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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看看这世间,这韩国。
他碎了韩非的幻想,他说,存韩,空想,笑话
可他不得不这位秦王是他在书中一心期盼的君主模样,旁人或许会觉得他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疯子,他渴望的一统,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因为百年离乱,所有人都默认了分裂,分裂简单,融合多难啊
领土完整对秦来说简单,可要将思想,文化铸成一块,要天下人承认他们是一个国,谈何容易
可韩非也是个疯子,他觉得可以,如果是这个王那就更可以了。
他抬起头,将自己的目光对上阿政,王要,答应,我,不要伤,害韩,地的,百姓。”
阿政笑了起来,烈如赤阳,璨若辉光,“韩将是天下的一部分,秦将是天下。我是天下人的君父。”
天下奉我为君父,我侍天下若亲子。
韩非决定归秦了,阿政很高兴,让他先去给李斯当副手。琇莹也很开心,因为韩非答应他闲瑕时间便去学宫上秦法。又招到个好老师,琇莹每天都乐颠颠的。
直到他回到咸阳的第一天,张苍来接他时,抹着泪告诉他荀先生快不行了,一直撑着等待着他们回来。
琇莹闻言直接瘫在了地上,他眼泪不住的流,“苍,你莫要胡言,我走时先生身子还硬朗着呢,你不要骗我”
阿政揽起琇莹,也是一脸寒霜,“再骗人,连荀先生也救不了你”
张苍也是眼泪直流,他哭嚎着,“王上,公子,不骗你们,先生在我师兄府上等你们呢”
琇莹抱着他哥大哭,阿政也顾不得旁的,直接把腿软的琇莹像抱孩子一样抱起,往李斯府上跑。他身后跟着韩非和张苍。
几人一路狂奔,来到了荀子屋前。
“阿兄,怎么办”琇莹听着门内有气无力的咳声,心知完了,他缩在阿政怀里,抬眼问他阿兄,那眼泪就跟断了线似的,不住的往腮边流。
阿政眼圈也有些红,但还是用衣袖轻轻给琇莹擦了一把眼泪,告诉他,“我们得先进去,先生要见你我。”
琇莹抿起唇,摇了摇头,“我若是不见先生,先生能不能一直活着”
“不能。我的琇莹。我们要进去见见先生,不要让你我与先生都留下遗憾。”
阿政将琇莹放下,与他说道。
琇莹眼泪从未止过,闻言,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道,“好。”
阿政推开了门,牵着他不住流泪的幼弟进了屋子。
屋里很暖和盈着寒梅香,可是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些人迟暮时产生的腐朽气。
荀子躺在床上,他其实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他老了。
李斯见到阿政他们,起身欲行礼,被阿政抬手免了,阿政带着琇莹坐在了荀子床头。
琇莹不知道怎么说,他就攥着荀子的手,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先生会好的。先生不要走。”
“是,小琇莹,和阿政,归来了。”荀子听到了他声音,扯起自己干涩的唇角,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清隽温雅的琇莹和阿政的先生。
琇莹于是再忍不住眼泪,他伏在被上,哭得狼狈,“琇莹回来了。先生。”
阿政也忍不住咬紧唇舌,坐于他身前,“先生,孤回来了。”
荀子笑起来,轻问,“阿政啊,你带回你喜欢的,我那个倔得不行的弟子非了吗”
阿政点了头,也笑起来,应道,“我带回了。我很欢喜。”
荀子听见了,他用只能眯着的眼睛,依稀见了后面的韩非,“非啊,莫再想着为韩死了,韩亡了,先生还想非活着啊”
韩非已泪流满面,闻言跪坐在地,伸手想遮住自己半白的发,不让自已的先生看见。
他对上荀子温和的目光,本已有千句话要说,可到头来,只道了句,“老师。”
他生四十多年,这是唯一一句他从不会卡顿的话。
韩王不太爱管他,反是他求学之路的师长待他至诚,视为半子。
他把自己搞成这样,有负老师。
荀子看不清他,但知道了他在,便放下心来,“非,先生读了非的书,非有大志向,很好很好啊”
韩非叩首,任泪滴在地上。
荀子也是一行清泪,琇莹用衣角替他擦了,他笑了,艰难抬手擦去琇莹一直未干的眼泪,“人之一生,无非生老病死,小琇莹,生死有命,不必垂泪。”
琇莹怎么忍心,他不知道怎么直视先生的离去,“先生,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秦月还未朗照天下,琇莹还未带先生去看呢。先生有憾呢”
荀子哈哈大笑,然后就是一大串咳嗽,“琇莹啊,若真到那年呢,酹酒于地,先生与琇莹同饮满杯明月。”
他指着那半屋室的书,冲琇莹笑得温柔,“琇莹一身襟怀漱冰濯雪,我私以为你乃最得我心的弟子。琇莹已经有自己的道了,虽非儒道,可是我依旧开怀。先生听过琇莹的志向,便欢喜极了,因为琇莹所思皆我所想,琇莹会做的很好的。”
琇莹扯动自己干涩的唇角,不顾血流
,只顾点头。
“好了,莫哭了,先生的书稿都留给你了,琇莹,你我志同,先生大幸矣。我死,葬我于学宫,子为我铭。”
你志未改,先生的志向也不变。
把我葬在学宫吧,来年你我让天下人都读书的志向已成,莫惜金樽酒,酹地一杯,先生共饮,此先生大幸也。
你为我最知心的弟子,我把自己交给你了,琇莹。
琇莹点头,闭上眼睛任泪珠滚落。
荀子见他这与幼时一般无二的模样,轻声道,琇莹,再去为先生折支花吧,让这花伴我长眠吧”
琇莹抹泪起身往外跑,他要去找到最好看的一枝花。
他出去了,荀子才轻叹一声,看着面前眼红了一圈,但依旧倔强的抿唇的阿政。
他此时已经累了,但还强撑着一口气高声问他,“阿政啊,百折不挠否”
阿政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垂眸直视荀子,笑得张狂,“区区百折,安敢阻我我志恒坚,九死不悔。天下将自我始,永无战乱流离。”
“好好。”荀子闭上了眼。
我信你先生信你。秦王政,先生长大的阿政。
琇莹的花未送出去,因为先生这次没有等他。
手中的花摔在地上,花瓣零落一地,琇莹抱着枯枝,擦干眼泪,垂首跟在他阿兄身后。
先生,在天下看着他呢,他不哭了。
先生,你这颗星要落在阿兄的星落啊,这样来日琇莹归去,你我依旧可以坐堂谈笑,你可以听我说尽往后的人间事。
先生啊,琇莹来年与你重逢,我与你诉那年秦月照彻万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