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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堕幽冥。
一开始舞者还被暴雨淋得有点蔫巴。
却见领舞者愈舞愈烈,整道身影焕发着令人心惊的神采,他疾疾从一边舞掠到另一边,每一记擂鼓,都将地面的积水整整齐齐震起三尺有余
在他的带动下,傩舞一幕比一幕更加阴森劲道。
暴雨与激鼓之中,淌过嘴角的雨水咸涩。
忽一霎,桶般粗细的惊雷劈进了太上寝宫。
华光大炽,所有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只有领舞者强行睁大双眼。
极其短暂的一瞬电闪,将两道交叠的身影投上了明玉琉璃窗。
模糊不清,却能看出女子侧颜动人至极。
而在她上方,太上那阴神正如鬼魅一般,衣襟散敞,动作间竟有残影,正凶狠将她拆吃入腹。
只那么一霎,竟是冲撞了十下不止。
“啪”
水花溅起足有一人高。
晏南天身形凝固,周身杀意蓦然爆发。
白汽蒸腾,湿透的衣裳竟是瞬间被怒火烧干。
他反手拔剑,一掠而上
敬忠公公的沉吼声如影随行“殿下”
大神官急急来挡。
却见他脸上的傩面具一寸一寸炸裂。
四分五裂的惨白面具下,晏南天眼珠通红,神色森然。
一身戾气竟能将人双目刺痛。
大神官袖袍微振,冷喝一声“止步”
晏南天一字一顿“你想找死吗”
“殿下。”大神官好言相劝,“您身上可是背负着江山社稷,不可乱来”
晏南天惨笑出声“我不要了行不行”
他一度以为自己最能隐忍。
然而亲见那一幕,方知什么叫做忍无可忍。
他要把她夺回怀里来,必须把她夺回怀里来。
他撞开大神官,眉眼冷凝,踏上殿阶。
敬忠公公到了身后,却不拉他,也不阻他,只一步一步跟随他往上走。
“殿下,”敬忠道,“不知殿下是否记得秽人的事故。”
晏南天动了下僵直的眼珠。
“有秽人,意欲冒犯神祇。”暴雨中,敬忠的声音冷冷冰冰,“秽人借焚香之机,陡然逼近神祇身侧。”
晏南天继续往上。
“旁人阻拦不及,”敬忠公公停在原地,“却见神祇在刹那之间,将秽人切成遍地碎肉若非指尖染血,竟不敢信是祂动了手。”
晏南天脚步微顿,还欲往上。
“神祇之威,非凡胎能挡啊殿下”敬忠厉声疾呼,“那秽人,正是老奴之师,当年修为独步天下,无人能及身死之后却连姓名都不可有,万世、万万世,只作秽人”
“轰隆”
又一道雷龙划过天空。
晏南天的身姿在台阶上映下一道狭长的影。
敬忠转过身,一步一步踏下台阶,疲惫地往远处走去。
“不可渎神,不可渎神哪”
“轰隆”
太上寝宫被雷劈了。
云昭正神思混沌,忽然被吓了好大一跳。
却见那道落雷击中装在殿顶的引雷针,然后一路顺势直蹿而下,竟是奔着东南角那株巨红珊瑚而去。
“哎”
雪亮的电光掠过一粒粒鸡血红玉、赤晶玛瑙和烈焰翡翠,整座寝宫华光璀璨,满目都是红芒,映出道道赤影。
东方敛手中掷玩的玉杯“咚”一声滚到矮案上,他神色愕然,心疼到不行。
再眨了个眼的功夫,那道落雷竟是沿着珊瑚丛钻入地底,消弥无踪。
巨红珊瑚完好无损,甚至更透亮了些。
他僵滞半晌,长长吐出一口鬼气。
“质地可以啊”他神色感慨。
云昭“”
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割裂的人神魂都心疼珊瑚心疼到额角冒青筋了,身体却仍在大开大合
,无休无止。
便在心神骤然一惊,一紧又一松的瞬间。
从未有过的失控感攫住了她。
脊如走电,身躯痉挛。
云昭不愿意在他面前认输。
她假装漫不经心把脸藏向一旁,皱紧双眉,一笔一笔细数殿壁上的雕花。
缓了许久,才转回头来,余光偷瞥着他,轻声吐气,若无其事道“牡丹雕得真好。”
他盯着她,半晌,勾唇轻轻笑了声。
“嗯。”他点头。
云昭被他的掩耳盗铃之法成功蒙蔽。
她忘了他和她不一样。
他不但可以感知身体感受,还能够看着她、听着她。
她的真身分明早已情迷意乱,依恋缠人到了极致,她还在这里努力强撑,假装若无其事。
他冲着她笑开“很可爱。”
云昭“”
他是怎么从一朵金灿灿招摇至极的牡丹上面看出“可爱”二字的
云昭伏在矮案上。
她意外获得了一段不需要怎么忍耐的平静时光。颇有种四大皆空的味道。
她托着腮,向他抱怨“你怎么还没好”
他呵地假笑“大约是吃饱了”
云昭嘀嘀咕咕“吃饱还不走”
他扶着额侧,垂头低笑。
春宵美景一寸寸流逝,云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平静时,便懒懒抬起眉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说话。
暗潮汹涌时,她干脆就把脸往手臂里面一埋,装睡蒙混。
不知不觉,窗外便透进了鸭蛋青。
夜明珠收敛了光彩,让渡出天然纯澈的天光颜色。
云昭仰头望窗,双眼微微刺痛。
偏头,只见东方敛支颐含笑,眉眼间颇有几分骄矜。
他问“怎么样,下次还敢不敢乱上我的床”
云昭“”
他唇角微勾,阴恻恻吓她“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夜能了。”
云昭呵地一笑“你说的,无论多久,与你无关。”
他“”
幻象一撤,云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究竟有多么惨烈。
她陷在那张覆了北海金蚕纱的朱鹮翡玉孔羽翎大榻上,连手指都无力动弹。
无一处不酸痛。
挣扎起身,发现腰侧赫然两个青手印。
那么大的手,那么长的十指,除了那阴神还能有谁
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还有。
她艰难披上揉成一团扔在角落的假寝衣,摸出束带系好,环视一圈,整个寝宫里都没见着半个鬼影。
云昭怒道“东方敛”
真有他的,干完坏事就跑。
还知道心虚
踩到地上,一阵发软。
忽闻浴池那边传来轻微的水
响。
下一瞬,穿好大红婚服的太上掠过她身侧,端正坐到床榻中央去了。
双目一闭,六亲不认。
肩膀被敲了下。
鬼神笑吟吟看着她“我帮你涮过了。”
云昭“哦”
身上虽然诸般不适,倒的确是干净清爽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用“涮”
他挑眉坏笑“没发现挺忘情啊。”
云昭“”
涮能容易发现吗涮
她恹恹盯着他,向他抱怨“手那么重,看我身上多少淤青”
不说还好,一说他竟然露出了心虚的神色。
“皮肤一碰就青。”他强词夺理,“这不能全怪我。”
云昭冷笑“不怪你”
他将视线移向一旁“你是练少了。时常摔打便不会容易青。”
云昭“”
他皱着好看的眉,隐约嘀咕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若是听清,定要打人。
这个没常识的家伙竟然在纳闷最用力戳的地方,怎么就一直都不青。
云昭换上常服,踏出寝宫。
艳烈的骄阳刺得她眯了眯眼,视野恢复时,冷不丁吓了一跳。
只见殿阶上竟然直通通站着一个人。
晏南天。
他穿着白底金纹的傩舞神服,发冠微乱,身上已然干透,却能看得出暴雨淋过的痕迹。
他眼珠通红,唇色青白,神情冷戾。
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视线微微摇晃,在她脸上定了片刻,仿佛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阿、昭。”他嘶哑开口。
云昭垂眸望下去。
隔着长长的殿阶,一上一下两个人,对上视线。
仿佛昨日重现。
那个遥远的黄昏,她便是苦苦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从殿中出来。
今日角色颠倒,如同宿命。
云昭笑着摇了下头,淡声问“你怎么傻站在那里”
他难以置信地偏了偏头。
眉心微蹙,他扯唇笑“你问我,为什么傻站在这里你竟然问我”
云昭“对啊。”
“哈,”他笑得弯下腰,“哈,哈我为什么在这里,你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熬过你什么也不知道”
她懒懒道“可你上次就是这么问我的啊。”
他的笑声与脸上的笑容同步消失。
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
云昭笑道“等一夜这么难受我上次可是等了你一天一夜啊。”
他皱紧眉头,轻轻甩了甩已经不太清醒的脑袋。
上次他从鲸落海,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回来传了御医,关上殿门救她性命
绝不能让那个女人死为什么
为什么连阿昭都忘了为什么把她也关在了外面
让她这么等这么煎熬
云昭此刻是真没力气生气,便只懒声与他讲道理“你这一夜怎么熬的,怎么想的,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我等过你了呀。”
晏南天眸底的冰封与暗火轰隆破碎。
那颗怒极恨极,很想杀人,很想毁灭世界的心,在这一刻陡然停跳。
他怔忡看着她,只觉心脏不住地往下坠落“阿昭”
云昭很好心地笑了笑“我用一天一夜开始放下,你也可以。一夜不够的话,你继续站着吧,我与他说说,不撵你。”
她微微一笑,返身折回寝宫。
两扇巨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仿佛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力,拥她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