百骸涌向胸腔内的情绪更像一种解脱。
“倪天择……”失神间,耳边传来殷荃熟悉的声音。
闻言,他黑眸微微一动,像是突然回神般,视线在殷荃和练红绫两人身上来回兜转了一番。
“倪家的人命官司,我接下了。”专注的瞧着他看过来的目光,殷荃一字一顿的说着。
望住她,倪天择眼眶微微张了张,却是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倪家十六条枉死的人命,我会为他们为你讨回一个公道。”殷荃的声音始终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听上去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一丝同情和怜悯都没有,她只是安静的说着,安静的望着他,从容不迫。
倪天择看着她,原本抿紧的唇锋先是微微蠕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抿成直线,如此往复了许久,最终转化为一句几不可闻的长叹,飘起在众人耳边。
“在下在此做琉璃工匠已有五年,五年前的案子,你要如何翻案?”
“你在京城近郊蛰伏了五年,不就是为了翻案的一天么?”
并没有回答倪天择的问题,殷荃勾勾唇,反问了一句。
听她这么一问,倪天择冷硬的面庞终于生出了一丝松动。
“当日和你在一起的,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倪天择心中一惊,看着殷荃的视线变得越发深邃起来。
见状,殷荃朝一旁的哈日那和练红绫投去极为短暂的一瞥,遂沉声道:“你可以只说与我一个人听。”
听罢,他神色间的惊怔赫然淡去几分,原本抿直的唇线略微张开了一条缝:“也罢,姑娘若有心加害于我,也不会等到现在。”
他说着,仔细将门窗关好,随即回转身形朝身后的三人看去,继而开口。
出了京城,夏侯婴视线专注的看着地图,眉宇间生出一抹淡淡思虑。
各州各县上报的灾情当中,邱成县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县城,后果却是最为严重的。
这当中,定有什么原因延误了奏折的递呈……如此,才酿此大祸。
视线在地图上交错的蓝黑两色线条上来回扫视,夏侯婴绯红的薄唇微微抿紧,神色显得颇有些沉重。
如是暗忖着,他伸手撩起四方形窗口的帘子,朝驾马的卫钧道:“此处距离渡口有多远?”
“不远,就五里。”卫钧答。
“弃车骑马,我们改走水道。”沉声吩咐了一句,未及夏侯婴说完,马车便很快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几步走到车头,而卫钧已经牵着缰绳候在了那里。
夏侯婴策马离去后约莫半个时辰,顾楼南及其心腹也已经追到了马车边。
未及几人靠近,只听“轰”一声巨响,马车竟突然自爆,四散飞射的碎片如影似电,铺天盖地般朝着顾楼南等人罩了下来。
望着那一地的焦黑,穿一身浓黑锦袍的顾楼南凤眸微挑,原本微微抿起的唇角径自浮现一丝邪惑的笑意。随即收缰调转马头,朝着来路的方向扬鞭而去。
听完倪天择讲述的来龙去脉,殷荃搜肠刮肚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此时此刻那种除了“震惊”再也没有任何词语能够表达的情绪。
她望住他,一言不发的握住了他的双手,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开口:“除了你那逝去的师父之外,可还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不,师父过世后,老家的房子已经被我烧毁,而后便来到了这里,那之后到现在已有五年之久,当时涉案的官员也大多请辞,无人知道我的身份。”摇头,倪天择沉沉应声。
“好,倪家的冤案,我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说罢,殷荃重重捏了一下倪天择的双手,随即正欲松手,却被他反手给握住。
只见那张古铜色的面庞上逐渐凝聚起一抹复杂的情绪,殷荃抿抿唇,并没有拒绝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
“多谢殷姑娘!多谢!”他的目光诚挚却染一抹难以言说的悲痛,那是一种在绝望过后重获新生的激动,是一种长久积压后的完全释放。
她望住他,望着那双不染尘埃和怨怒的澄澈黑眸,一时间胸口竟生出一抹拥堵和酸涩。
纵使她处理过无数的民事刑事诉讼,见过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可当她看到因背负了家族冤案而变得坚毅却也脆弱的七尺壮汉时,心脏还是为此狠狠的震颤了。
从琉璃作坊里出来后直到走回昭阳城,殷荃的手脚始终是冰凉的。
哈日那与练红绫两人双双跟在她身后,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都因倪家的事而颇有些情绪低落,只顾闷不吭声的迈着步子,却没瞧见远远骑马过来的黑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