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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并未松手,反而攥得更紧。
随之游被手腕间陡然加重力道刺-激得倒吸了口冷气,“疼疼疼!大哥我疼!你轻点啊!”
仲长狸见状,怒气愈发磅礴,神印在额心彻底闪现,身后金光大盛,九条蓬松尾巴尽数闪现。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折扇一挥,狠狠击碎法术屏障,怒吼道:“放开她!把她还给我!”
“不是,为什么还给你啊?”随之游被这情景搞糊涂了,问道:“不是你把我交给他的吗?”
仲长狸面色骤然发白,狭长的眼眸如同濡湿了一般,哀切地看着她,“子游,你为什么不让我找到,我找了你这么久。我不知道。”
江危楼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蒙着红盖头跟个小艳鬼似的新娘,“他是你姘头?”
他说话很难听,难听得几乎不像是这番贵公子能说出来的话。
随之游震撼地看着他,“你说话好难听。”
“胆敢设计我,你希望我说什么好听的话呢?”
江危楼勾着唇角,另一只手手指于空中一点。
阵法落下最后一笔,这大阵终于是画完了。
仲长狸也终于按捺不住,挥舞着扇子,疯了一般冲过来对着江危楼打过几道法术攻击。
江危楼负手而立,星芒现身身前,尽数挡住。
好戏仿佛这时候才开场一般。
海底阴云密布,蛟龙于云雾中舞动,红色身影依浮现其中。
八海帝君与魔尊的战场终于也蔓延到此地,重殊节节败退,龙身伤痕累累,青绿色血液几乎溅落在她身上。他却毫无办法,蛟龙本应腾飞云中战斗,麟龙才是最擅操持海水战斗的。虽然他控水能力极强,但如今还是只能落于下乘。
他也注意到了被江危楼挟持住的随之游了,双眼化作竖瞳,朝着地面吼叫一声。
巨大的水柱与风席卷而来,却在打到地上几人的瞬间被仲长狸的折扇与江危楼的星芒所截断吸收,而重殊反而因为这片刻的分神被裴澹抓住机会一剑刺中身体。
震荡海底的痛呼响起,震耳欲聋。
随之游立刻没忍住上前几步,有些难过,“重殊……”
江危楼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身分毫,淡淡道:“他如今所受之苦,皆因你而起。”
“松开!”随之游回头吼道:“放开我!”
江危楼自岿然不动。
仲长狸终于接近了他们,折扇狠狠朝着江危楼脸上划过去,被他偏身躲过。在这个空隙,他一把拉住了随之游的手,眼神阴冷,“放开她!”
随之游:“……”
人长两只手就是为了被两个人抓的吗?
她感到费解。
仲长狸微微凑近她,殷切中带了些期盼,“是你对不对,子游,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放心吧。子游,是我,我是仲长。”
什么子游,卷翘舌不分吧你?
随之游认真地回复他,“你也放开手。”
仲长狸:“……”
他很是受伤一般,眼眸黯淡。
江危楼笑了出来,另一手施法打过去,却在瞬间被仲长狸反手用折扇打住。两人便一人拉着随之游的一只手开始打起来,她被迫在其中被扯来扯去,仿佛在跳一曲可笑的舞蹈。
“住手,不要再打了,要打先把我放我了,求你们了。”
随之游对着他们喊道,眼神有些恍惚,晕乎乎的。
仲长狸体贴地将她的头扳向自己,“子游,我在在这里。”
随之游:“……”
这不是重点。
天上龙在打,地上神在打。
还能更糟糕吗?
这么想着,她发现还真有。
腾飞的云雾之中,一片金光落下,仿佛要穿透整个海底,照亮这一片海域一般。
无数点光芒萦绕着他们周围,片刻间化作光团,由光团中走出不少身影。
其中不少皆是宾客,他们走出的光团的瞬间,身上衣衫尽数褪去,面容随之更迭。仅仅片刻,这些宾客便化作或是穿着墨竹纹样的白衣、或是身着黑衣绣金、亦或者如身披星河式样披风的仙门弟子,气质飘然,神情严肃。
梵音响起,仙乐奏响。
江危楼松开了手,身后自生出一片星空,额间神印浮现。他闭着眼,如珠玉般温润的面上如今显出威严疏离,负手悬于空中,所说的话皆化作金色真言:
“八海帝君擅自引发八海之乱,如今神力暴走差点祸及五界,此等恶行,罪不容诛。衍衡已禀报天君,得令召唤天机纵横宫、紫微宫两宫弟子,借调谛垣神君门下玄渊宫弟子,以天界之命号治山神君、魔界帝君配合,齐心启动大阵抽去八海帝君龙脉,剥夺八海帝君封号,封印海底五百年。”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弟子听令施法,仲长狸也不得已听令,深深望了一眼随之游,松开手,与众弟子施法对付腾飞着的八海帝君。
江危楼施法捆住随之游,往前走去,“等等再处置你。”
重殊与裴澹打斗本就略输一筹,如今有了如此多仙门弟子的帮助,几乎不到一刻钟,他便从云雾中狠狠坠落。
“砰——”
庞大身体陡然落地,发出震天的响声,激起漫天尘雾,再看落下处,正正江危楼已画好的阵法之中。
在重殊落入的瞬间,所有人全部罗列在阵法周围,尽数施法钳制住巨大的龙身。
八方阵法光芒盛极耀眼,蛟龙痛吼声不绝,随之游挣扎着,看着阵法中不断挣扎的漂亮蛟龙,眼中不自觉落下大滴大滴泪水,头脑一片空白。
她想也挣扎想要挣脱江危楼的束缚,然而毫无办法,只得倒在地上。
他的痛呼声几乎炸在她耳边,“阿游!我好痛!阿游!”
随之游没想过事情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一时间竟有几分茫然,只觉得内心的怅然沉闷感觉愈发中。
一道神识却陡然打在她耳边,话音清冷,“你该走了。”
她不禁问道:“你是谁?”
“恢复记忆后你自然会知道。快走,我会助你,像以前一样。”
熟悉的冷淡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但她却始终想不起来这声音源自何处,头疼至极。
“算了,你若是想去告别,便去吧。”
那话音含了几分无奈,便消失了。
随之游没有回应,她只是定定看着阵法中仍看着她的重殊,悲切又痛苦。她咬牙,直接倒在地上,摆动双腿,被捆着的身体蠕动着过去。
“阿游——”
重殊哀切地喊道。
随之游呕出一口血,瞬间,所有记忆全部归位,两份记忆合二为一,所以事情本该就此梳理得更为清楚。但此刻,身体传来的情绪却让她仍然未能理智的思考。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她知道,刚刚师傅说得对,她该走了。
不然就难走了。
随之游很想转身离开,但偏偏——
那道喊声却更加凄厉。
“阿游,你过来,看看我好不好?不要走——”
他的声音如此痛苦,以至于她的脚步几乎无法牵扯了起来。
这一刻,她无法思考太多,心中叹了口气。
腹内微微灼热,那日腥甜的肉块仿佛就落在哪里,如今正在发挥着什么作用一般。
随之游深看向不远处的重殊,仿佛忘却了自己已经恢复记忆和灵力,可以挣脱这些束缚一般,只是麻木的机械的用着最原始的办法继续蠕动着。
也就几步路,她却感觉这条路到如此漫长。
众目睽睽下,她便以如此蠕动的姿态蹭到了阵法边缘。
江危楼看着她如此,眼神却慢慢失去了温度,静静地看着这出告别戏码。他调动体内神力,愈发努力开启着这封印大阵。
那龙还在挣扎,竖瞳却定定望着她,似乎有泪水落下,似乎又没有。
竖直的金色光亮从蛟龙的尾部被抽出,逐渐的,那龙便像是失去了脊梁骨一般,身影逐渐萎缩了起来。
痛呼声不绝下,金色光亮消散,蛟龙嘶吼片刻失去了支撑,化作一条鲛人。
漂亮的青绿色鱼尾巴早就失去了光泽,黯淡至极,身上尽是伤痕,上身还穿着喜服,肩头的青绿色血液静静流淌。
重殊红着眼睛看着她,断断续续地说:“阿游,过来,我好痛啊……”
“阿游,抱抱我,我好痛——”
“阿游——”
“过来,阿游——”
一声声的呼唤让随之游喉间再次翻涌起来腥甜,她咬牙咽下去,几道清冷剑意如同出鞘利剑一般瞬间削段身上束缚。她站起身,并未在乎身上脏污,慢慢走到法阵中央。
重殊面色苍白,眼睛的泪水与血水融合在一起。
仲长狸施着法,咬牙,“子游,离开!”
裴澹沉默看着,只是道:“这阵法对她没有关系的。”
“闭嘴!”仲长狸面色沉沉,狭长眼尾发红。
江危楼只是淡淡看着面前这离别大戏,肺腑却几乎要拧结在一起,躁动的神力郁结在胸口,让他脑中有些无法思考这种情绪的由来。
他尚未说话,一道剑气却远远冲他而来,削下一缕黑发。
她的迁怒来得如此软弱。
江危楼这么想,然而体内神力翻涌叫嚣,牙关覆合,身体紧绷。
阵法中,重殊挣扎着枕在她腿间,他泪眼练练,青绿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她身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重殊又悲恸地哀鸣一声,喉间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断断续续地说:“阿游,我们没有婚礼了,我们没有婚礼了,你会走吗?”
他又问:“我好冷,阿游,是他们要毁了我们的婚礼,你没有想走对不对?”
如此问话,让随之游想起来前世,在她诓骗他跟她逃婚时。
他也是这么问的。
“你会带我逃到天涯海角对不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她说是,然后把他带到了绝情崖。
一剑杀了他。
随之游垂落眸子,控制着胸口的沉闷,开始撒谎。
她说:“是。”
重殊便仿佛放下了心一般,瑟缩着,努力挺直身子,用头蹭了蹭她的下巴。
他声音很轻,却也很沉重,并不太能一口气说完。
他说:“对我好一点啊,抱我再紧一点好不好,我好疼。”
随之游有些想要落泪,却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嗯,你醒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好不好?”
“你是修仙的人,你也很在乎苍生对不对?我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住,我没有那么坏的。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很坏,可是你不能怪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重殊几乎没有力气了,灰色的眼眸黯淡,“我现在杀不了你,也不能让你陪我了。”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低下头,贴近她的肩膀蹭了蹭。
随后用力咬下。
仲长狸与裴澹齐齐一惊,然而如今封印大阵不容分神,他们都因这分神乱了几分经络。他们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紧紧盯着在阵法中间的两人。
随之游被咬得肩头一痛,却只是咬唇忍下痛呼。
重殊便连带着衣服狠狠咬下一小口肉,唇边被一片猩红濡湿,他费力地咽下这块血肉。
他轻轻说:“让它陪我吧。”
随之游用食指抵着他下巴,拇指摸了摸他的牙齿,“这么真尖啊。”
重殊露出一个脆弱的天真笑意,森白的尖锐牙齿被染红,却并不减少他半分纯澈干净。
法阵光芒再次盛大得璀璨耀眼,地上陡然出现巨大的黑暗,无数锁链缠绕住重殊将他重重下拉。
重殊最后蹭了蹭她,鱼尾巴卷着她的腰部,轻轻一用力。一道水柱于瞬间形成巨大的水罩将她卷起来,直直飞向上空。
他落入黑暗之时,仍然笑着看她,笑意烂漫又充满期待,为她剜下肉还在流血的肩膀微微耸动着靠近耳朵。
似乎说了什么,但并没有声音,
重殊的身影彻底消弭在黑暗中,封印大阵终于结束。
随之游便被这巨大的水罩托着往上飞去,她看见地上仲长狸与江危楼齐齐露出惊诧神情,纷纷施法飞向她。
但这水罩却带着她左绕右飞,仿佛十分熟悉这龙宫一般,很快便甩开了他们。
海底的一切逐渐缩小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一片彻底的碧蓝澄澈,静谧无比。
水罩内,一道十分轻的声音带着几分活泼和自得。
“快跑呀,快跑呀,你是重殊的!不准让他们抓到!五百年后,你要来接我!”
随之游恍然片刻,终于意识到,原来他最后的动作是让她听。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之游攥着拳头,想锤几下水罩,却无力得松开手。
水罩轻飘飘浮上水边,江景如水墨缥缈,万里无云,正是她落入的那片水域——鸿蒙派所在西华璧山山脚。
她上到岸边,甚至找到了之前落入水中时扔掉的铁剑。
铁剑剑刃卷边,剑身已经生锈。
随之游正想弯腰拔剑,却陡然发现腰间佩戴的黑铁玄晶剑,剑柄上挂着歪歪扭扭的剑穗。
她先是想起来,失忆期间,他强调她必须佩戴珍惜这柄剑。
然后又想起来,他居然还骗了她。
什么生吃了二哥,胡言乱语。
这龙鳞分明是他自己的鲛人鳞,他哪里舍得让她佩戴别人的鳞呢?
随之游笑了下,摸了摸剑,一路不停地走着。
她一刻也不停地走,不知前往何处,只是用力走着,过去了或许是一刻钟,亦或者是有一炷香时间。
终于,看到一片巨大的石头时,她才感觉累了一般靠在石头上。转头看向肩头血淋漓的伤口,几点亮光于指间浮现,又落在肩头上。
不消几分钟,肩膀上立刻生出新肉,血液停止,新肉包裹住伤口。
她的肩头又是白皙一片,仿佛无事发生过。
随之游又看了看手上那把已经生锈的铁剑。
这铁剑昭示着她,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
随之游喉头强行忍住的腥甜终于源源不断溢出,仿佛要在这一瞬间让她陨落一般喷涌,却并没有。体内催动的诅咒似乎与体内那一小块龙肉带来的力量抗衡起来一般,最终,在身体里躁动的咒印败下阵来。
随之游感觉到身体内的躁动平息下来,她擦了擦血,眼眸低垂。
哎,重殊,你就不该信我啊。
如今见你如此,我这辈子恐怕都会在悼念你的痛苦中而黯淡苟且余生,更别说证道了。
哦说到证道,该去玉碟管理中心,领取裴二给自己安排的新身份了。
这会儿还在仲长狸和江危楼面前暴露身份了,刚好换个马甲。
接下来就是故地重游南阳派,毕竟听说这门派也挺乱的,该狠狠再打响证道第二枪!
江危楼,你杀我前夫,我搞你门派,很公平!
随之游心思活络起来,御剑腾空云雾之中,腰间黑铁玄晶剑的剑穗轻轻晃荡起来。
麟龙御水,蛟龙腾云。
这条傻人鱼,怎么不知道化麟龙呢?
不然刚刚她恢复记忆,跟他强强联合,直接再砍一次江危楼把天庭反了多好。
随之游苦笑着,却陡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愣在剑上。
慢慢的,她指节动了下,注视身边的云雾,再次呕出一口血来。
两道对话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又仿佛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几百年前曾响起来过。
“你居然真的会点修仙本事?真能御剑飞起来啊?”
“那当然,不然怎么骗人间的冤大头给我送钱啊!来抓住我,我带你飞更高些”
“不可以!太高了!”
“你忍一忍嘛,喊得我耳朵要聋了。”
“我受不了了!快下去!我受不了了,我要回水里去!好讨厌!”
“行了行了,别喊了,我要聋了。”
“知道就赶紧下去,不然回龙宫我扒了你的皮!”
“真是的,也就在水里你横了,我们修仙的在天上才不会怕你!”
“我才不管你!我要下去!听见没有!”
“好好好鲛人殿下,这就放你下去行吧?”
“这还差不多。”
“好,遵命。”
“一定要飞才能抓到你吗?”
“那不然,御剑如流星你懂吧?”
“哼,等我以后化龙了,就每天喷水把你们这些喜欢在天上飞的全部吹下来。”
“嗯嗯,好厉害嗯嗯”
“你居然敢敷衍我!回龙宫看我怎么处置你!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对我如此不尊敬,我一定要狠狠收拾你!”
清风吹过,水边芦苇轻轻摇晃,水面平静,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天空上,似乎有一道身影停留着。几滴红色的血液从天上那道身影处滴落,在芦苇上染上几点红,又打碎平静的水面,勾起大片大片的涟漪。
没多时,这涟漪散去,湖面再次恢复平静。依然如镜般倒影出纯粹的蓝天,白云被牵扯成一道道竖痕,方才停留的身影已然消失。
仿佛无事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