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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先告诉郭儒森奶奶吗?”梁暮问张晨星:“可我也担心万一不是,老人空欢喜一场。”
“见面再说?”
“嗯。”
梁暮觉得自己的感冒一瞬间好了大半,两个人坐在书店里,等萧子鹏的进一步消息。下过一场冬雪的古城愈发的阴冷。两个人都穿了很多衣服,像两个企鹅。
到了傍晚,萧子鹏的消息来了:“到了,飞到杭州,现在从杭州向古城赶。先约在工作室,你们出发吧!”
张晨星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被梁暮一把拉住,低头看她:“你在怕什么?”
“怕不是,也怕是。”
那千里迢迢抱来的遗像,如果是,怕是对老人的致命一击。
“重要的是答案。”
梁暮握住张晨星的手。他们这样一群人,一直在寻求一个答案。所以他们时常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将深时,那个人到了。他带着一个四方手提箱,在他们面前蹲下去,打开它,最上面安好放着的,是一张黑白框的遗像。
照片里的老人花白头发、面目清俊目光柔和,没有人将死之疲态。
“这是我的爷爷申静言。”申乙说:“他几年前去世了。”
行李箱下面,是几封署名郭儒森的信件,还有一条细细的红绳,绳端坠着一个布牌,上面写着“儒森”。字迹已随岁月流逝斑驳,再过一些年,将消失殆尽。
“是你们要找的人吗?”申乙说:“如果是,我想见见郭儒森女士。”
大家都看着张晨星,等她的决定。
“一起去吧。”张晨星说。
一行人驱车至蓑衣巷,巷口的那棵老树叶子落了一半,用它残败的枝桠讲述一个冬天。
郭儒森躺在护理床上,半昏半醒。
“年纪大了,重感冒也会要命。肺部感染严重,又不肯再去医院,就这么在家里挺着。”护工阿姨小声说:“人又爱干净,又面皮薄,每次大小解都要闹脾气。”
张晨星点点头。
护工是她和梁暮请的,起初郭儒森不同意,梁暮就骗她:“多活几天,答案快来了。”
如今答案来了。
张晨星握着郭儒森的手,老人在发热,手心却有很多汗水。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了,用力睁开眼看着张晨星,嘴唇动了动,叫她:“晨星。”
张晨星眼睛一红,回应她:“儒森奶奶。”
“儒森奶奶,申静言爷爷,找到了。”
老人眼睛亮了一下,四下看看,像是在寻找。
“您想现在见他吗?”张晨星问。
老人点头。
申乙走进来,抱着申静言的遗像。
郭儒森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仿佛在拼凑申静言的少年、中年和老年,想把那些零碎的片段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
是的,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和一个完整的人生。
郭儒森与申静言,少年时代是相爱的。
可少年隐忍,不懂表达,路上多看一眼,就要心跳很久。弯弯仄仄的小巷里,她把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解下塞进他手中,并没有多余的话。姑娘的脸像天边的云霞,一直烫到人心里。
有时夜晚听到外面雨声,少女郭儒森在古旧的床上翻身,梦中呓语也是:“申静言。”
申静言仿佛感知到,撑伞穿过细雨,在少女窗前静静站那么一会儿,再悄然离去。
第二天再相遇,各自别过脸去,不肯泄露夜晚的心事。只当那是古城夏季的一场雨,寻常而已。
可申静言身体上偶有青紫,是郁郁不得志的父亲骂他不争气,顺手拿起手边的什么东西丢到他身上。他无比愤怒,穿过那座桥,跑进一条废弃的巷子里,一坐就是一天。
郭儒森知道他在哪,趁着月色好,揣一把剪刀为自己壮胆,终于找到坐在墙角的他。通常她什么都不会说,从提篮里拿出一个小碗,碗里是摆放整齐的“桂花香糕”,还有一个细细长长的茶壶,壶里装着碎茶末泡的茶。
就这么隔着几丈远坐一会儿,抬头看看残缺的月亮,听听夏虫的鸣叫,心就好过一点。
下次再相见,郭儒森明亮的眼睛打穿申静言的身体,让他无所遁形。
爱意深刻而绵延。
而对当下的恨意,亦是深刻而绵延。
申静言随大伯走的那天,古城仍在下雨。
他手中拎着一个四方箱子,撑着一把黑色直柄伞。雨落在伞上,声音凄凄切切,像极他从未出口的呜咽。郭儒森跑出来送他,她着急出门,家里唯一的伞被哥哥拿走,就这么冒雨跑来。
头发贴在脸颊上,狼狈至极。看向郭儒森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却没说任何一句话。生怕自己说出的哪一句话会成为他的牵绊,从此把他拦在古城里,混沌了此余生。
申静言把伞递给她,她推回去:“路远,你带着。我回家近。”
申静言把伞撑在她头顶,对她说:“我不知道要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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