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罗马强盗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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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过头去,看见迪亚伏拉西奥抱着那个年轻女子过来。
“她的头往后仰着,长发扫着地面。
“当他们进入圈子中央时,强盗们才借着火光看清楚女子和迪亚伏拉西奥都面无人色。
“这一幕突然出现的景象是这样奇特,这样严肃,以致大家都站了起来,只有卡利尼例外,他仍旧坐着,镇定地吃着喝着。
“迪亚伏拉西奥在极端肃静的气氛中走前几步,把丽塔放到了土匪头儿脚下,于是大家立刻明白了那年轻女子和那强盗面色惨白的原因了。一把短刀齐柄直插在丽塔的左胸上。
“每个人都望着卡利尼,卡利尼腰带上的刀鞘空了。
“‘呀,呀!’头儿说道,‘我现在懂得卡利尼为什么要迟一步来了。’
“他们虽然天性野蛮,却能了解这种拼死的举动。别的强盗或许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但他们却都懂得卡利尼的这种举动。‘喂,’卡利尼站起来向那尸首走过去,一手握着手枪柄,大声说道,‘现在还有谁要来和我争这个女人?’
“‘不会有人争了,’土匪头儿答道,‘她是你的了。’
“卡利尼双手抱起她,走出了火光圈外。库库默托派了守夜的哨兵,众强盗便用他们的大氅裹着身体,在火堆前面躺了下来。
“半夜里,哨兵发出警告,全体立刻戒备起来。原来是丽塔的父亲亲自带着他女儿的赎金来了。
“‘喂,’他对库库默托说,‘三百个皮阿斯特在这儿了,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土匪头儿没有伸手去接钱,做了一个手势叫他跟他走。
“老人遵命。他们两个在树林底下向前走,月光从树枝的空隙里直泻下来。
“最后,库库默托收住了脚步,指着一棵树下两个聚在一起的人。
“‘喏,’他说,‘向卡利尼去要你的孩子吧,她怎么样了,他会告诉你的。’说完他回到他的伙伴们那儿去了。
“老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感觉到某种意外的大祸临头了。他终于向那聚在一起的人影走去,心里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他走近一些的时候,卡利尼抬起头,于是两个人的形体便呈现在老人的眼前了。一个女的躺在地上,她的头枕在一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的腿上,那男的一抬头,女的面孔也就可以看到了。老人认出了那躺着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卡利尼也认出了老人。
“‘我知道您会来的。’强盗对丽塔的父亲说。‘畜生!’老人答道,‘你把她怎么了?’他恐怖地凝视着丽塔,丽塔全身惨白,血迹斑斑,胸膛上插着一把短刀。一线月光从树缝里透进来,照亮了死者的脸。
“‘库库默托糟蹋了您的女儿,’强盗说,‘我爱她,所以我杀了她,不然她就要给全体当靶子用了。’
“老人一句话都不说了,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白。
“‘喂,’卡利尼又说道,‘要是我做错了,您就为她报仇吧。’
“于是,他从丽塔胸膛的伤口里抽出那把短刀,一手把刀递给老人,一手撕开他的背心。
“‘你干得好!’老人用一种嘶哑的声音答道,‘拥抱我吧,我的孩子。’
“卡利尼一头扑进了他情人的父亲的怀里,像个小孩子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是那个杀人不怕血腥气的人生平第一次流泪。
“‘唉,’老人说道,‘现在帮我来埋我的孩子吧。’
“卡利尼去拿了两把铁镐,父亲和情人就开始在一棵大橡树脚下挖掘起来,准备让那年轻姑娘长眠在橡树底下。坟坑挖好以后,那做父亲的先抱了抱她,又抱了抱那情人,然后,他们一个扛头,一个扛脚,把她放了进去。然后他们各自跪在坟的一边,给死者做祷告。做完祷告以后,他们就把泥土盖到尸首上面,直到把坟坑填平。然后,老人伸出一只手,说道:‘谢谢你,我的孩子,现在让我一个人儿在这儿待一会儿。’
“‘可是’卡利尼答道。‘离开我,我命令你。’卡利尼只得服从,回到了他的同伴那儿,用大氅裹住身体,不久也像其余那些人一样地睡熟了。
“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就决定要换一个地方扎营。破晓前一小时,库库默托喊醒了他的部下们,下令出发。但卡利尼不肯离开树林,他要知道丽塔的父亲究竟怎么样了才肯走。他向昨晚那个地方走去。于是发现老人已吊死在那棵荫覆他女儿坟墓的橡树丫枝上。他对着老人的尸体和恋人的坟墓郑重地发了一个复仇的誓言。但他没能完成他的誓言,因为两天以后,在一场对罗马骑兵的遭遇战里,卡利尼被杀死了。
“但奇怪的是,卡利尼当时面对敌人,却在后背两肩之间中了一颗子弹。等一名强盗讲了一个情况,大家才不再奇怪了:卡利尼倒下的时候,库库默托正在他后面十步远的地方。
“原来,从弗罗齐诺内树林出发的那天早晨,库库默托曾暗中跟随卡利尼,偷听到了他报仇的誓言,而这个强盗头子事事谨慎,便先下手为强,以防不测。
“关于这个悍匪,还有许多传闻,讲起来都非常离奇。所以,从丰迪到庇鲁斯,大家一听到库库默托的名字就要发抖。
“路易吉和泰蕾莎闲聊时,也常谈到这种传闻。姑娘听了吓得浑身发抖。但万帕却总是拍拍他那百发百中的枪柄,微微一笑,叫姑娘放心;如果姑娘心里还不踏实,他就指了指百步之外,举枪瞄准落在一条枯枝上的乌鸦,枪声一响,那只鸟就被打死落到了树脚下。
“时间过得很快,这对青年商量决定,当万帕二十岁,泰蕾莎十九岁的时候,他们就结婚。
“他们都是孤儿,只要向他们的雇主告一次假就得了,这一点,他们已经问过,而且得到了允许。
“一天,正当他俩谈论他们未来的计划时,突然听到两三声枪响;接着,一个人突然从他们通常放牧羊群的林子里冒出来,并向他们奔过来。
“那人跑到他们能听见说话的地方后,便冲着他们叫喊道:
“‘有人追捕我!你们能把我藏起来吗?’
“两个年轻人一眼便看出逃跑者很可能是个强盗,在农民和罗马盗匪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理,所以前者总是随时准备为后者出力的。
“万帕什么也没说,向堵在他们熟悉的岩洞口上的一块大石头奔去,把石头移开,露出洞口,示意逃跑者躲进这个无人知晓的隐蔽处,然后又推上石头,回到泰蕾莎身旁坐下。
“几乎在同时,四名骑马的宪兵出现在林边,其中三名似乎在搜寻逃跑者,第四名掐住一个被俘获的强盗的颈脖推着他往前走。
“三名宪兵向周围扫了一眼,看见这对年轻人,便策马向他们奔来,盘问他们。
“‘真讨厌,’为首的那个队长说,‘我们所找的那个人是个强盗头儿。’
“‘库库默托吗?’路易吉和泰蕾莎同时喊出声来。
“‘是呀,’队长答道,‘他那颗头可值一千罗马埃居呢,假如你们帮我们捉住他,你们就可以分到五百。’
“两个年轻人互相换了一下眼色。那位队长一时觉得很有希望。五百罗马埃居等于三千法郎,而三千法郎对这一对快要结婚的穷孤儿来说可算是一大笔钱了。
“‘是的,这很糟糕,’万帕说,‘但我们没有看见他。’
“于是那些骑兵就四下里搜索了一阵子,但到处都找不到,过了一会儿,他们走远了。于是万帕重把石板移开,库库默托就爬出来。他从石板缝里已看到了这两个青年农民和骑兵在谈话,并且已猜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从路易吉和泰蕾莎的脸上看出他们决不肯出卖他,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满满一袋金子来,送给了他们。万帕骄傲地昂着头不屑一顾,而泰蕾莎的眼里却露出了兴奋,她想到用这袋金子可以买到所有那些漂亮的衣服和华丽的首饰。
“库库默托是一个老奸巨猾的恶魔。他只是披了强盗的外衣,实际上是一条毒蛇。他攫获了她的目光,看出泰蕾莎是一个轻佻的女人,回到森林里去时,一路上他好几次回过头来看她,借口是向这两位救命恩人致意。
“好几天又过去了,库库默托再没露面,也未听见谁再谈论起他。
“狂欢节的日子临近了。圣费利切伯爵宣布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化装舞会,全罗马最高贵的人都在被邀请之列。
“泰蕾莎非常想去见识见识舞会的盛况。路易吉请求管账,即他的保护人准许她与他本人混杂在东家众多的侍仆中间,一睹舞会的场面。他得到了准许。
“伯爵有一位掌上明珠,名叫卡尔梅拉,这次的舞会就是为讨她的欢心而办的。
“卡尔梅拉和泰蕾莎同龄,身材也相仿,泰蕾莎至少和卡尔梅拉一样漂亮。
“舞会的当晚,泰蕾莎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衣装,戴上了她最华美的别针,别上了她最绚丽的彩色玻璃小饰物,这是弗拉斯卡蒂妇女的穿戴。
“路易吉也穿着罗马农民每逢过节的日子穿的那种异常鲜丽的衣装。
“这两个人既然已得到准许,就混杂在仆役和农民之中。
“节日是丰富多彩的。不仅别墅里灯火通明,而且在花园的树枝上还挂有几千盏彩色宫灯。不多久,府邸里挤不下的来宾就拥到凉台上,继而又从凉台挤到走道上。
“在每一个交叉通道处,都设有一个乐队,并备有酒菜柜和饮料;来宾随时可停下来,组成四对舞组,爱在哪儿跳就在哪儿跳。
“卡尔梅拉是一身索尼诺地区农妇的打扮:她的帽子上镶满了珍珠,金发簪上嵌着钻石,腰带是通花的土耳其大花织锦,外衣和短裙都是用开司米呢面料做的,围裙是印度轻纱的,胸衣上一颗颗全是宝石纽扣。
“小姐的两位女伴,一位是内图诺地区农妇的打扮,另一位像一个里恰地区农妇的装束。
“陪伴她们的四个青年,都是罗马最富有的世家子弟,他们那种意大利式的潇洒风度,是别国所不能比拟的。他们那身农民服装,分别代表阿尔巴诺、韦莱特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和索拉四处地方。不用说,这些农民装束,也像那些女人的一样,满身都是珠光宝气。
“卡尔梅拉想跳一次清一色的四对舞,但还少一个女的。她环顾四周,但来宾中没有一个人的衣服和她或她的舞伴的相似的。圣费利切伯爵向她指了指农民队里那挽住路易吉臂膀的泰蕾莎。
“‘您允许我吗?父亲!’卡尔梅拉说道。
“‘当然啦,’伯爵答道,‘我们不是在度狂欢节吗?’
“卡尔梅拉就转过去对那个同她讲话的青年讲了几句话,并用手指了指泰蕾莎。那青年人向着那只可爱的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鞠躬表示服从,然后走到泰蕾莎面前,邀请她去参加由伯爵的女儿所领舞的四对舞。
“泰蕾莎觉得像有一团火掠过了她的脸,她望了望路易吉,路易吉不得不表示同意。他慢慢地松开了泰蕾莎的手臂,那本来是夹在自己的手臂底下的,而泰蕾莎,在她那位舞伴的陪伴下,非常兴奋地站到了那贵族式的四对舞中她所该站的位置上。
“当然啰,在艺术家的眼里,泰蕾莎那种古板严谨的服装与卡尔梅拉和她同伴的比较起来,的确风格很不相同。但泰蕾莎原是生性轻佻而好卖弄风骚的,所以那些刺绣呀,花纱呀,开司米呢子的腰带呀什么的,都使她目迷心醉,而那蓝宝石和金刚钻的反光几乎使她的脑子晕眩起来。
“路易吉呢,他感到自身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如同一阵隐痛先是吞噬着他的心,然后又颤动着波及他的血管,占有了他的全身,他的目光追随着泰蕾莎和她的舞伴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当他俩的手相碰时,他感到头晕目眩,血管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钟声在他的耳畔震颤。当他俩说话时,虽说泰蕾莎双眼低垂,羞怯地听着她的舞伴在侃侃而谈,但既然路易吉在俊俏的年轻人炽烈的眼光里猜出这些话都是赞美之词,他就觉得大地在他脚下旋转,地狱里所有的声音都在向他耳语,激励他去谋杀、去暗算。这时,他担心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疯狂之举,于是便用一只手抓住他背靠着的绿篱,另一只手却神经质似的握紧挂在腰带上、手柄上刻着花纹的匕首,他有几次居然不知不觉地把短刀整个儿从刀鞘里拔出来了。
“路易吉吃醋啦,他觉得,在她的野心和那种爱出风头的天性的影响下,泰蕾莎或许会抛弃他的。
“那个年轻的农家女最初很胆怯,她是漂亮的,但漂亮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她。她具有那种娇美的野草闲花的魅力,那比我们矫揉造作的那种高雅的仪态更诱人得多。那一次四对舞的风头几乎都被她一个人抢去了,而假如说她在妒忌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儿,我可不敢担保卡尔梅拉不妒忌她。她这位漂亮的舞伴一面向她竭力恭维,一面领她回到了他邀请她的地方,就是路易吉在等她的地方。在那次跳舞的期间,这位年轻姑娘不时地瞟一眼路易吉,而每次她都看到他脸色苍白,情绪激动,有一次,他的刀甚至已有一半出了鞘,那寒森森的刀光刺得她眼花。所以当她重新挽起她情人的臂膀的时候,她几乎有点发抖了。那一次的四对舞跳得非常成功,自然大家热烈地要求再来一次。只有卡尔梅拉一个人表示反对,但圣费利切伯爵对他女儿的要求太恳切了,她终于也同意了。
“四组舞少了泰蕾莎是不行的,一位骑士立即前去邀请,不料那位姑娘不见踪影了。
“原来,路易吉感到自己没有勇气经受第二次考验,他半劝半拉地把泰蕾莎拖到花园的另一角。泰蕾莎本不愿意走,但她看到路易吉神情异常,沉默中时时躁动,就明白这青年内心产生了什么特别的想法。而且她本人也不免心神不安,虽说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可是她理解路易吉有权责备她,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她总觉得这种责备是应该的。
“可是,令泰蕾莎深感意外的是,路易吉却仍旧哑口无言,那天晚上他始终没再讲一个字。但当夜的寒峭把来宾们从花园里赶走,别墅的门户都关上,举行室内的宴会时,他就带她走了。他把她送到了家里,说道:
“‘泰蕾莎,当你在圣费利切伯爵的小姐对面跳舞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想,’年轻姑娘生性就是十分坦率的,于是就回答说,‘我情愿减一半寿命换得一套她所穿的那种衣服。’
“‘你的舞伴对您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就看我自己了,只要我说一句话就得了。’
“‘他说得不错,’路易吉说,‘你真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一心想得到它吗?’
“‘是的。’
“‘好吧,那么,你就会得到的!’
“年轻姑娘非常惊奇,抬起头来望着他,但他的脸是这样的阴沉可怕,以致她的话一到嘴边就僵住了。
“路易吉这样说了以后就走了。
“泰蕾莎一直目送他在黑暗中消失,才长叹一声走进了她的房间。
“就在当天夜间,也许是某个仆人粗心大意,忘了灭灯,发生了一件大事;圣费利切的别墅失火了,正巧烧着了美丽的卡尔梅拉的套间隔壁的几间偏房。深夜窜出的熊熊火光把她惊醒了,她跳下床,穿上睡袍,想夺门而走;可是她要经过的走廊也已经着火,于是她又回到自己的卧室,大呼救命;陡地,她那扇离地面二十尺高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农民冲进套间,把她抱在怀里,以非凡的力量和敏捷,把她抱到绿地的一块细密的草坪上,她昏了过去。当她恢复知觉后,她的父亲在她身边。所有仆人都围着她,照料她。别墅一翼的全部房间烧毁了,这又何妨,只要卡尔梅拉安然无恙就行了。
“大家到处找那救命恩人,却不见踪影;问遍所有人,都说没看见。卡尔梅拉当时吓坏了,也没看出那人是谁。
“伯爵极为富有,只要卡尔梅拉脱了险,火灾造成的损失无足挂齿,他倒觉得这算不上一场灾难,女儿幸免于难是个奇迹,是上天的恩惠。
“第二天,路易吉和泰蕾莎像往常一样在林边见面。先到的是路易吉。他兴冲冲地向泰蕾莎迎去,似乎已把昨天晚上的事完全忘记了。那姑娘显然在想心事,但看到路易吉这样高兴,她也就装出一副微笑来,当没有兴奋的情绪来打扰她的时候,这原是很自然的。
“路易吉挽住她的手臂,领她到地洞门口,停下来。那青年姑娘觉察到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就怔怔地望着他。
“‘泰蕾莎,’路易吉说,‘昨天晚上你告诉我说,你情愿拿世界上一切来换取一套伯爵的女儿所穿的那样的衣服。’
“‘是的,’泰蕾莎惊奇地回答说,‘但我只是说说玩玩的。’”
“‘而我回答说,很好,你就会得到的。’”
“‘是呀,’姑娘回答,路易吉的话愈来愈使她惊奇了,‘但你那么说当然只是为了让我高兴罢了。’”
“‘我答应你的话已经办到啦,泰蕾莎。’”
“路易吉得意扬扬地说,‘到洞里去把衣服穿起来吧。’”
“说着,他就移开那块石板,指着洞口给泰蕾莎看,洞里已点着两支蜡烛,每支蜡烛旁边都有一面很华美的镜子。在一张路易吉亲手制作的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放着珍珠项链和钻石发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堆着其余的服饰。
“泰蕾莎喜出望外地惊叫了一声,也不问这套服饰是哪儿来的,甚至也不谢谢路易吉,就钻进了那个已变成一间更衣室的洞里。
“路易吉在她身后把巨石推上了,因为在他所处的位置与帕莱斯特里纳之间隔着一个小山包,他刚刚看见山包顶上有一个旅人骑着马停顿了一下,仿佛决定不了走哪条路似的。此人的身影在蓝天的衬托下,轮廓显得异常清晰,这是在南部地区观远景的特有现象。
“他一看到路易吉,就纵马疾驰,向他奔来。
“路易吉没有猜错,这位旅客是从帕莱斯特里纳到蒂沃利去的,已经走错了路。
“路易吉就把路指给了他,因为从那儿出去四分之一里的地方,道路就分成了三条,到了那三岔路门,旅客或许又会迷路,所以他就请求他给他带一段路。
“路易吉把他的大氅扔在地上,摆脱了这件笨重的衣服,他扛起马枪,甩开山里人那种马都追不上的飞快的步子跑在旅客的前面。不到十分钟,路易吉和那旅客就到了那个交叉路口。一到那儿,他就以一种皇帝般的神气,威严地用手指着一条旅客该走的路。‘那就是您的路,大人,现在您不会再弄错了。’
“‘这是您的报酬。’旅客说着,摸出了几个小钱给那青年牧人。”
“‘谢谢您,’路易吉缩手说道,‘我是给您帮忙的,不是图您的钱的。’”
“‘好吧,’那旅客似乎看惯了都市里人的奴性和山里人的骄傲,深知其间的区别似的,他就说道,‘假如您不肯接受钱,送您一份礼或许是肯收的吧。’”
“‘啊,是的,那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旅客说道,‘收下这两个威尼斯金洋吧,给您的新娘,叫她自己去买一对耳环吧。’”
“‘那么也请您收下这把匕首,’青年牧人说道,‘在阿尔巴诺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这一带,您再找不到一把比这雕刻得更好的了。’”
“‘我接受了,’旅客答道,‘但那样我可占便宜啦,因为这把匕首可不仅仅值两块金洋呢。’”
“‘在一个商人,或许如此,但在我,这是我亲自雕刻的,它还值不了一个皮阿斯特呢。’”
“‘您叫什么名字?’旅客问。”
“‘路易吉·万帕。’那牧人回答说,他答话的那种态度,就像他在说‘我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一样。‘您呢?’”
“‘我,’旅客说道,‘我叫水手辛巴德。’弗朗兹·埃皮奈吃了一惊。”
“水手辛巴德?”他说。
“是的,”讲故事的人说,“那旅客对万帕就自称这名字。”
“咦,您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吗?”阿尔贝问道,“这个名字漂亮极了,老实说,叫这个名字的那位先生,我小时候听得非常有趣。”
弗朗兹没再说什么。不言而喻,“水手辛巴德”这个名字大概已唤醒了他的种种回忆。
“讲下去吧!”他对旅店老板说道。
“万帕大模大样地把那两块金洋放进了口袋里,转回身慢慢地向来路走去。当他走到离地洞两三百步的时候,他觉得听到了一声喊叫,仔细听了听,想辨别这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他听到了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是从石洞那面传过来的。他像羚羊一般跳向前去,边跑边给枪上子弹,不过一分钟,就跑到了一座小山顶上。
“这座山正和他看见旅客时所站的那座遥遥相对。在那儿,喊救命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他用目光四下里搜索着,看见一个人正在抢泰蕾莎,正像涅索斯抢特伊阿尼拉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涅索斯想夺走赫拉克勒斯的妻子特伊阿尼拉,结果被箭射中。一样。
“那汉子正向树林跑去,从石洞到树林的这段路,他已跑了一大半。
“年轻的牧人站定,仿佛双脚生了根。他把枪托抵住肩头,瞄准那个劫持者,用枪口跟了他一秒钟,然后开了枪。
“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膝一弯,就和抱在他怀里的泰蕾莎一起跌倒在地上。
“那青年姑娘立刻爬了起来,而那个男的却躺在地上,在临死的痛苦中挣扎着。万帕急忙向泰蕾莎冲过去。因为她刚离开那临死的人几步远,两腿就支持不住跪了下来,所以这个青年人深恐那颗打倒他敌人的子弹也伤着了他的未婚妻。
“幸好无事,她只是吓坏了。路易吉看到她确实安然无恙,便转身向那受伤的人走过去。
“那家伙刚刚断气,临死挣扎时双拳紧握,冷汗淋漓,毛发倒竖,嘴巴歪到一边去了。只是眼睛还睁着,样子很凶。
“万帕走近尸体,认出他正是库库默托。
“这个强盗头子自从那天被两个农家青年救了以后,他就看中了泰蕾莎,发誓要把她弄到手。从那时起,他就在暗中盯梢,看到路易吉给旅客带路,就来抢她了,他满以为自己得手了,却想不到青年牧人那百无一失的子弹射穿了他的心。
“万帕定睛望着他,毫不动容,而泰蕾莎却正巧相反,她的手脚都在发抖,不敢走近那已被杀死的人身边。但她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从他情人的肩后迟疑不决地向尸体瞥了一眼。
“突然间,万帕转向他的情人。‘啊,啊!’他说,‘好了,好了!’你已经打扮好了,现在要轮到我来打扮一下了。’
“泰蕾莎从头到脚都穿着圣费利切伯爵女儿的衣服。万帕抱起库库默托的尸体,搬到了石洞,这一次可要轮到泰蕾莎留在外面了。
“这时要是再有一个旅客经过,他就会看到一件怪事,一个牧羊女在放羊,身上却穿着开司米裙子,戴着珍珠的耳环和项链,钻石别针以及翡翠、绿宝石、红宝石的纽扣。
“他无疑会以为自己已回到了弗洛里安弗洛里安(232—276):罗马皇帝。时代,到了巴黎,就会到处宣布,说他遇到过一位阿尔卑斯山上的牧羊神女坐在萨宾山萨宾山民在公元前220年归顺罗马人。这句话隐喻古老的神话又再现了。的脚下。
“一刻钟之后,万帕从洞里出来了,他的服饰并不比泰蕾莎逊色。
“他穿着一件带镂金纽扣的石榴红丝绒上装,一件绣满花的丝绸背心,颈脖上围着一条罗马三角巾,红绿丝质子弹袋上整个儿嵌满了金豆;淡蓝色天鹅绒马裤在膝盖下方用钻石环扣扣紧,护腿套是用鹿皮做的,缀满了多姿多彩的阿拉伯图案,帽子上飘动着五颜六色的绸带;他的腰带上挂着两块表,子弹袋上还插着一把精美绝伦的短刀。
“泰蕾莎羡慕地叫了一声。万帕穿上这套服饰,活像是莱奥波尔·罗贝尔莱奥波尔·罗贝尔(1794—1836):出生在瑞士,是法国画派的画家。或西奈兹西奈兹(1787—1870):法国画家。油画里的人物。
“他已换上了库库默托的全副装束。
“那青年人看出这套服饰在他未婚妻身上所产生的效果了,于是一个得意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嘴唇上。
“‘现在,’他对泰蕾莎说,‘你愿不愿意和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噢,是的!’那年轻姑娘热情地喊道。‘不论到哪儿都肯跟我去吗?’”
“跟你到世界的尽头。’”
“‘那么挽住我的手臂,我们走吧,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啦。’”
“那年轻姑娘就挽起她情人的手臂,也不问他究竟要领她到哪儿去,因为在她看来,这时他简直像一位天神似的漂亮,骄傲和有力。
“他们向树林里走去,不久就走到了树林里。山上的小径万帕当然都是很熟悉的。所以他径直向前走去,一点都不犹豫。山上虽然没有现成的路,但只要看一眼树木和草丛,他就知道该怎么走,他们就这样向前走了一个半钟头。
“走了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走到树林最茂密的纵深处。一条河床干涸的河道向深谷延伸而去。河道夹在两岸之间,两岸的巨松浓荫密匝,使河道变得斑驳陆离,这条河如果不是顺流通畅的话,倒像是维吉尔所说的阿凡尔纳湖阿凡尔纳是意大利的一个湖,在古代被看成是阴曹地府的入口处。的湖床了。可万帕偏偏就选择了这条离奇古怪的路走。
“泰蕾莎看到这么一块荒僻的野地又变得胆战心惊了,她紧贴着她的向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既然她看见他始终迈着平稳的步伐向前走,脸上又显现出镇定自若的神情,她也就增添了勇气来掩饰自己的不安情绪了。
“突然间,约莫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一棵树背后闪出个人来,用枪瞄准万帕。
“‘站住,’他喊到,‘再走一步就打死你!’”
“‘什么,喂!’万帕抬手做了一个轻蔑的姿势说道,可是泰蕾莎再也抑制不住她的惊慌,紧紧地贴到了他身上。”
“‘狼还吃狼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路易吉·万帕,圣费利切农庄的牧羊人。’”
“‘你来干什么?’”
“‘我要和你那些在罗卡比安卡山坳里的同伴讲。’”
“‘那么,跟我来吧,’那哨兵说道,‘要是你认得路,就在前面带路吧。’”
“万帕对于强盗的这种防范轻蔑地笑了一下,就越到泰蕾莎的前面领头走,脚步仍像刚才一样的坚定和安闲。
“走了十分钟,那强盗示意叫他们停步。这一对青年男女遵命照办。于是那强盗学了三声鸡叫,一声老鸦叫答复了这个暗号。
“‘好了,’强盗说,你现在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路易吉和泰蕾莎又朝前走去。她紧紧靠着情人,浑身不住地抖索,因为她看到树林里露出了兵器,枪筒闪闪发亮。
“罗卡比安卡山坳是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在从前这儿无疑是一座火山,一座在瑞莫斯和罗慕路斯罗慕路斯是传说中罗马城的建设者。据说他和瑞莫斯都是战神马尔斯王的孪生兄弟,长大成人后夺取阿尔伯城,并在台伯河畔建了一座新城,即罗马城。逃出阿尔伯阿尔伯是意大利古地区拉丁姆的一座古城,被摧毁后,大部分居民逃往罗马。,来建筑起罗马城以前就熄灭了的火山。
“泰蕾莎和路易吉到达了山顶,顿时发现他们已站在二十个强盗的前面。
“‘这个小伙子想来和你们说话。’哨兵说道。”
“‘他有什么话要说?’一个青年问道,他是首领离开时代替统率的人。”
“‘我想说,我过厌了牧羊人的生活。’万帕这样回答。”
“‘啊,我懂啦,’临时的头儿说道,‘您要求加入我们一伙是吗?欢迎!’几个强盗大声喊道,他们是费吕齐诺、邦皮纳拉和阿纳尼人,本来就认识路易吉·万帕的。”
“‘是的,但我这次来的目的还不止要做你们的同伴。’”
“‘那么要做什么!’强盗们惊异地问道。”
“‘我来要求做你们的头儿。’那青年说道。强盗们大笑起来。”
“‘您凭什么要求得到这个殊荣?’临时的头儿问道。”
“‘我杀死了你们的首领库库默托,我现在穿的就是他的衣服,我放火烧了圣费利切伯爵的府邸,借此给我的未婚妻弄到了一套结婚礼服。’”
“一个钟头之后,路易吉·万帕就被选为队长,代替那已死的库库默托了。”
“唉,我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转过去对他的朋友说道,“您对于公民路易吉·万帕有何感想?’”
“我看那是神话传说,”阿尔贝答道,“根本就没有那个人。”
“什么是神话传说?”帕特里尼问道。
“要向您讲清楚,那话就长了,我亲爱的老板,”弗朗兹答道,“照您这么说,万帕首领现在是在罗马附近做生意吗?”
“是呀,而且从未见过像他那样胆大勇武的强盗。”
“那么警方对他也无能为力吗?”
“有什么办法?他与平原的牧羊人、台伯河的渔民和海岸的走私贩子都相处得很融洽。他们在山上搜寻他,他就逃到河上,他们又追赶到河上,而他已溜到大海上去了;当他们以为他躲在季利奥岛、加努蒂岛和基督山岛上的时候,他突然又在阿尔巴诺、蒂沃利和里契阿冒出来了。”
“他对待旅客是怎么样呢?”
“噢!天哪!非常简单。他根据离城的远近限定时间,八小时、十二小时或是一天,让他们交来赎金,时间到了,他再宽限一小时,数完六十分钟还见不到钱,他就用手枪把肉票的脑髓打出来或是把他的短刀插进他的心脏,就算一笔勾销了。”
“唉,阿尔贝,”弗朗兹问他的同伴,“您还要从环城马路兜到斗兽场去吗?”
“当然啦,”阿尔贝说,“假如那条路上风景好的话。”
时钟敲了九下,门开了,一个车夫出现在门口,“大人,”他说,“车子准备好了。”
“好吧,那么,”弗朗兹说,“我们到斗兽场去吧。”
“请问大人,是从波波洛门走还是从大街走?”
“从大街走,当然啦!从大街走!”弗朗兹大声说道。
“啊,我的好人,”阿尔贝说着也站起来,点着了他第三支雪茄,“老实说,我还以为您挺勇敢呢。”
说着,这两个青年走下楼梯,钻进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