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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元煜着初华,微微扬眉。
散步?从她的宫室到这里,足有四五里地,平日要乘车乘撵,况且这宫中最适合散步的花园就挨着她的宫室,散什么步能走到这里来。心里感到好笑,元煜却不揭穿,望望外面,道,“正好我也想散步,一起么?”
初华愣了愣。这人居然打蛇上杆,心里好气又好笑,却动了一下。
不能被他迷惑!一个声音在心里嚷道。
初华眨眨眼,说:“不好吧,你不是还要给郭女郎找乐府诗?”
看她这意味深长的神色,元煜岂有不明白之理,啼笑皆非。他没理会初华,转头对郭珺温和道,“孤与翁主去散步,表妹要寻什么书,告知宫人便是。”说罢,微微颔首,揽过初华的肩头,朝外面走去。
郭珺张了张嘴巴,却没来得及说什么。她站在原处,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怔怔的,目光黯然。
旁边的宫人走过来,热情的说,“女郎想要什么样的书,小人来替你找吧。”
郭珺看看她,又看看手中那卷诗,抿抿唇,低低道,“不必了,我先看这卷。”
等到那书斋里的灯光望不见了,初华一扭,甩掉元煜的手。
元煜讶然,看着初华,却见她满脸不高兴。
“怎么了?”
初华不说话,扭开头。
元煜哂然。
“表妹是来借书的。”他无奈地说。
“借书?”初华更来气,瞪着他,“这宫里时时讲礼法,郭女郎就不用讲礼法?那么晚了,孤男寡女,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元煜忍俊不禁。礼法这二字从她嘴里出来,怎么这么怪?
“郭女郎已经订了亲,夫婿是卫国的王太子。”他说。
初华讶然。
元煜重新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耐心地解释,“这些日子在准备嫁妆,她是舅父最疼的女儿,我没什么可给的,她爱看书,便让她到书斋去挑。你说得有理,今日是我疏忽,下午为例,嗯?”
初华看着他,没说话,那火气却已经消了许多。她也觉得无奈,元煜这个人,无论他做了什么事,说起来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让人反驳不得。就算是道歉,也能理直气壮,让人再反驳就像是得理不饶人一样。
他能镇住她的是这点,让她每每不高兴的也是这点。
初华“哼”一声,嘟哝道,“反正你有那么多表妹,又是大馒头,又是什么公主……”
元煜窘然。
这些日子,他总算搞明白,她嘴里的“大馒头”原来是吕婧。而她说的公主,则是乌孙国的宝鸢。
前阵子,他为了脱身,在南方装作得了瘴病。这消息传出的时候,四方皆是震动。最关心此事的,除了皇帝,还有西域各国。元煜回到云中城之后,陆续有使者来到,名义说是奉国王之命来向元煜问安,实则来看这个号称已经病愈的朔北王是真是假。
其中,乌孙国派来的使者,除了慰问之外,还带来了乌孙王要求联姻的信。信中说,乌孙国与中原情义深厚,自元煜与西域诸国会盟,乌孙王钦佩不已,希望将宝鸢公主嫁给元煜,亲上加亲,以增永好等等云云。
元煜婉拒,说他已经订了亲。可那使者居然说不要紧,西域的国王能娶两位王后,中原的王侯也能纳侧妃,宝鸢公主十分贤惠,不会计较。
初华听得这话,气得跳起来,就算元煜坚定地谢绝,将乌孙使者打发回去,她也还是耿耿于怀。
“你还是列一个表妹名册给我吧,让我熟悉熟悉也好,免得什么时候又冒出亲上加亲,我还傻乎乎的不知道。”初华气哼哼地说。
元煜哭笑不得,辩解道,“我表妹就那几位,若想要有什么牵扯,早就牵扯上了,还用等到现在么?”说罢,心思一转,看着她,也拉下脸,“你光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到处招惹人,让我不省心!”
初华愣了一下,忙反驳,“我几时有……”
“没有么?”元煜冷冷道,“什么贵族马贩子,什么七岁之前睡一张榻上的好友……”
初华登时面红耳赤。
那些来探望元煜的西域使者之中,疏勒国使者带来的礼物最多,各色宝物足有十几车,其中,居然有大半是指明献给初华的。元煜看到之后,那张脸立刻沉得好像乌云,却不能够直接扔出去,因为那礼册上说的说献给中山国翁主,初华还没嫁给他,他一点也管不着。再加上姑墨王送还的那些宝物,安色伽送的箱子,大大小小的摆满了屋子,打开都是金光闪闪,暮珠和宫人们看得两眼都成金子了。最后,在元煜高深莫测的眼神压迫下,初华心疼地把那些漂亮的首饰和衣服送给了暮珠和宫人,鹦鹉送给了睿华,自己什么也没留下。
至于陈绍……初华知道,元煜一直防备着他。她上次带着睿华去武威,元煜追过去之后,看到陈绍也在,居然腆着脸住到了何叔的家里,让初华和陈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综上种种,初华觉得十分憋屈,得理不饶人,真是小心眼啊!
“我……我跟他们又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就算有,我也不够你的多!”
元煜眯起眼睛:“你还想多?”
“我……”初华话才出口,元煜突然把她打横抱起来。
“啊……你放开我!”初华又惊又恼,元煜却不管她,径自往另一处宫室走去,月光照着高高的屋顶,正是他的寝殿。
初华知道他要干什么,登时面红耳赤。
“小声些。”元煜却低低道,似笑非笑,“这附近都是内侍宫人,你再喊,就全知道了。”
初华看到后面远远跟着的那些从人,羞得脸上都快烧了起来。元煜那双手臂却紧得似铁箍一般,不让她反抗分毫。
“流氓……”她小声道。
“不是流氓娶不到你。”元煜吻吻她的脸,笑意深深,“你是流氓夫人。”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光照皎洁如水,风掠过花园里的树梢和叶片,拂在绮窗上,好似温柔的呢喃……
就在婚讯传出之后不久,另一件大事震动了天下——皇帝病倒了。
云台观的大殿在炉癌发作中轰然倒塌,此事早已传得满城皆知。可是鲜有人知晓,皇帝那日差点失踪。发现他不见的时候,内侍和禁军上下几乎吓破了胆,急忙四处搜寻,幸好没过多久,就在野外找到了孤零零坐在车上的皇帝。
众人的心落下来,却又惶恐十分,害怕皇帝会像前几番那样责难,大开杀戒。
可是皇帝却像丢了魂一样,脸色煞白,回到宫中之后,一病不起。
他常常在夜里惊醒,大喊父皇饶命,有时,好像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惊叫着什么我才是皇帝,我不怕你。无论内侍宫人、侍卫还是太医署,所有伺候他的人,皆惶惶不安。
但皇帝并没有什么动作,醒来之后,时常怔怔地待在榻上,随着病势的加重,日渐消沉。日常的朝政也丢在了一边,常常没等大臣说完,就挥手让他们退下。
乔美人见皇帝这般模样,焦急不已。她临盆在即,太医署的医官私底下告诉她,看脉象,必然是个龙子。乔美人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欣喜的是皇帝不喜欢皇长子,曾经许诺,如果她生了儿子,就封她的儿子为太子。可是如今皇帝成了这般模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有什么指望。
温太后却是镇定,见皇帝不能主事,立刻召集丞相与九卿理政,自己则垂帘坐朝。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乔贵人临盆之日将近,皇帝却已经身体不支。
没多久,太医署的医官战战兢兢地禀报温太后,说皇帝已到了弥留之际。
寝殿中气氛沉沉,宫人内侍们跪了一地。温夫人搂着皇长子跪在榻前,抽泣不止,后面,乔美人也由宫人扶着跪在软垫上,双目通红。
纵然往日有积怨,温太后与皇帝也毕竟是母子。她看着他这模样,亦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抱着他痛哭不止。
“陛下……”她泣不成声,“……我与陛下孤儿寡母多年相依!陛下怎如此心狠……竟要弃我而去,弃天下而去,于心何忍!”
皇帝睁眼看着她,片刻,虚弱地笑笑,“命由天定,母亲不必难过……朕身后之事,已经安排妥当,就在枕下……”
温太后一怔,忙令人从皇帝枕下摸寻,果然,找出一份诏书来。待得温太后展开细看,不由面色一变,盯着上面“传位朔北王元煜”几字,立刻站了起来。
“陛下要传位朔北王?”温太后急问道。
皇帝微微颔首。
病榻前跪着的温夫人和乔美人见得这般,亦是睁大了眼睛,脸上挂着泪水,忘了哭泣。
“陛下莫非糊涂了?”温太后皱着眉头,声音陡然拔高,“陛下有子嗣在侧,怎么将皇位传给外人!”
皇帝看着她,没有回答,却是淡淡一笑。
“母亲……”他的气息不稳,仍然缓缓道,“朕这一生,回首看去,所感唯疲惫而已……如今临去,可为尔等做的只有此事……母亲不愿意也罢……这诏书,母亲且收着,可保平安……”
说罢,他看着温太后,沉黑的双目中唯存一丝余光。
“母亲谨记……”话音落下,那眼睛也随之闭上,双眉竟是许久未有的舒展。
就在宫人们放声大哭之际,惊叫声传来,“快来人!乔美人要生了!快来人!”
众人登时乱成一团,似蚁群一般。
温太后却是一动不动,怔怔地盯着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皇帝,手中仍拿着那诏书,紧紧的,攥得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