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甫的牢房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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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地道必须弓着身子走路,但还不算难走,到头便是神甫的牢房了,但出口狭小,刚能容下一个人爬行。神甫的牢房有铺石地面,唐泰斯所见的洞口位于黑暗的角落。当初,神甫就是掀起一块石板,开始艰巨的工程的。
唐泰斯刚一爬上去,就注意观察整个牢房,乍一看并无特殊之处。
“好了,”神甫说,“现在才十二点一刻,我们还有几个钟头可以支配。”唐泰斯环视四周,想知道神甫是看什么样的钟才能如此准确地报出时间。
“瞧瞧从我的窗口射进来的这缕阳光,”神甫说,“再瞧瞧我在墙上划的线条。这是根据地球的自转和它绕太阳公转划出来的,凭这个判断时间,比看钟表还准确,因为表会出现差错,而太阳和地球绝不会紊乱。”
对于神甫说的这些,唐泰斯一点儿也听不懂,他以前只看到太阳在山背后升起,又落入地中海,所以在他的想象中,始终以为动的是太阳而不是地球。要说他所在的这个地球竟会自转和绕太阳公转,在他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一点都感觉不到有什么转动。可是,尽管无法理解他的同伴所说的话,但从他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充满了科学的神秘,就像早年他在航行中,从古齐拉到戈尔康达所见到的那些宝物一样闪闪发光,很值得好好地琢磨和体味。
“来,”他对神甫说,“把您对我讲的那些奇妙的发明给我看看,我简直等不及啦。”
神甫微笑了一下,走到废弃的壁炉前面,用凿子撬起一块长石头,这块长石头无疑是炉床,下面有一个相当深的洞,这是一个安全的贮藏室,里面藏着向唐泰斯提到过的所有东西。
“您想先看什么?”神甫问。
“把您的关于意大利王朝的大书给我看看吧。”
法里亚从他的贮藏室里掏出三四个布卷,宛如古代的书轴:每个布卷都是四寸宽,十八寸长,都仔细地编着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写得很清楚,唐泰斯读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是用意大利文写成的,由于唐泰斯是普罗旺斯人,所以对这种文字并不陌生。
“您看!”他说,“这篇文章已经写完了,我大概在一星期前才在第六十八页的末尾写上了‘完’这个字。我撕碎了两件衬衣和我所有的手帕。假如我一旦出狱,能找到一个出版商敢把我所写的文章印出来,我就成名了。”
“那是肯定的,”唐泰斯答道,“现在让我看一下您写文章的笔吧”。
“瞧!”法里亚一边说,一边递给年轻人一根细棒,这细棒有六寸长,画笔管一般粗细,头上用线绑住一根软骨,正是神甫对唐泰斯所讲的那样,软骨下端修成喙状,尖端有劈缝,就像一支普通的羽毛管笔。唐泰斯仔细地看了一番,然后又四下里瞧了瞧,想寻找那件把它削得这样整齐的工具。
“对了,”法里亚说,“您是在奇怪我从哪儿弄来的削笔刀是不是?这是我的杰作,也是我自制的,这把刀是用旧的铁蜡烛台做的,”那削笔刀锋利得像一把剃刀,它有两种用处,可以当匕首用,也可以当小刀用。
唐泰斯仔细地观看着神甫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其全神贯注的神态,犹如他在欣赏船长从南半球海域带回来陈列在马赛商店里的南海野人所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一样。
“墨水嘛,”法里亚说,“我已经告诉过您是怎么做的了。我是在需要的时候现做现用的。”
“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唐泰斯说,“就是这么多工作您单凭白天怎么做得完呢?”
“我晚上也工作。”法里亚答道。
“晚上!难道您有着猫一样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
“不是的,但上帝赐人以智慧,借此弥补感官的不足。我给自己弄到了光。”
“是吗?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在他所给我送来的肉中,我把肥肉割下来,把它熬一熬,就炼成了一种最上等的油,您看我这盏灯,”说着,神甫拿出一只容器,样子极像公共场所照明用的油灯。
“但您怎么引火呢?”
“喏,这儿有两片火石,还有一团烧焦的棉布。”
“火柴呢?”
“那不难弄到。我假装患了皮肤病,向他们要一点硫黄,那是随要随有的。”
唐泰斯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垂下了头,完全被这个人的坚忍和毅力所折服了。
“还不止这些呢,”法里亚继续说,“总不能把全部宝物都藏在一处吧,把这个洞盖上!”
他俩把石头放在原处,神甫洒了一点尘土在上面,以掩盖移动的痕迹,又用脚把它擦了几下,使它确实与其他的部分一样,然后,他走到床边,把床移开。
在床头后面,有一块石头把一个洞遮掩得几乎严严实实,洞里面有一根长约二十五到三十尺之间的绳梯。唐泰斯仔细看了看,发觉它非常结实坚固。
“谁给了您为完成这么一件美妙的杰作所必需的绳子的?”
“我在弗内斯特雷尔监狱坐牢的三年间,先拆散了几件衬衫,后来又拆散了床上的被单。当我被转到伊夫堡来的时候,我想出了个办法随身把床单的毛边也带走了;到了这儿,我就把这件活儿做完了。”
“难道没有被人发觉您的床单没有缝边吗?”
“噢,不!因为当我把需要的线抽出来以后,我又把边缝了起来。”
“用什么东西缝呢?”
“用这枚针,”神甫说着就掀开他那破衣烂衫,拔出了一根又长又尖的鱼骨给唐泰斯看,鱼骨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眼以备穿线之用,那上面还留有一小段线在那儿。“我一度曾想拆掉这些铁栅,”法里亚继续说,“从这个窗口里钻出去,您看,这个窗口比您那个多少要宽一点,虽然为了更易于逃走,应该把它挖得大一些。但我发现,我只能从这里落到一个像内院那样的地方,所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所冒的危险太大了。但尽管如此,我依然很小心地保存了我的绳梯,以备万一意想不到的机会来临时可以派上用场,我已经对您讲过了,机会是常常突然降临的。”
唐泰斯一面出神地注视着绳梯,一面在脑子里转着另一个念头。他想:像神甫这样聪明、灵巧和深思熟虑的人,或许能够替他解开那个谜,找出他遭祸的原因,尽管他自己曾努力去分析过,但始终找不到原因。
“您在想什么?”神甫看到年轻人露出那种出神的表情,就含笑问他原因。
“我在想,”唐泰斯答道,“首先,您所取得的这一切都是您经过很多努力并凭借您的才能得以实现的。将来一旦您自由了,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也许一事无成:我这过于旺盛的脑力可能会化为乌有。需要经受磨难才能发掘人类智力的某些神秘宝藏;同样,需要加强压力才能使火药爆炸。我的各种潜力本来到处浮游,由囚禁的生活集中到一点,凝聚在狭小的空间。而您知道,云相互挫击而生成电,由电生成火花,由火花生成了光。”
“不,我一无所知,”唐泰斯说,他因自己的无知而感到遗憾,“您所说的话在我听来就如天书。您如此博学,一定很快乐吧。”
神甫微笑了一下。说道:“您刚才不是说在想两件事吗?”
“是的。”
“两件事中您只告诉了我一件,还有另一件呢。”
“是这么回事:您已经告诉我您的身世了,但我还没有告诉您我的情况呢。”
“我的年轻朋友,您这么年轻,会经历什么大事。”
“一场极大的灾难光顾了它,”唐泰斯说,“我本不该遇上这场灾难,我很想找出究竟是谁给我造成的痛苦,以使我不再去咒骂上帝。”
“那么,您肯定别人对您的指控是冤枉了您吗?”
“绝对无中生有,我可以向世上我最亲爱的两个人来发誓,即我的父亲和梅尔塞苔丝。”
“说吧,”神甫说,他堵上藏东西的洞口,又把床推回到了原处,“让我来听听您的故事。”
于是,唐泰斯开始讲他自己的身世,实际上只包含了一次到印度和几次到勒旺的航行,接着就讲到了他最后这次航行;讲到了勒克莱尔船长是如何死的;如何从他那儿接过一包东西并交给了大元帅;又如何谒见了那位大人物,交了那包东西,并转交了一封致诺瓦蒂埃先生的信;然后又如何到达了马赛,见到了父亲;他还讲了自己是如何与梅尔塞苔丝相爱,如何举行他们的婚宴;如何被捕、受审和暂时关押在法院的监牢里;最后,又如何被关到伊夫堡来。说到这里,唐泰斯便说不下去了,甚至不知道他在这是坐牢已经有多久了。神甫等他讲完以后,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有一句格言说得很妙,”他想完了以后说道,“这句格言和我刚刚不久前讲过的话是相互联系的,即,虽然乱世易作恶,但人类的天性是不愿犯罪的。可是,文明使我们产生了欲望、恶习和不良的嗜好,这种种因素有时会扼杀我们善良的本性,最终引导我们走上犯罪之路。所以那句格言是:不论何种坏事,欲抓那作恶之人,先得去找出能从那件坏事中得利之人。如果您不在,谁能从中得利呢?”
“我的天!谁都没什么好处。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不,您的回答是既不合逻辑又缺乏哲理。我的好朋友,世上万事万物,从国王和他的继承人到小官和他的接替者,都是相互有关联的。假如国王死了,他的继承人就可继承王位。假如小官死了,那接替他的人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并拿到他每年一千二百里弗尔的薪水。这一千二百里弗尔作为他的官俸,在他看来,这笔钱就如同国王拥有一千二百万里弗尔一样的重要。每一个人,从最高阶级到最低阶级,在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有他的位置,在他的周围,聚集着一个利害相关的关系网,尔虞我诈,贪得无厌,就像笛卡尔的世界一样。不过,这些关系网随着本人地位的升高,越织越大。这是一座倒金字塔,全凭平衡力作用支撑在一个尖顶上。我们来谈谈您的关系网吧。您就要被任命为法老号的船长了?”
“是的。”
“您将要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妻?”
“不错。”
“假如这两件事不能成功,谁可以从中得到女人呢?谁能当上法老号的船长呢?”
“没有,船员们都很喜欢我,要是他们有权可以自己选举船长的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选我的。只有一个人对我有点恶感。我以前曾和他吵过一次架,甚至向他挑战过,要他和我决斗,但他拒绝了。”
“现在有点头绪了。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唐格拉尔。”
“他在船上是什么职务?”
“会计员。”
“假如您当了船长,您还会让他继续待在船上吗?”
“如我有决定权的话,我不会留他的,因为我常常发现他的账目不清。”
“好极了!那么现在告诉我,当您和勒克莱尔船长作最后的谈话的时候,有谁在场?”
“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们的谈话会不会被别人偷听到了呢?”
“那是可能的,因为舱门是开着的,而且……等一下,现在我想起来了,当勒克莱尔船长把那包给大元帅的东西托付给我的时候,唐格拉尔正巧经过那里。”
“对了,”神甫喊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您在厄尔巴岛停泊时,有没有带谁一同上岸?”
“没有。”
“那儿有人给了您一封信?”
“是的,是大元帅给的。”
“您把那封信放在哪儿了?”
“我把它夹在我的笔记本里了。”
“那么,您是带着笔记本去的?但是,一本大得能够夹得下官方信函的笔记本,怎么能装进一个水手的口袋里呢?”
“您说得不错,我把笔记本留在船上了。”
“那么,您是在回到船上以后才把那封信夹进笔记本里的?”
“是的。”
“您从波托费拉约回到船上以前,这封信您放在哪儿了?”
“我一直把它拿在手里。”
“那么当您回到法老号上的时候,谁都可以看到您手里拿着一封信了?”
“他们当然看得见。”
“唐格拉尔也像其他的人一样看得见吗?”
“是的,他也像其他的人一样看得见。”
“现在,听我说,您仔细想一下被捕时的各种情景。您还记得那封告发信上的内容吗?”
“噢,记得!我把它读了三遍,那些字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请背给我听吧。”
唐泰斯沉思地想了一会儿,像是在集中他的思想似的,然后说道:“是这样的,我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背给您听:
检察官先生台鉴,敝人乃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兹向您报告有爱德蒙·唐泰斯其人,系法老号之大副,今晨自士麦那港而来,中途在那不勒斯和波托费拉约港停靠过。此人受缪拉之命送信与逆贼,并受逆贼命送信与巴黎波拿巴党人委员会。
逮捕此人时即可获得其犯罪证据,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号上他的船舱里。
神甫耸耸肩。“这件事现在一清二楚了,”他说道,“您一定是天性极不会怀疑人,而且心地太善良了,以致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真以为是这样吗?唐泰斯禁不住说道,啊!那真太卑鄙了。”
“唐格拉尔平常的笔迹是怎么样的?”
“一手很漂亮流利的字。”
“那封匿名信的笔迹是怎么样的?”
“稍微有点向后倒。”
神甫又微笑了一下。“哦,伪装过的是吗?”
“我不知道!但即使是伪装过的,也写得极其流利。”
“等一下。”神甫说,他拿起他那自己称之为的笔,在墨水里蘸了蘸,然后用他的左手在一小片布片上写下了那封告密信开头的三个字。唐泰斯退后了几步,不胜惊恐地看着神甫。
“啊!真是不可思议!”他惊叫道,“您的笔迹和那封告密信上的简直一模一样呀!”
“这就是说那封告密信是用左手写的,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什么?”
“就是用右手写出来的笔迹人人不同,而那些用左手写的却都是大同小异的。”
“您显然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了。”
“接着往下说吧。”
“噢,好的,好的!”
“现在要提到第二个问题了,有谁不愿意看到您和梅尔塞苔丝结婚呢?”
“有一个人,是一个也爱着她的年轻人。”
“他叫什么名字?”
“费尔南。”
“那是一个西班牙人的名字呀。”
“他是加泰罗尼亚人。”
“您认为他会写那封信吗?”
“噢,不!假如他想除掉我,他会宁愿捅我一刀的。”
“西班牙人的性格倒也确实如此,他们宁可当杀人犯,也不当懦夫。”
“再说,”唐泰斯说,“信中所涉及的各种情节他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您自己绝没有向任何人讲过吗?”
“没有。”
“甚至没有对您的情妇说过吗?”
“没有,甚至连我的未婚妻都没有告诉过。”
“那么就是唐格拉尔写的了,毫无疑问。”
“我现在也觉得一定是他了。”
“等一下,唐格拉尔认识费尔南吗?”
“不……是,他认识的。现在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在我订婚的前一天,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一同坐在邦菲尔老爹的凉棚里。他们态度很亲热。唐格拉尔在善意地开着玩笑,但费尔南却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恼怒。”
“就他们两个人吗?”
“不,除他俩还有第三个伙伴,我很熟悉的,多半就是他让他们俩认识的。他叫卡德鲁斯,是个裁缝,不过当时他已喝醉了。等等……等等……我怎么没想到呢!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有笔、墨水和纸。噢,这些没心肝的坏蛋!”唐泰斯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喊道。
“您还想知道什么别的事吗?”神甫微笑着问。
“想,想,”唐泰斯急切地回答说,“既然您能把一切都分析透彻,既然您能对一切事情心明眼亮,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我只被审讯过一次,为什么我没有上法庭,为什么我没被判决就定了罪?”
“这事可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要严重得多了,”神甫答道,“司法界的内幕常常是太黑暗、太神秘,难以捉摸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对您那两个朋友的分析还算是容易的。假如您要我来分析这件事,您就必须再给我提供更详细的情况。”
“这我当然是很乐意的。请开始吧,我亲爱的神甫,随便您问我什么问题好了,因为说老实话,您对于我的生活看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那么首先,是谁审问您的,是检察官,代理检察官,还是预审官?”
“是代理检察官。”
“他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
“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左右。”
“好!”神甫回答道,“虽然还没有腐化,但已有野心了。他对您的态度如何?”
“宽容多于严厉。”
“您把您的事全都告诉他了吗?”
“是的。”
“在审问的过程中,他的态度有什么变化吗?”
“有,当他阅读那封陷害我的信的时候,显得很激动。他似乎难以忍受我所遭遇的不幸。”
“您的不幸遭遇。”
“是的。”
“那么您肯定他很同情您的不幸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对我的同情。”
“是什么?”
“他把那封能陷害我的唯一的信烧毁了。”
“您是指那封告密信吗?”
“噢,不!是那封要我转交的信。”
“您肯定他把它烧了吗?”
“他是当着我的面烧的。”
“啊,真的!那就不同了。那个人可能是一个您想象不到的最阴险、毒辣的家伙。”
“说真话,”唐泰斯说,“您使我太寒心了。难道世界上真的遍地是老虎和鳄鱼吗?”
“是的,但两只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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