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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进门,一大股怪臭味儿扑来。

    大楼第一层没有房间,墙体发黑发霉,如同遗弃数十年的老房子。走遍全院才知道四层以内都是同样的情况,楼层的空间宽敞,相当于古代的足球场一般大,墙体的边沿全布置着绿色的塑料桶,堆起两层高,塑料桶为横向摆放,一个紧贴着另一个,一排排的全是桶,塑料桶直径有一米二,桶长可容纳高个的成年男子。

    事实上,桶并不是用来装货物,它们是我们每一个病人的“病床”,也就是我们休息的地方,当然也有人用“装人桶”来形容它,具体应该用什么词汇比较恰当,关键看自己的见解。

    刚踏进大门的时候,以为会受到病友们众目睽睽的眼光,事实上这儿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都身穿透明的PVC连体衣服,五颜六色的都有,但衣服都是纯色,且几乎能瞧见衣服里面的胴体,从视界上来讲,可谓一丝不挂。

    有人在大厅中央踢塑料瓶,有的在帮伴侣抓其身上的跳蚤,有的则躺在自己的塑料桶内休息,还有的站着挖鼻孔,根本没有人留心有新成员进来。这儿给我感觉并不像医院,因为在四层楼以内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医疗设备,仅有身着红色布料连体服的员工。

    我被护送自己过来的女员工安置在大楼第一层,具体位置在大门同一方向的其中一个“上铺塑料桶”,我换上一套蓝色的透明PVC连体服,上“病床”的时候是攀着绿色塑料桶的边沿上去,爬进去之后,女员工说明吃饭的地点和时间后便离开了。事实上这里并没有时间可言,因为找不到有任何钟表,到吃饭的时间自然会有人来打锣提醒。

    从傍晚开始昏昏欲睡,但却辗转反侧。这时候,我开始眷恋汽油的味道,发现一天没有吸这玩意就浑身不自在,心率过快,且烦躁不安。于是准备“下桶”,想找找这儿有没有汽油,下到地面后,才发现下铺居住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透过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他透明制服下的干瘪体格,手臂比柴木还要细。不久之后我给他起绰号叫瘦源,问他有没有汽油,他回答说:“这儿没有汽油,不过有强力胶,但是吸那玩意你就和死人差不多了,小家伙,还是自爱点好!”

    “强力胶是什么玩意?”

    “工业胶水,和汽油一样吸了后使人上瘾且会中毒。”

    “我怎样可以弄到它呢?”

    “撅起你的屁股让院长助理爽一番就行了。”

    瘦源告诉我,院长助理是同性恋者,他利用在院里为病人提供强力胶从而满足自己的性瘾。据称,他一天至少要开干三次,堪比种马。他刚入职的时候,把自己带进来的强力胶免费派送给英俊的男人们吸食。

    待他们吸上半个月后就提条件,要求与其发生性关系,他们在上瘾的情况下,自然也禁不住性交易回报的诱惑,他们拿到一瓶强力胶后可以用上两个星期,院里有数十个男人都和院长助理发生过性关系。

    毕竟,这里的女性寥寥无几,女性一般也是他人的妻子,并且丈夫也在院内。虽然有水性杨花的女人偶尔会与其他男人发现性关系,但毕竟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参与这种事儿,所以有部分男性来这里之后,其性取向由异性转为同性。

    例如,这里的男性为了吸食强力胶,被院长助理调教过几轮后也进入到同性恋者的队伍,男性与助理性交已成为本院的一道离奇风景,他们在这儿享受着强力胶与性交的醉生欲死,也几乎忘掉自己的性别。

    当然,我有着自己的节操,所以不考虑去换取一瓶强力胶解决当前的问题。我爬回塑料桶继续睡觉,转身调过头来问下铺的瘦源明天是否需要就诊,他表明进来几个月从来没有就诊过,也没有医生来观察了解过他的情况,只要病人在这里不打闹,一般都不用上五楼的诊室。

    没一会儿,大楼漆黑一片。原来这里一到晚上并不会开灯,因为病人的楼层没有拉电线。这时候大楼里的人全都已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四面八方传来人在塑料桶里说话的声音,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音颇为低沉。

    此时,我感觉痛苦难耐,并且口干舌燥,全身开始像有虫子在爬行,我用手指甲肆无忌惮地抓身体,直到指甲粘满皮肤流出的血,仍然未能消除痒痛之感。持续翻滚身体,踹踢桶的内壁,头脑变成空洞,一切虚无缥缈,仅剩下摧心剖肝的痛苦。

    忽然,我半个身体翻出桶口之外,砰一声响,整个身体下坠到地面。我起身冲出一楼的后门,后院的建筑是吃饭的地方,应该有水龙头,不出所料有一排平时供人饮用的水龙头。拧开后肆无忌惮地喝水,喝入一肚子水之后才消停,感觉仍然是口干舌燥,我双膝跪在地上继续喝。不知过多久,开始又吐又泻,最后整个人都已崩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深夜,医院两名员工发现后,把我带到五楼的就诊室。

    就诊室的灯光明亮,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一被带进来,卡特教授问员工什么情况,员工表明是毒瘾发作后大量喝水所致,卡特教授说道:“就这逼玩意,你们带上来干什么?我治精神病,不是治毒瘾,更不是治吐得像死猫一样的驴种。马上给我带出去!”

    于是我被拖回到塑料桶边,二人没用到九牛二虎之力就把我抬起推进“我的专属病床”。

    回到塑料桶后,在里面继续吐泻几轮,随后又一次昏迷过去。直到翌日清晨我才醒过来,毒瘾已经消解,此时的我饥肠辘辘,于是就摸黑去找东西吃,出到后门的食堂也是一片漆黑,想找灯具的按钮,终究是没有找到。

    但在后门找到一些植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植物,但在饥火烧肠的情况下也值得冒些风险,家人曾说过,闻上去不臭且小舔后不苦的植物,一般而言没有大问题,于是便采摘一些不明的植物就地狼吞虎咽起来。

    回到塑料桶,躺下去之后,意外抚摸到自己身体时,发现全身粘糊糊的感觉,呕吐在自己身上的臭味,在这儿几乎难以被辨别出来,因为从踏进大门那一刻起,整栋楼都弥漫着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

    2

    桶底有一个大孔,透过这个孔可以望见窗外之景,日出已流露出它透明的半张红脸蛋,并且染红东边的云朵,呈现出美丽的红霞之景。

    其后,阳光照亮大楼东侧窗口边的每一个绿色的塑料桶。逐渐有病友起床,一刻钟过后,一个员工走过来告知我,等下我需要自己上五楼找主治医生,去之前我得先吃早餐。

    楼层的中央立着一个比人还要高大的铜锣。到用餐的时间点,食堂员工拿着大锣槌猛力敲击,那声音真不怕有人没听着,就怕靠近锣边的人耳膜没被震破,当然,敲锣者本身是一个聋子。后来我才知道,立这么大的锣主要是为了省力,因为一槌下去,没有不醒之人,仅有不醒之尸。

    食堂能容纳下医院所有人员,有七百余人。而派餐员仅有两个,食堂内领餐队伍每一行都排到建筑的尽头,而尽头处会另设一排连结,形成一条绵延不绝的长队。如我这种来迟两分钟的人,得排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吃上一顿饭(当然,仅是感觉一个多小时,因为这里没有钟表)。偶然,遇到派餐员心烦意乱时,或者是在派餐过程出现打闹事件时则得排更久,有时甚至连一顿饭都吃不成。

    轮到我领餐时,派餐员往我的餐盘盛一勺油炸蛆、一勺野菜以及一杯清水,然而却没有水果,从进来医院到离开,一直都没有派水果。

    领餐之后,我选一张没有人的桌子就餐。但是,一坐下去立即就有一名男青年坐在我的斜对面,他一坐下来即连续往其身旁的垃圾筐吐痰,吐几口后再用餐,用餐过程陆续吐痰,想来他应该是患有疾病,于是我将屁股挪远些,把餐盘也移远。他看到此举之后,对我说道:“小家伙,你躲啥呢?我啥病都没,健康得很。”

    过一会儿,背后有人在喊他,他手里还夹着菜便转身过去打招呼,由于没夹稳,菜掉下到垃圾筐内。他与人打完招呼之后,从筐内夹起那条菜放进嘴巴,吃得垂涎欲滴。我说道:“这么脏,有你的痰,不要吃了吧。”

    “小家伙,没事儿,痰是自己刚吐的,所以没毒。”

    “那好吧。”

    “小家伙,你还体验不到人间的疾苦!能吃就是福!懂吗?”

    “问题是,你在垃圾筐捡起来吃真的健康吗?”我问道。

    “废话!不是说了!健康得很!”

    我没再理会他,继续吃自己的早餐。没一会儿,他又在酝酿一口痰,他看到我盯着他,便有意吐进自己的水杯,然后抓起杯子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看到了吧!小家伙,没毛病!”

    实在是令人作呕,我没吃完早餐即转身离去。

    回到塑料桶上,想了想,精神病院还真是顾名思义,果真有精神病人,想来刚才那个人还真病得不轻。

    过了十多分钟,我才想起去找卡特教授的事儿,于是便下桶,准备上五楼。一路上,张望每一层楼,都差不多的配置,一样的绿桶,一样的窗户,一样的铜锣,一样的荒诞。

    上到五楼之后,楼层有五个集装箱,一个为院长室,一个为治疗室,一个为员工宿舍,另外两个不知其用途,每一个集装箱都装有空调。敲门后,治疗室的护士开了门,瞧里面的配置,医生应该是在这儿工作与居住,而全院仅有一个医生,即卡特教授。

    卡特教授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他的白色大褂随意放在沙发一边,下半身仅穿一条红色的三角裤,面部戴着一个氧气罩,连接着一个大钢瓶,观察其神情可以猜测出他应该是在吸汽油。这让人出乎意料,想不到不仅是多令多流行这玩意,连这鬼地方也能见到它的身影。我站立一分钟后,他摆出一副傲慢的模样脱下氧气罩,然后对我说:“坐下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

    “还行那就打一支针就可以走了。”

    其后,他在处方笺上用鬼画符般的笔法画上几笔后,便把处方笺交给护士。

    一会儿的功夫,护士从药室拿出一支针,没说一句话即直接往我脖子上扎下去,我叫喊了一声,事后,被使唤退回到一楼。

    3

    打完针后连续三个晚上做梦都梦见杀死院长,此前并没有见过院长的面目,但其在梦里的模样使唤竟与以后见到的本人一模一样。

    梦中,我手持一把偷来的匕首,捅进院长的颈部动脉,拔出匕首的瞬间,血液喷射我一脸,吓醒后才知晓原来仅是一场梦。但是,醒来却发现我手中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于是立即扔出窗外,不知它是从何而来。

    此外,每一轮从梦中醒来,住在我桶旁的斯斯都会跑到我桶前,他对我说着同样的话:“小子,你快逃!你杀了人!你来这儿五个月发生太多事了!”

    每次他站在桶前说完,我都立即不省人事。

    才来这儿几天的时间,哪来的五个月?

    但是,每一轮昏迷后醒来时,我找到他,问他昨夜和我说的话用意何在,他没理会我,并称没和我说过任何话。

    做梦后翌日,意外从窗口发现大楼外有一把带血的匕首。此外,每天便多一把,七日之后就没作过这个梦,也不见再有带血的匕首。七把匕首永远搁在大楼外,在住院期间,我不时会留意一下它们,它们一直都在那儿。

    4

    院长助理高大英俊,女人瞧一眼会动心,男人瞧一眼会嫉妒。今天,由于厨房的一名派餐员请假,助理便顶替那名派餐员的位置,为全院病人派餐。清晨,领餐的队伍一如既往排起长龙,我跟在一位老人家的后面,他步履蹒跚且听力不好。轮到他取餐时,助理问他是要意粉还是面条。他听不清楚便问道:“你说什么?”

    “我问你!要意粉?还是!要面条?”

    “我要。”老人家答道。

    “我要你娘啊!”

    “要你娘干什么?”

    老人家一说完,助理立即举起长长的木勺往老人家的耳朵抡过去,导致其耳膜破裂,倒在地上手捂着耳朵惨叫。

    看到此景,我主动扶起老人家,并且把他带离队伍,带回到他的塑料桶上。其后,我帮他领餐食过来,然后再领自己的一份。由于队伍太长,人山人海,所以助理没有发现我领过两轮餐,要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次,就因为一名病友多领一次餐,结果被派餐员发现,助理和派餐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该病友强行喂食大量的野菜汁,助理一边强喂一边叫道:“叫你肚子大!叫你大胃!让你吃!王八蛋!”

    事后,那名病友涕泗滂沱,又吐又泻。男人的尊严,就这样被两个誉有高级机关工作人员头衔的人,在芸芸众生面前活活践踏。

    老人家翌日领餐时,同样是遇上助理在派餐,再次因为听力问题被助理暴打一顿,也如出一辙被我扶送他回到塑料桶,并且帮其领取餐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主动让老人家排在自己后一位,每一次领餐,在老人家被问及要何种食物的时候,我都会当其翻译,靠近其耳边大声翻译一遍。

    虽然,助理和派餐员每次看到此景都不胜其烦,但他们不至于因此再暴打老人家一轮。就这样,我们建立出友好的关系,我开始叫他马伯。有时,我们会卧在同一个塑料桶内谈心。

    马伯是自愿进来精神病院,但这里的情况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他认为自己没有精神病,其行为举止也和正常人相差无几,没有极端情绪。他进来已经有两年时间,之所以这么大年纪选择自愿进来,其原因是他与妻子过去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有时还大打出手。其妻子性格颇为强势,是标准的悍妇,他还说:“她整天在我耳边唠叨,我上厕所上慢点都要问我是不是便秘。连在一起吃顿饭时,我认为热的时候应该开风扇,她却不让开,经常是暴流一身汗才吃饱一顿饭。”他接着道,“两个人的生活真的很难相处,年轻的时候曾一度认为我们俩再适合不过,但是……”

    此外,马伯还吐露医院内的许多故事,其中提到医院后院的骇人听闻故事。马伯称后院有好几条巨大的蜥蜴,其体形有古代公交车一般大。后院设有厨房和公厕,但我上公厕的时候却没有见过蜥蜴的踪迹,也许是由于我入住的时间短,没有见过大蜥蜴也不足为奇。但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不仅与它们进行近距离的对视,且自己亲身经历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每一年都有人试图逃跑,从医院的设计来看,最适合逃跑的地方也就是后院,但是从来没有人开溜成功。主要的原因归咎于后院的大蜥蜴充当着“守卫”的角色,开溜的人一踏出百米许,即会被大蜥蜴吓得魂飞魄散。据院长称,过去十年,蜥蜴生吞活剥过几十人。

    后院除去两座平房建筑之外,其他都是树林,长满各色的草木,在四楼一眼望不尽后院到底有多深,抑或后院是蜥蜴的大本营?根本没有尽头?也没有人知道尽头有没有围栏,逃跑的人多半想着依靠运气,想着逃跑的过程遇到状况再作下一步打算。

    进院已有两周时间,暂时觉得在这儿过得“不算太差”,有人管吃管喝。除去没有地方洗澡,除去院内散发着恶臭,其他暂时还能接受。

    5

    在这里,每到傍晚即是集体休息的时间,事实上,我时常难以入眠。窗外一眼望去是荒野,苍穹之景并非月夜,是星空,且像多令多一样有无穷无尽的流星划过。

    此情此景,忆起我的父亲,不知他在天国是否安然无恙,星星的流逝使我惶恐不安,到底是谁创造出时间?假如没有流星,生命亦不会有消逝之时,人亦能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永无止境。

    其后,我思乡之情涌现于心头。不知爷爷和叔叔是否安然无恙,不知家里有没有发生怪异的事儿。不知钰爽成仙之后至现今,有没有重现于荔湖,是否在等待我,这些我都无从知晓。思念终究逃不过苍蝇的滋扰,星天的亮光透过玻璃窗,穿过塑料桶,总会引发大楼内不知凡几的苍蝇往桶里乱撞,嗡嗡……嗡嗡声响,每回都搅扰到痴人们的醉梦。

    6

    有一个被人称为占卜佬的中年男子,他一直在我塑料桶不远处无偿为人占卜,我白天无所事事时,会趴在桶上观察他替人占卜的过程。女人找他占卜,他首先会说明,需要用他的手掌贴在其胸部才能占卜,解释说是女性胸部的构造能反射出人类命运的运动轨迹。

    一位中年女性走过去找占卜佬,他对她说一番话后,她即拉下透明连体服的拉链,占卜佬无所忌讳地伸手过去,贴着“命运的反射区”,透过占卜佬的连体依,我能看到小象逐渐转变成为鳝鱼。

    手贴五分钟后,他终于得出“总论”,事后他对妇女说出一些恐吓的话,好让她下次再过来。

    男人找他占卜,他需要用脚掌贴着男人撅起的屁股才能占卜,男的倒是贴三到五秒钟就完事,且随口说些好听的话让他们安心回去。

    没有人找他占卜的时候,他便坐在那儿打瞌睡,要么就是挖鼻孔,挖出来的分泌物放进嘴巴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我实在猜不透其属哪种菜式的味道,其后我跳下桶,走到他跟前,直接翘起屁股让他占卜,完事后他问我:“小伙子,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今晚排便的颜色。”

    “黑色,准不会错。”

    “谢了,占卜先生。”

    当晚,如厕之后,发现并不是他所说的颜色。于是,翌日我就找他理论理论。他坚称不可能,还怪是我眼睛有问题。他还说道:“小伙子呀,你视力不好,我给你画几张符,你喝下去保证什么颜色都能看出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色盲。”

    “拉倒吧,不要。”我转身离去。

    “免费送你!”

    “拉倒吧!”

    到傍晚时分,我和瘦源谈及关于女人的话题。询问他是否已婚,他表示没有结过婚,他如同多令多大多数人一样不会考虑结婚,他来自波斯望河小镇,离多令多有数百公里远。

    “你遇到想和她结婚的女人吗?”他问道。

    “曾有一个,不过她已经去世了。”

    “那很遗憾。”他继续道,“我想你也许并不是真的想娶她。”

    “为什么这么说。”

    “你再爱一个女人,也不过三五年时间,待你和她相处一定的时间后,或者婚后,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是多么想逃离这一切,多么盼着不羁去探索这世界所有的神秘与未知。但是,目前还有不少人因袭古老习俗,犯老一辈所犯过的错误,迷信极少数人设计且流传下来的生活模式。”

    他继续说道,“生活本来很简单,一个人可以没有钱,可以不结婚。人想要快乐,但金钱和女人却带不来人们所期待的终极幸福。快乐也许只是默默帮助一位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或者是人与人之间纯洁的丝丝关爱,快乐就在平淡无味中散发出香味,只有幸运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虽不能完全听懂他所说的话,但却开始明白多令多因何比比皆是的单身老男女。就我们家族而言,我们是因袭旧思想的家族,每一代成年人几乎都有自己的家庭,连叔叔都与一个神志异常的女人成亲。

    此刻,我产生一种联想,假如父亲当年没有结婚,没有生下我,那么我就不会进这种鬼地方。也许,他期待的是一个有出息儿子,但我终究成为不了他的期盼。

    瘦源讲述一些关于波斯望河小镇的特色风俗,虽然其小镇名带有波斯的字眼,但他们与波斯二字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他们镇东面有一条河,对岸是古老波斯后裔的聚居点,即伊卜镇。

    两镇虽相隔一条小河,但两地两个民族却有霄壤之别。古波斯后裔的男人戴帽子,女人戴头巾。而波斯望河小镇不管男女,富人留长发,穷人则留短发。

    波斯望河小镇有自己一套衡量富人的标准,即要求有房产四处以上,或者是有一栋五十层以上房产。衡量标准与留发标准并不属于社会的硬性规定,而是一种已传承三百多年所约定俗成的风俗。

    波斯望河小镇的建筑越建越高,有的家族建出一百余层的大楼,里面通常是一个家族上百人居住。实在住不完的情况,他们也不会租赁出去,因为小镇几乎没有商机,没有投资者,也没有租客。

    每年的地震一来,也总会震倒不少的高层建筑,死的几乎是富人,根本原因在于建筑成本极低,且质量粗劣,盲目攀比高层也是其中的原因。

    相比对岸,伊卜镇却是极具民族特色的一二层式小建筑。早晨的祈祷声清脆悦耳,回想波斯望河小镇,建筑工地里的3D打印设备正在搭建高楼,抑或是高楼正在被爆破,发出劈劈拍拍、嘣嘣的噪音。

    我问他:“富人不是应该更快乐吗?”

    “这个也不是绝对的,你看在地震中丧失亲人的人快乐吗?那么我问你,人一生下来的目的是为了成为富人吗?”

    “我也不清楚我生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我这种凡夫俗子,觉得生命中重要的是快乐,是求知,是健康。”他继续说道,“但是,我家乡对岸的波斯人认为通过今世的修行,后世将有机会进入‘天园’,享受无尽的欢乐,而今世却只是一道桥梁。”

    “你相信所谓的‘天园’吗?”我问道。

    “这个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我尊重每一个人的合理信仰。”

    7

    迩来,占卜佬的行为有些稀奇古怪,每当我用餐回来经过他的塑料桶时,总能瞧见他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今天,我停下来观察许久,所幸他还会翻身,不然还得怀疑他是否已去世。几天之前,有一位丰韵的妇女找他占卜,他不再感兴趣,直接打发她走。见过一次他到后门喝水,但没有见他进过食堂。

    马伯与占卜佬有些交情,于是我把占卜佬的古怪行为告诉马伯。我好奇他为何禁食,也有些担心他是否卧病在床。

    我尾随马伯来到占卜佬的塑料桶前,马伯叫醒他,并且询问情况,占卜佬表示没有生病,并且拿出一本古老的《六曜历法》,是古日本国用假名撰写成的图书,他解释道:“老马,我没事!《六曜》里面说了,这几天忌吃饭……要过三天后才能吃,不用担心我,没啥事。”

    他说话的声音如人奄奄一息,没有往日占卜时的那种“把活人说成死人”的油滑腔调。

    五天之后,有人发现占卜佬死在自己的塑料桶内,死因是“自愿饿死”。在医院管理层未处理之前,我如其他人一般围过去观察去世的占卜佬,他“死不瞑目”,两只眼珠已经被蛆虫钻出数个小黑孔,其嘴巴微张,偶尔从嘴巴内飞出几只苍蝇,周旋几圈继而飞回去。稍微靠近观察时,隐约能闻到一股腐臭味,但是,对于我们早已习惯医院的恶臭味而言,尸体腐烂在这儿确实很难被嗅出。

    8

    卡特教授近期在召集女病人组成演唱团。教授计划教她们进行合唱,学会后她们将到治疗室为教授进行独家演唱,女病人们得到的奖励是每餐可以享受与医院管理层一样的待遇,她们仅需学会一首古基督教的圣歌《

    AmazingGrace》,并且每星期演唱三至五轮即完成任务。

    召集活动开始之后,有二十余名女性踊跃报名,卡特教授选出六名思想比较开放的妇女为最终人选。六名选手每天吃完管理层级别的早餐后,就到后院的树荫下学习演唱《AmazingGrace》,最先卡特教授用播放器给她们做示范,她们坐在草地上每人手持一本歌词围着洗耳恭听,聆听完数十轮之后,卡特教授开始带着她们跟唱。

    大楼后侧所有的窗口都能见到人脸,因为院里的人已太久没有聆听过音乐,这是他们进来以后听到的最优美的声音。她们练习四天之后,已经唱得和播放器里的不相上下,大楼后侧窗口依旧挤满人在聆听,神圣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飘荡于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可这圣洁的声音与医院的风格可真是格格不入,我认为这样的旋律应该飘荡于优雅或神圣的地方,例如多令多的荔湖。

    妇女们终止练习之后,开始每天吃完早餐后上到治疗室,为卡特教授进行独家合唱。六人排成一字,站在教授办公桌的前方,教授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女人们开始演唱,他则开始摆弄裤头,她们一开始并不晓得他这是何种举动。

    女人们在合唱,他则紧闭眼睛在意淫,不到30秒钟他则流露出令人作呕的淫笑,开朗的妇女们见状后都露出微笑。其后,他开始睡觉,女人们则坚持唱完这首圣歌,因为这是教授事先约定的内容。合唱完毕后,她们相继离开,最后一位离开时则会轻轻拉上门把手。

    医院里流传一种说法,声称卡特教授14岁那一年创下人生首次意淫记录,地点是在一个小教堂,信众在教堂聆听唱诗班的演唱,当时演唱的圣歌即为《AmazingGrace》。

    卡特教授当时瞧见一名盛年丰韵的妇女,忍不住在最后一排完成年少气盛的冲动,并且当场聆听着圣歌入眠。从此,他无论是与女人性交抑或是自己动手时都需要播放《AmazingGrace》才会达到高潮,之后这种奇特需求就变得愈加强烈,造就着医院成立淫秽合唱团这种荒诞事情。

    演唱团成立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的独家合唱卡丽没有到场,卡特教授咬牙切齿直接奔到一楼找卡丽,她住在上铺,其丈夫住在下铺。一来到桶前,教授叫嚷道:“你呀你!你怎么不过来!不过来也不提前说声!”

    “不好意思,教授,我先生不让我去演唱了。”

    “您好,教授。”卡丽的丈夫爬出来解释道,“我不希望夫人这么辛苦,所以就不让她去了,实在对不住。”

    “少废话,我辛苦训练她这么久,不是说不来就不来的。”转而对着卡丽说道,“你明天一定得过来,就这样!”

    他说完便回到五楼去。

    卡丽的丈夫过后开始大骂教授:“我操他妈的!亏他妈能生出这种怪胎。”

    “老公,看到了吧,之前并不是我想去演唱,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卡丽说道。

    “明天你也不要去。”

    “不行,我得去。”

    “你去试试!我让你好看。”

    “我就去。”

    他不让卡丽去演唱的原因是有人揭露出真实的情况,他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女人为了享受管理层饮食,而观赏另一个男人意淫。

    翌日,卡丽依旧上楼去演唱。回来之后,她和丈夫大吵一架,随后还大打出手,就在推搡的过程,有人意外身亡。

    她推倒自己的丈夫,脑袋摔在地上一个尖尖的岩石上,其丈夫当场身亡。

    事后,院长过来简短处置此事,借此机会我第一次见到院长的庐山真面目。院长是一个畸形人,身材瘦小,两只手臂长得与青蛙的前腿如出一辙,连手掌也如青蛙般的自然张开,其面目也与青蛙的神似。

    据说,院长的母亲在五十年前是科研人员,她搞科研的地方正是这座精神病院,主要的研究方向为基因编辑工程,她利用院内的真人进行基因编辑试验,以研究人类的抗高温能耐。被研究的另一种对象为撒哈拉银蚁,它有耐高温的特殊能力,将其特殊的基因融入人类胚胎中结合便能孕育出耐高温的人类。

    但是,其技术并不成熟,要么是转基因人胎死腹中,要么是转基因人长出与银蚁一模一样的四肢,且在短短几周到几个月的时间便夭折,期间四十余名转基因人出生后不久身亡。

    科研项目停止后,他母亲随之怀上前院长的孩子,现在的院长一生下来就长一副青蛙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其内因,但可以肯定他母亲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进行过类似基因编辑的行为。小男孩跟随父亲在医院内成长,母亲早已回到自己的国度,且杳无音信。

    卡特教授在现场向院长解释卡丽丈夫被杀的原因,他举证的内容与事实相悖,但没有人敢站出来提出异议,他声称卡丽丈夫企图谋杀卡丽,所以才推倒其丈夫致死。院长了解情况之后,吩咐院内的工作人员搬移尸体到医院大楼前远处的荒地上。现场的尸体被移走之后,那块尖尖的小岩石染上暗红的血迹,并且沾上一小片脑浆。

    院内数以百计的人目睹着尸体放在荒地上,但是傍晚之后却不见其踪影,可以肯定并不是医院内的人把它搬走,有人声称望见过如同古代小轿车一般大的蜻蜓在荒地上飞行,有人推断尸体可能与大蜻蜓有关。

    9

    医院出现一个秘密组织,自称为“神殿之舟”。该组织目前有十几名成员,头目自称为“舟长”。组织成员不断拉拢其他病人加入,他们秘密宣称加入神殿之舟即能上天堂。这个世纪人人都想上天堂,何况是困在院里的人,因此,发展两周即拉拢近六十名成员。

    加入他们的组织需要经过千锤百炼,这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比如,每名成员加入前需要利用匕首自划身体十刀,可以选在身体的任何部位,划入的深度要足以留下重疤。他们坚称此举为进入天堂的第一节课,通过考验即代表成员有脱离肉体的信心。

    但是,有几个成员由于划得太深,导致伤口重度感染而去世,医院一如既往地草率处理掉尸体,扔到医院大楼前的荒地。

    二楼的大坉已经加入神殿之舟,有一天他在午餐后来找我,鬼鬼祟祟走到我桶前。他的体格粗壮,嗓音粗犷,因而得名大坉。但是,加入组织几天,即见人变化一番。今天,他的声音却显得低沉,并不是单纯因为他所说的事不宜大声,而是身体机能的自然表现。同时,他脸色惨白,一副“死相”。我问他来此何事,他问我是否想进天堂的圣殿。

    “进天堂有什么好?”我问道。

    “小朋友,你觉得在这里痛苦吗?”

    “痛苦。”

    “那你觉得痛苦会中止吗?”

    “现在看来是不会。”

    “那就对了,加入我们吧,咱们到时一起上天堂,脱离人世之苦!”

    “对了,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低沉了?”我不相信他们那玩意,所以转移话题。

    “因为我最近开始蹲着尿尿了,人也没欲望了,说话自然优雅了。”他继续说道,“废话少扯,要加入吗?”

    其后,我正言拒绝,并且劝阻他退出组织,他不听劝阻且黑丧着脸离去。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他所说的这几天开始蹲着尿尿何意,直至有一天我和瘦源去听完他们的免费讲座后,才知晓其中的内幕,大坉所说的含义即是自愿阉割,已成“太监”。

    讲座在食堂内举办,食堂门口以及主楼的各楼层都有组织的人员在监视,发现医院工作人员有风吹草动立即通风报信,因此,他们一直在此开会都没有被发现与打击。参加讲座共有一百余人,当然有一部分是未加入组织的成员。舟长在讲台上讲话,当他讲到阉割话题时最引人入胜,他其中说道:“人,是因为有欲望才会痛苦,所以你们才会在精神病院受苦,也因为你们有欲望才上不了天堂,我们的神‘迪克撒’才不会接引你们进入天堂。”他接着道,“人想祛除欲望,就必须要阉割,欲望的根就是你们的小鸟。有人会问,女人能不能上天堂,不好意思,不能!”

    其后,他表示要当场阉割一名新成员给我们看。

    两名老成员在讲台上铺一块白布,一名中年病人心潮澎湃地走上台,脱掉透明连体服躺在铺开的白布上,老成员往他的阴部注射麻醉剂。

    此时,轮到舟长上场,其用自己赤裸的左手抓起中年病人的“命根子”,右手抓起未经过消毒的刀子,直接一刀割下去,命根子被舟长扔到人群之下,意外砸中一位老奶奶的脸部,鲜血染红老奶奶的左眼及周边皮肤。

    “欲望没了!这位新兄弟!九天后将登陆我们的船!一起飞往天堂!”舟长叫嚷道。

    老奶奶不知是出于尊重还是其他缘故,她捡起那个新成员曾经的“宝物”送回到他身旁,此时,老成员们正手忙脚乱帮新成员包扎伤口。

    听讲座期间,坐我身旁的瘦源不断摆弄他手腕戴的智能手表,由于过程动魄惊心,当场也来不及问他关于这个怪异的举动。傍晚回到塑料桶,天已昏暗,平时瘦源在这个时候总会有许多话要说,现在他却变得沉默寡言。

    寻思他在桶内干些什么,我悄悄将头部垂到他的桶口,他背对着桶口正忙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瞧见他脱下手表,并且从手表内取出一块很小的物体,转而拿出如同纸一样薄的屏幕设备,将那块物体贴到屏幕设备的正上方。其后,他戴上一只透明的球体无线耳机,屏幕里很快就显示出今天我们听讲座的内容,录下来的全是今天在食堂发生的一切。

    我退回自己的桶内,此时,开始对瘦源的身份感到迷惑不解。如果说瘦源因精神病而被送进来,按道理是不可能,因为他的神智一切正常。这里不让持有这种拍摄和屏幕这类的电子设备,被查到会被院长判间谍罪而直接处死。关于这种高端的设备,三角国已经限量生产,它们一般掌控在统治阶级手上。

    瘦源有这样的设备,难道他也是官僚?绞尽脑汁,想尽半夜始终想不出答案。对于他,我开始有戒心,他到底拍这些视频有何用,我始终不敢问。

    在不久之后,他拍摄涉及到医院管理层的视频。

    10

    老奶奶于两天后正式加入神殿之舟,她从今天开始忙着拉拢病人们加入组织。我百思不解,舟长声称女性不能上天堂,那么为什么老奶奶加入组织呢?带着疑问,待她“布道”经过我桶前时,我叫住她:“老奶奶!”

    “嘿,干嘛呢?”她凑过来问道。

    “老奶奶,女人上不了天堂的呀,你干嘛加入组织?”

    “不就为了做善事帮组织宣传嘛,对了,你加入了没?”

    “没。”

    “那你赶紧加入吧!”

    我没有表达出要不要加入,其后我跳下桶,坐在地上和她攀谈。原来,老奶奶也是多令多人,她进入医院已经有11年,今年79岁。整整11年的时间,医院不让其亲属过来探望,她一直没有机会与亲人见上一面,与自己唯一的妹妹天各一方。

    老奶奶于11年前硬挺着衰老的身躯,在多令多雅派服饰工厂担任生产线的管理人员,由于其表现一直良好,上层瞧见她68岁“还会动”,还有压榨劳动力的价值,所以不让她下岗。直到有一天,她犯下一个错误,没有把一个客户的订单如期赶出,延期两天时间,因此,高层一气之下让她下了岗。

    但是,她并不愿意下岗,赖在工厂继续工作,最终却被保安撵出工厂。其后,她每天高举牌子在工厂门口抗议,牌子用鲜血写着“血汗工厂,资本家的走狗”,工厂高层二话不说,并且买通关系让官府命令精神病院将她带走,并且欺骗她唯一的亲妹妹,谎称她姐姐因得癫狂病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小伙子,你有去过荔湖吗?”老奶奶问道。

    “有呢!”

    “那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人们那儿单纯地泡澡,没有人去那儿洗衣服,也没有人干污染荔湖水源的事儿。待成年后世界就变了,人们开始破坏它的神圣,开始在那洗衣服……”她继续说道,“我觉得那儿是神圣的地方,有神明,我见过呢!身披白衣在清澈湖水中游荡,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荔湖!而不是这里。”

    “那可不是嘛。”此时,我想起钰爽就死在那儿。

    “老奶奶,你还是退出神殿之舟吧,跟着他们没啥好事!”

    “不用担心我啦,我这把年纪了,啥都不怕啦!谢谢你!”她说完便步履蹒跚地离去,驼背的身影与我逐渐拉远。

    假如,我没有到达老奶奶的年纪就如同她一般不畏惧生死,又能干出多少勇敢的事情呢?也许,父亲去世后我会勇敢站起来,也不会因此染上汽油且吸食成瘾。也许,我会在大献祭中勇敢救下那三位被活活烧死的同胞。

    抑或是金飞厄受到不公时,他被剪掉舌头与下体之前,我也许会勇敢提出抗议,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现实是“假如”和“也许”往往是泛滥成灾,终究无法改变自己懦弱的一面,现实中和我一样可鄙的懦夫俯拾皆是,我们自愧不如一位79岁的老奶奶。

    但是,有些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懦弱无能,所以故作坚强,去直接或间接伤害他人而粉饰自己的成绩,从而蒙蔽大众。人们认为他们是有能耐,是社会的栋梁,其实他们和我一样,不过是人类文明的渣滓。

    11

    日月不停更替,转眼已到他们上“天堂”的这一天,同样也是一百余人聚集在食堂内。神殿之舟成员在台下排好队,舟长在台上手持一把锋利的尖刀,我没看到他们所称的船,对他们如何上天堂也是越想越觉得诡异。台下排着队准备上“天堂”的人群熙熙攘攘,老奶奶也排在其中。舟长不是声称女人不能上天堂吗?为何她还排队?此时,舟长宣布:“今天开始登陆神舟,你们的血将染红我脚下这艘船(指讲台),你们流干血液的躯壳将留下,迪克撒将在西边迎接你们!”

    宣布完毕,台下一片人声鼎沸,信众们热情高涨,脸上挂着希望的光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般的喜笑颜开。除去今天之外,我再也遇不见有人露出这种心花怒放的神态,但是,这种喜悦处于这样的氛围,显得恢诡谲怪。

    舟长安排四个人先上讲台,四人排成一行,舟长利用手中的尖刀一个接一个把他们的脖子划开一道口儿,鲜血遍遍喷洒,台下的信众是掌声雷动。四个人接连倒下之后,由舟长带头喊:“真神迪克撒!”

    台下跟着一遍遍的叫喊,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意识到老奶奶也将离我远去,我下决心走到老奶奶身后,拉着她劝道:“你和我离开吧!要死人的!”

    “没事,别拉我!”

    “不是说女人上不了天堂吗?”

    “我不上天堂,下地狱也不差嘛,何况地狱可能比这儿还要好,我住在这里,也住得快失去耐心了。”

    她说完这番话,我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哑口无言。真希望自己一直不太好的口才,在此刻能挖出几个好词儿来劝劝她,但是,很遗憾。老奶奶依然是眉欢眼笑地盯着台上的一切,我只好灰心丧气地退后。

    半小时过后,两条队伍,几十个病人,全部倒下在讲台,老奶奶也跟着倒下,舟长随后选择自刎,台上的浓血如同食堂的屋顶漏水一般,渗出一地的红雨水,浓腥味儿是我这一辈子未曾闻过的刚烈。

    人一辈子都在拼命保护自己的身体,平时身体哪怕有一点儿的擦伤都得哀泣半天。而狠下心来伤害自己的人,割下自己身体肉块儿的人,站着乖乖让人划开脖子的人,又是何种人?

    连牲畜都有本能反抗潜在的伤害,而这些人的本能去哪了?曾有人说过,人绝望到一种程度就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儿,即包括伤害自己。我能想到今天死去的这些同胞曾有过多大的绝望,他们对现实生活已失去憧憬,有人认为自己永远会关在这儿。有人认为总有一天会出去,但出去后这个世界的包容程度又如何?人们眼中的精神病院比监狱还要肮脏百倍,他们会正眼看待一个进过精神病院的人吗?明显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并不会抱这种奢望。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出路”,我认为是因为他们在绝望中看到另一种希望,但是,这种希望并不能带他们回到正轨,永远不能。亲眼目睹这么多同胞站着让人划开一道口儿,“震惊”一词已经不能完美诠释我的感受。

    我所关心的老奶奶,居然也在我眼前倒下,生命这般脆弱,而我再一次无法解救任何生命。但是,这一次我比以往进步,至少我有所行动,劝说过老奶奶。或许应该强拉她一把?如果强拉她回来,她在这儿继续生活会开心吗?肯定也是持续的痛苦、孤独与绝望。

    此时,台上堆满尸体,血流成河,我们这些观众纷纷离场,回到属于自己的楼层。直至中午,医院工作人员发现后才将情况禀告管理层,院长及其助理从容自若地踏入食堂,院长安排工作人员将尸体一具一具抬上手推车,将其扔到医院大楼外的荒地,没有焚烧,也没有埋葬,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在窗外望见此景,我问马伯:“他们怎么堆在那儿就不再处理了?”

    “他们不用处理,今天晚饭之后,你盯着窗外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自己看吧。”他在故弄玄虚。

    中午,全体不仅没有午餐吃,属于一楼的十几个倒霉鬼(包括我在内)还需要清理食堂的血迹。我们有的拿铲子,有的拿扫帚,有的则打水挑到食堂。此处如同遭受过血雨腥风,腥味实在太刚烈,因此我们用棉花堵住鼻子,换成口呼吸。对于未粘稠的血迹,我们用扫帚引导它们流至下水道,而已经干硬成“血膏”的则需要用铲子,铲上垃圾桶,最后再用水冲洗场地。

    晚餐时分,全体照常在此排队领餐与就餐。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人公开谈论此事,原因是院长在中午时放过话:谁要是公开谈论此事,被管理人员发现或是被举报,将得吃恶果子。

    食堂的血迹虽已被清洗干净,但是,血腥味儿还是能被嗅到,能有多少人“有幸”在同类的屠宰场用过餐?这里绝大部分人若无其事地就餐,我和瘦源对他们的漫不经心而感到沮丧。此外,这儿的味道让人作呕,于是,我们在往后的几天时间,都带着饭盘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就餐。

    晚饭过后,天色已漆黑一片,星星徐徐闪烁于夜空,从零星到满天星,足以把大地照得明亮,大楼远处的尸体也已被照亮。盯着窗外许久,打了一个盹,后被人吵醒,其他桶的友人叫嚷着往外看,我抬起头继续盯着窗外。

    此时,荒野远处有好几个超大型的飞行物,病友们叫嚷着说是大蜻蜓,足有古代的小轿车一般大。它们一个扑下去擒起一具尸体便飞离,星光照亮它们透明的翅膀发出淡红色的光泽。我望见此景之时,尸体将近被快擒光,片刻之后,大楼外即恢复平日的幽静。

    其后,我们好几个病友围在一起,听其中一个入院三十年的老病友讲述大蜻蜓的故事。他跟我们解释,这种大蜻蜓早已存活于这片荒野,它们依靠食用人类尸体来维持生命,而医院每月死掉的人足以维持这一小物种的生存。

    老病友还说,大蜻蜓以前并没有这么大,当初仅有一辆单车大小的体形,那时它们并不嗜食人类的尸体,它们吃其他昆虫,由于精神病院时常搬出尸体,且昆虫数量严重不足,它们便逐渐把人类尸体作为主要的食物来源,可以说是精神病院培养出蜻蜓的血性。

    从翌日开始,每晚睡到昏昏沉沉的时候,总会被大楼外鬼魂的惨叫声惊醒。不仅是我一个人望见这一幕,半透明裸着身体的鬼魂散布于荒野,它们聚集在曾放置神殿之舟成员尸体的地方。

    翌日下过一场雨,乌黑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小水洼,它们口舌生烟,间续在喝雨水,但是,每一轮喝雨水时,它们的喉咙都会被灼伤,并且其嘴巴会喷出火焰,因此它们持续不断地神嚎鬼哭。

    听老人家说,鬼魂喝到雨水后喉咙便会产生火焰,这是它们的业。大楼外鬼魂的模样似曾相识,基本上可以推断他们生前是何人。我意外望见老奶奶的鬼魂,以及舟长的鬼魂,虽然与之距离颇远,但这两个模样化成灰我都认得,老奶奶的魂在喝雨水,被灼伤后在地上翻滚,喷出火焰,并且发出惨叫。

    他们并没有上天堂,而是在人间地狱受尽痛苦,连口渴都不能喝上一口水,喝进去的水却成火焰,烧烂整个喉咙。转瞬之间,它们的喉咙即复原,它们再次口渴喝水,喉咙再次被烧烂掉,周而复始。这种悲苦,所有已故的大文豪都无法用生动的文字描绘出。

    如果神殿之舟是一场骗局,那么舟长连自己也被骗了。确切地说,这应该是属于人的魔性,被魔吸引,误入歧途。

    不久之后,夜间这种景象已成为常态,几乎没有人会再去关注,它们在大楼外的活动不会再次扰醒楼内痴人们的噩梦。

    12

    转眼又过两个季度,虽说正值冬季,但是,气温一直居高不下,丝毫没有转凉的势头。

    中午在食堂就餐时,一对住四楼的夫妇坐在我对面,女的叫麦卡丝,身穿透明连体服,丰腴身材一览无余,全院的男人都目睹过她的身体。每当我目睹她身体时,总会惦起女保姆曾经风姿绰约的身体,让人感叹既让人向往。

    晚餐时分,她和我一样打饭打得早,且坐在同一张桌用餐,一张桌就我们俩人。麦卡丝对我说:“最近院内的跳蚤可真多呀,你有感觉到吗?”

    “还好吧,没有特别的感觉。”

    “今晚你来帮我抓跳蚤好不好?”

    “好啊。”我的心脏开始如小鹿般乱撞。

    黄昏过后,她站在后门许久,由于我的塑料桶正好对着后门,瞧见她后我便悄悄地走过去找她。她带我上二楼,由于先前医院发生集体中毒事件,二楼的病人死亡惨重,因此这一层有大量塑料桶无居住,她挑一个在角落边的塑料桶。我们双双爬入桶内,我问她:“哪里有跳骚?我来抓。”

    “全身都有!”

    于是,我开始帮她抓跳蚤,她美丽的圆脸蛋开始变得红润。

    当抓到草丛深处,星夜的雨露滋润我细长的手指,欲望的撞击,击出星光,点亮夜空最闪耀的天狼星……翌日吃早餐时,再见不到那一对夫妇。中午,二楼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千辛万苦才钻进围观人群里,眼前是麦卡丝的尸体,躺在昨晚幽会的塑料桶内。细看其阴道口不断爬出一条条的蜈蚣,不仅是我一个人看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蜈蚣爬出来,看到这里让我深感作呕。昨夜事后她安然无恙,现在就暴毙了,想来这次又犯事情了。

    两天后的下午,我如往常在塑料桶进行午休,就在深度睡眠的这会儿,突然像作梦一样被人拖曳着小腿下到地面,小腰差点被扭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作梦,拖曳我的人是杰丁明,麦卡丝的丈夫。

    “就你这玩意还睡我老婆。”他边说,边揪起我的衣领,并且掌掴我一记耳光。

    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此时,瘦源和杰丁明争执起来,而我因腰疼还躺在地上。他们似乎还准备大打出手,瘦源对杰丁明说:“我不允许你对一个小伙做出这种事情!”

    “他睡死我老婆怎么算?!”

    “你有证据他睡你老婆了?就算是睡了!也是你老婆自愿的!”

    他刚一说完,脸部即遭到杰丁明的一拳击打,两人开始互殴起来,从形势上看,两人都没有明显占上风。待到二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管理人员才过来把他们叫停,最终,二人被带到院长室。

    “你这俩龟孙子在我地盘因什么事打架?”院长问道。

    “灵六睡死了我老婆。”

    “就是你睡死他老婆?”

    “没有,我不是灵六。”瘦源答道。

    待杰丁明解释一番后,院长命令助理用棍子暴打二人一顿。他们挨完打后,院长说道:“就这么点逼事就打架了?你们给我滚回去,叫灵六给我过来。”

    我一来到院长室门口,助理指示我脱下鞋子,我脱下后,一只脚刚踏下地板就一阵粘糊糊的感觉,便问道:“助理先生,地板比我的鞋底还脏,也要脱鞋吗?”

    “少他妈废话!不脱也得脱!要不是看你就这么丁点人儿早把你给揍了。”

    我每走一步,脚底就如同踩在厚厚的泥巴上,而院长已等候多时,且早已一直瞪着我,他对我刚才的言行似乎不太满意。

    “我不希望你再在这里睡死任何人的女人。”院长出声了。

    “我……”

    “你不用我,也不用解释,证人什么的都有,你狡辩不了!”他接着道,“老子没有时间和你们这种杂种多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再有出现一次你就完了,就这样吧。”

    院长说完后,助理便从后方揪住我的衣领半拖着我离开。

    庆幸没事儿,先前还担心他们会如同对待其他人一般暴打我,想来院长也有一些人道主义,体恤我这等年少懦弱之辈。下楼的时候,拖鞋的内里紧粘着脚底,行走实在是难受,于是下楼后马上奔向后门打开水龙头,借助沙子和水的冲击力,才把那粘着脚底的污垢清洗干净。

    13

    迩来,有两名奇怪的陌生人成为院长的常客。其中一名是长着象脸的女人,如果要说她的脸与象脸的不同之处,那么是她的鼻子,她的并没有大象的那么长。另一名女人则没有鼻子,原本该有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孔。我在多令多并没有机会见过这样的人,第一次见到她们时难免有些惊悚,她们每隔两三天会过来一次,通常是上午出没。

    自这两名常客开始来访之后,瘦源的举动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有好几个上午发现他不知所踪,其后才发现他是一直往楼上跑,但是不清楚他所去的具体地方与做过何事。每次那两名常客一过来他便跑上楼,有一次我的好奇心膨胀,便跟着他上去。

    他偷偷走上五楼,蹑手蹑脚步行至院长室的东则,东侧有一扇窗户,东则处于平时活动的盲区,在五楼走动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目的通常不会跑到那儿去。我也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他在窗口边取下平时戴在手腕的手表,似是拿着它在拍摄院长室内的环境,我想他所拿的是带有摄像功能的手表。

    里面传出类似女人的呻吟声……

    于是我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差点吓倒在地上。

    几秒过后,我准备开口说话,他的食指迅速放在嘴唇处示意不要作声。他继续开始拍摄,我在其身旁偷偷观察里面的一切。

    两名畸形常客在院长室内,院长赤裸坐在真皮沙发上,象脸女人则赤裸坐在院长的大腿上,她的动作如同公交车开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颠簸簸。没有鼻子的女人则与院长在接吻,仨人相当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被我们偷窥。

    我们下楼之后,瘦源拉我到后门的树丛,这里人烟稀少方便说话。我开始质问瘦源:“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拍了神殿之舟的讲座,这次你又拍院长。”

    “嘘!小声点。你答应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可以吗?以我们的友谊做担保。”

    “行,你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是《罪恶先驱报》的记者,我一直潜入一些机关调查事情的真相。”

    “怪不得你最近行为古古怪怪的,行,我保证替你保密,对谁也不会说。”

    “谢谢你,一言为定!”

    其后,瘦源告诉我他所掌握的信息,这两名畸形常客一直为院长提供性服务,二人都是基因编辑研究所中,成千上万失败的实验产物之一。由于她们的相貌不被社会所接受,她们连社会最底层的体力岗位都找不到,没有公司或个人愿意雇佣这类群体,所以她们仅能为畸形人提供性服务。

    但是,她们没有相貌又怎会受到院长的青睐呢?瘦源告诉我,院长和她们性交主要是由于自身与她们有相同的特征,即都是畸形人,因为畸形人不可能找得到正常人为其提供性服务。同时,院长从心底内迷恋这种“失败的产物”,他深深敬仰其母亲过去的“伟大”事业,视这种群体为“医学艺术的杰作”。

    14

    “观念教育”是仁心精神病院定期举行的活动之一,其主要的教育手段即是给全院的病人派发传单。我和几名相似年龄的病友负责这一轮的宣传单派发,院长助理之所以选择我们派发,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我的年龄小,所以派发传单时会比较到位,不会像曾经派发过的大人们一样敷衍了事,他们仅派发少部分,其他的则拿来擦屁股用。这次的观念教育内容为下文:尊敬的患者:

    你们好!由于仁心精神病院最近几个月来事务繁杂,因此将本次的观念教育推迟到现在,现将重要的观念内容传答于你们,望认真执行。

    一、根据三角国政治部的《提升三角国民综合素质的伟大意见》文件要求,本院规定从今天起,开始落实每一名病人的整体素质情况,院内要求不能说任何脏话,特别是针对医院管理层与国内权贵人物的不洁言论。出现上述情况者一律处扫把扇嘴十下,屡次不悔改者,将送入国家联邦监狱。

    二、通过本院的调查,上个月在食堂出现的大规模自杀事件为恐怖组织行径,本院表示指责。希望全体患者保持克制,拒绝加入任何不法组织。除了本院之外,他处别无天堂。全体患者几十年来,得益于三角国的政策才得以入住本院,本院完全免费,包吃包住,如此优厚的待遇,望你们利用有益于三角国与仁心精神病院的行为来回报伟大的三角国与医院。

    仁心精神病院观念教育处

    星期一

    派发到三楼时,其中有一个接过我手中宣传单的女人,长得极像多令多曾经的女议员金丽。我盯她许久,想来应该是她没错,仅仅过一年多的时间,人却衰老不少。我死盯着她,她却避开和我对视,低下头来看宣传单,似是故意在回避我,怕我识别出她的真实身份。不难忆起她是犯了事才逃离多令多,如今却沦落到此地,我开口对她说:“金丽议员,是你吗?”

    “认错人了。”她的神情变得颇为慌张。

    “我没有恶意,我是你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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