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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炎炎,蝉鸣人逾静,某处京郊深宅却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声。
循声望去,便见一溜掩映在绿绿葱葱之间的黛瓦红墙,又有镌刻着“贾府别苑”的红漆金字匾额悬于正门,观其声势气象就知绝非一般农家富户可比。
深宅议事堂,张氏刚听完眼前传事娘子的回禀,一边轻晃着手中团扇,一边皱眉歉声道,“二弟病重,弟妹因请我重新回府襄理家事,原也在情理之中,更遑论这本就是我这个当家主母的应尽职责?合该立即回府主持家事才是正理。然,还请嬷嬷听听我这一宅一院的动静,我又岂能离了一时一日?嬷嬷您是经世的老人,当是知晓这些从外面援请的泥瓦工匠,最是刁滑无礼之辈,倘若一时没了主家镇着,还不晓得会闹出什么滑稽可笑的丑事?”
“瞧太太说的,阖府上下谁还不知道太太您的本事?”赖大娘子陪着笑脸奉承道,“太太是书香大家出来的千金小姐,可比我们这些两眼一抹黑记不得祖宗的糙人强上百倍不止,那是最会调理整治下人的。别的不说,便是从您身边随便拉出一个二等三等的丫头,衷心且不论,哪个不是能写会算的,都是些厉害的精明人,岂能叫那些泥腿子给欺了去?又哪里需要太太你这样的贵人亲自坐镇督建花园子?”
“能干忠心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奴才,又岂能代替主子发号施令?”张氏愁锁黛眉道,“我手底的那些嬷嬷管事,要说些许本事自是有的,却多是些惯于听令行事之辈,细思深量竟无一个有能镇得住场子的大将之才,又如何能叫人放的下心?”
正在这张氏左右为难百般推脱之际,外面恰又有管事前来请示园子里花木移栽的琐事,张氏先一面令那管事等在外堂,一面又继续对一旁的赖大娘子言道,
“瞧瞧我这里,真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人,我倒是有心想回府里,可这边也真不能缺人看顾。好在我那好弟妹素来稳妥持重,才干也十分了得,素来又是个千伶百俐的性子,有她在国公府里坐镇,想来与我也是一样的。再则,家里小叔子生病可没有叫做大嫂子回去伺候的理,二老爷读书之人,如何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想来也是二弟妹一时情急,想着找人倾诉一下内心苦闷也未可知。”
赖大娘子身负要命而来,又岂会因这三言两语便打了退堂之鼓,眼见大夫人八风不动的稳坐上首,更是绞尽脑汁的想了诸多缘故情由劝说。
奈何大夫人主意已定,根本不接这有关回府的话茬,只跟她絮絮叨叨的聊些别苑杂事,待她还要强撑,偏偏此刻外堂还等着许多急要回事的管事奴仆。如此前后夹击,纵使赖大娘子老于世故,也觉如万箭穿心般难受。
额上滚落大滴的汗珠,后背也早已是汗渍湿透,偏在主子面前又不敢失仪失态,真真是进退不得,压力倍增,再没了初来时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张氏端坐上首觑着这赖大家难受的粗俗之相,思量着将人也磋磨够了,正好此时又有管事前来回话,方才大发慈悲的松口道,“嬷嬷也是瞧见了我这里一团忙乱的景象,若过后母亲问起,还请嬷嬷务必替我美言开拓几句,如此我们大房自会对嬷嬷感激不尽。”
那赖大娘子闻言一边心里腹诽是奴婢对您老感激不尽,一边立即如蒙大赦般忙不迭的请辞,一句不敢再提要请张氏回府的话,只差感恩戴德叩谢大夫人的放过,三五句的功夫便退出了议事的内堂。
这边赖大娘子刚出了内堂,后边就转出一位妇人妆扮的执事嬷嬷,张氏眼也没抬,便开口径直问道,“可有打听到国公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好端端的老二怎就无缘无由的病了。说来老太太的态度也甚奇怪,前儿还专门派人过来怒斥我不慈不孝,叫我带着庶女留在别院里永远别回去,今儿怎的又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似恨不得我立即回府主事才好。”
“可不是出大事了。”王信家的笑呵呵的走过来,回话道,“刚刚咱们留在府里的人传来消息,说二老爷因缺冰得了热中风,起初也不知经了哪个不知轻重的下人浑传,都说病象严重竟有弥留之态,唬的阖府下上无不奔走相告。后虽有太医稳住了病情,可府里的乱象却没跟着收敛几分。”
“这真真是老天开了眼。”一旁随身侍立的大丫鬟莲子也笑嘻嘻的附和道,“当初咱们走时,太太虽说为了逼迫二房腾出荣禧堂搬空了东花园,连一针一线皆没留下,甚至还扬言要把东小院租给外人收房钱,那时也没见老太太的态度软上一分一毫。奴婢本还想着这回府之事日后还有的磋磨,不想老天有眼,终于叫咱们等到了今天。”
张氏打眼一瞧屋里一扬眉吐气的众仆妇,冷笑道,“她们可不得千求万盼的指望我回去?二太太几个月没从账房里抠到一分银子,偏又舍不得花费自个的嫁妆,硬压着几个月没给仆从例发月钱,如此府里不乱才怪,二太太我还不了解她,那是个吃什么都不肯吃亏的主!老太太又私房甚丰,只要没耽搁她挥金如土的享受,可不在乎账房里那几个银钱,如何能想到她这个小儿媳竟是个一毛不拔的性子!她就是想要帮扶也得有人敢告诉她府里的真情实况才行。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老二家的如此本事,这一瞒就瞒过了几个月,估计此刻她是真兜不住了,不得已才想到了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我估摸着她是想撑到夫君回来呢!”
“那依夫人的意思,咱们是回去还是在这里继续呆着?”王信家的面色担忧的问道,“前儿南边传信过来,说老爷如今已经动身去了淮扬姑奶奶家。循常理老爷在亲戚家至多也就耽搁几日功夫,说不得这会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也未可知,若到时老爷一旦回府,老太太稍微借个由头收回老爷手中银库账房的钥匙,咱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可不就白费了功夫。”
“咱们当初灰溜溜的退居这别院,如何能这般轻易的就认输回去?”张氏微微笑的转着手中的团扇,靠在椅上长出一口气道,“我若现在回去,我岂不就是个傻子?她们哪里是要请一位管家的太太,而是真心想要请一座散财的童子回去呢!”
“可是老太太的脾性向来执拗,太太此次推脱不去,怕是很难就此善罢干休。她是婆婆,太太是媳妇,天生就比人矮上一头,老太太若是执意请太太回去主持门户,哪怕弄得阵仗稍微大上一点,这当着世人之面,太太怕也是难以回绝?”
“老太太想叫我回去,那王氏可不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张氏若有所思道,“二弟这次若是病的这般巧,恐是还有别的目的。正如我了解王氏那般,王氏岂有不知我的性子的,又兼咱们走时那般破釜沉舟的做派,她是算定了我定是不肯回去的,所以才敢如此行事。再想想老爷不日便要进京,还有什么是不能明白的,她心心念念觊觎的东西恐怕非夫君手里的内外帐册莫属了。”
王信家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惶急道,“二太太好大的谋算,她就不怕咱们真就顺坡回府以了她的谋算?要知道老太太的手段向来非凡,太太又一向给人光风霁月的印象,倘若咱们真就直接投降回府了,那时她又如何自处?”
“那样就更好不过了。”张氏叹气回道,“府里如今正是缺钱之际,正急需一个冤大头出面摆平如今府里乱糟糟的局面,如此就更称她的意了,反正老太太夺权之心已起,又不用她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她只需悠闲的呆在一旁做个鹬蚌得利的渔翁即可,又有什么可着急担心的。”
“好在这天底下可不只她一家会算计,我早在当初给老爷回信中,叫他无论如何在南边多耽搁些时日,一来能多在淮扬姑奶奶家盘桓几日叙些兄妹之情,二来也可顺便照看着些琏儿,最好等琏儿下场考完试一并回来也不迟,反正这京里总还有我在坐镇。”张氏一副智珠再握的神态,“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需多做些防范才是。”
“太太这话在理,二太太也就算了,老太太可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王信家的提醒道。
“她既这么想叫我回去,想来定是有甚为难之处,我既忝为人媳,岂有不替长辈分忧解难之理?”张氏一脸的善解人意,“既是家里银钱不趁手了,自是要想方设法开源才对。奈何我天生一副愚笨的性子,竟不能想出神助之法,实在惭愧已极。天幸前儿咱们收拾东院,腾出偌大一座花园院落,里面有精致房舍十几间,如今咱们不住,空着也是白空着,却不如租出去收现银来的实在。”
说完就瞧着自己的心腹陪嫁吩咐道,“王信家的,你早晚的到京里的牙行市坊里转一圈,寻一寻现下有没有急着租房住的清白人家,若有,就将他领到咱们从前住的宅院里转转,看能不能就此将那院落给租出去,反正那里是独门独院,也挨不着她们国公府里一星半点。”
等王信家的得了吩咐出了内堂,张氏这才无趣的扔掉手中的物事,喃喃道,“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们父子,一个两个都爱朝外跑,也不知家里有人时时惦念。”
却说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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