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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为之,并无一宦官。

    内室别无陈饰,唯一茶海,一炭炉,一茶壶,两坐垫,两茶盏,数张竹席而已。

    天子席地正襟危坐,同穆庆臣面前相隔不过一茶海的距离,望着穆庆臣小心地将茶壶放置于炭炉上后,开口问道:“吾召穆卿深夜来此,卿可知缘由为何?”

    “臣不知。”穆庆臣叉手,脱口而出,诚言相告。

    “穆卿可记得前月,你同翰林学士许康佐同席侍讲,吾问起《春秋》襄公二十九年事,卿可记得?”天子目光如剑,而穆庆臣也毫无躲闪。

    “臣记得,陛下问起典故‘阍弑吴子余祭’之事,陛下之所以问臣,是为解‘阍’字含意。”

    “那吾再问穆卿,‘阍’之意为何?”

    “阍,即为阍寺,即宦官刑臣,吴子余祭征伐越国,获俘虏,阉之以为阍,使之守舟,是夜竟被弑杀。”

    “不错!”天子闻言大喜,上唇八字须随着唇角上扬,“彼时宦者在朕左右,不成想许康佐身为四朝老臣,年向古稀,竟吞吞吐吐,战栗不敢言,而穆卿却面无惧色,朗声作答。不瞒穆卿,吾直至那时,才算确信这庙堂之上仍有忠直良臣。”

    穆庆臣微一欠身,“臣不过为陛下说文解字,上之忠良,臣不敢当……”

    许是穆庆臣的作答并不对天子心意,天子面色怔了半晌,才道:“爱卿不会真以为……朕不懂‘阍’为何意?”

    穆庆臣看向天子年轻又泛有英气的面庞,只见天子徐徐起身,背过身去,负手于后,呼吸深沉,长叹道:“朕御极五载,夙兴夜寐,未敢懈怠,每日自辰至戌,手不释卷,问对宰执。穆卿为朕说说,朕如此,是为了什么?”

    内室中有了长久的沉寂,一侧的茶壶嘴处已腾起白气。

    天子一字一顿:“朕愿做圣德天子,重振我大唐江山!”

    尽管天子已明言道尽心中所想,言及兴复之志,穆庆臣却好像仍没有回应,天子脸色已难掩失望,不禁轻叹着回过身去,难道自己这一次又所识非人?

    天子并不愿就此罢休,便转而问道:“穆卿可否为吾解惑,若做圣德天子,当如何为?”

    “木腐而蠹生,酰酸而菓集,”穆庆臣谠论侃侃,说起文言大义,甚至不需打腹稿,“昔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绩,太宗定其业,玄宗继其明,至于陛下,二百有余载。其间明圣相因,忧乱继作,未有不委用贤士,亲近正人。或一日不念,则颠覆大器,宗庙之耻,万古为恨……”

    “亲贤臣,远小人,这不过是大道理,书中自有。”天子不以为然,摆手打断,“之所以问卿,是问什么是太平之策?”

    穆庆臣沉吟细忖半晌,这次说得字斟句酌:“臣私以为,以当今之朝政,若要成太平之世,应先除奸竖、次复陇右、次清河北、次养百姓……”

    “谁为奸竖?”天子闻言面有喜色,像是来了兴致,声音竟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

    穆庆臣似乎仍有顾虑,欲言又止。而这一点自然被察言观色的天子看在眼里。

    “不瞒于卿,”天子心知穆庆臣的顾虑为何,便双手覆股正坐,眼神明亮,将心中所想第一次诚言相告于臣下,“吾潜有耳闻,皇阿翁(宪宗皇帝)暴崩于中和殿,并非遗诏所言,服食丹药云石而已……”

    天子顿了顿,尔后接着暗示道:“而是弑逆之党阴谋祸乱!”

    此言一出,穆庆臣不禁眉目一怔,而天子也紧盯穆庆臣的双眼,心潮澎湃,言辞无比恳切,语声也不自觉地大了几分,“吾亦有所闻,此弑逆之党,仍有在吾左右者。”

    “……吾包祖宗之耻,痛肘腋之仇,欲为太平,此任不可谓不重……不知穆卿可否为吾解惑,方才卿所说‘先除奸竖’,究竟为谁人?”

    内室又有了短暂的沉寂,茶糊味从壶嘴处腾出来,茶已煮干。

    “不意今日方知陛下兴复之志……”

    穆庆臣声音好似耳语。出乎天子的预料,穆庆臣竟肃然起身,缓缓屈膝,拱手跪立于前。

    穆庆臣出身广平穆氏,既非世家,更非大族,朝中也无亲缘提携,寒窗二十余年,方得高中进士,从九品校书郎做起,纵然朝政渐趋败坏,他却始终不受财货,不结党营私。

    往昔穆宗、敬宗昏庸无能,无数个日夜,穆庆臣揣测过,细思过,叹息过,以为这大唐江山,真就这般江河日下,他也选择了明哲保身,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直至致仕。

    而今……当选择再一次摆在他眼前时,当遇少年英杰、尧舜明主,他又当若何?

    许是由于激动,先前始终神色自若的穆庆臣,此刻语声竟有些颤抖,却同时郑重拱手,面朝天子,长揖而拜。

    穆庆臣此刻双目炯然,眸色明亮,脸上扫清了最后一丝顾虑,几乎是喊出来道:“所谓奸竖弑逆,当指骠骑大将军——王守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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