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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披着貂皮大斗篷自宏益陵陪葬陵的地宫中往外走,身后跟着守陵人,“大都督,马已备好,在陵园北门,小的送您出去。”
墨离站定,回头看他,“你不该来送我,我知道在哪里能找着马。”
“小的奉旨办事,大都督请。”
墨离听他这样说,便安心了,既然是武帝的旨意,必不会拿他怎样的,她此次借慧妃出殡的机会潜出皇宫,已经牵连了好几个人,虽然武帝并未表态,但她知道,他们必是活不成的,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芷兰,自十一月初八那日之后,她再未露面。
宏朝守陵人,多是当年受过冤屈的前朝老臣之后,武帝顾念旧情,特准他们留在京都守护帝陵,以免去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之苦,如果只因为同她打了个照面而死于非命,委实是个罪过。
守陵人超前几步,一路领着墨离,直将她送出了北门,“大都督,小的奉旨传话,往后路途艰辛,主子恐帮搭不上,请大都督务必珍重。”
墨离轻快的飞身上马,“回禀你主子,我萧墨离福大命大,定不负他所望。”一骑轻尘,墨离扬鞭策马而去。
榕树的阴影下,走出一个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久到扛不住这深夜的刺骨寒意,瑟缩的颤抖了几下。
“主子,回吧,这里寒气太重。”守陵人跪在一边恭敬地说道。
“如何自处,你晓得吧?”她问。
“主子请放心。”
墨离策马,沿着山间小道一路疾奔,她必须在寅时之前赶至城郊九里坡,马超带着一众萧家军的心腹弟兄在那里接应她。跑了约莫十里地,她觉得有人尾随了上来,生死关头,已容不得她有半点心慈手软,她迅速拉弓搭箭,回身就是两箭,来人黑衣黑马,灵巧躲过,若不是今夜月色尚好,那人几乎能与夜色相融。
墨离一边加快驱策马匹,一边拉弓搭箭,回身又是两箭。
“还有完没完?”
竟是苏秦。
墨离收起弓箭,拉紧缰绳,“吁………吁…………”马儿的速度慢下来,渐渐收住脚,停了下来。苏秦也勒紧马,停在了墨离对面。
“苏秦,你为什么在这儿?”墨离盯着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她潜出皇宫的事属于绝密,没几个人知道。苏秦不过一个太医,此刻应该在家中会周公,而他却以这样的打扮,出现在益陵通往无方皇城的路上,不是很奇怪嘛。
苏秦先前并不知道墨离和武帝的计划,即便那时墨离被拘禁,武帝依然派了刘聪,秘密将他带去崇德宫为她看诊。而且,圣婴的情况也很好,没有不安,没有异样。直至今日酉时,突觉圣婴呼吸急促,似是墨离被掐住喉咙呼吸困难所致,彼时他正在验证将圣婴挪走的法术,仓皇间收势,搅得真气四处乱走,苦不堪言,紧赶慢赶至皇宫,却发现萧墨离躲在甘泉宫的楠木棺椁中,慧妃的尸气笼在圣婴周围妄图吸取圣婴的真气还阳。
苏秦急怒之下出手将慧妃的魂魄打散,其实他无需出手,圣婴笼在他的金刚罩内,别说是尸气,就算是尸王来了,也奈何不了圣婴。正所谓关心则乱,今日打散了慧妃的魂魄,他日必有果报。
“你……该不会是岭南王的内应吧?”墨离怒道。
苏秦从没像此刻这般生气,从没有过,他几十万年的修行竟抵不住眼前这个落入凡世的魔族女子给他造成的情绪冲击,换做别人,他可能直接一掌拍了过去,枉杀一个生灵的业报,他自问还承受的起,无论是雷霆之击,还是业火之灼,都是些皮肉伤痛,强过现在无所适从的百爪挠心。可她是萧墨离,他最为珍爱的圣婴正在她腹中孕育,伤了她倒是不打紧,但圣婴不能有任何闪失。
墨离猛的拔剑架到了苏秦的脖子上,他一直不答话,墨离觉得,是他心虚的表现,但她不相信他是岭南王的人,苏秦若真是岭南王的内应,她是不可能活着踏出无方皇城的。
苏秦愣住了,活了几十万年,还从没有人这样对他,也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伸手拨开剑锋,冷冷道:“既知道是簌簌托世,我总不能由着你们亡命天涯。”
墨离愣了愣,随即笑道:“果真被我料中了,苏秦,你虽然执意不让簌簌跟我,但她终究是跟了我啊。”
苏秦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能不能忘了簌簌当年的告诫,善恶一念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万事皆有轮回。如果他强行挪走圣婴,枉杀了萧墨离,他的业报会是什么?他突然有点想知道。萧墨离平了北疆,救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使他们免受战火之苦,功在千秋,他若枉杀这样一个生灵,会承受怎样的业报呢?
“走吧,时间紧迫。”墨离一拉缰绳,“驾……”马儿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寅时,城门就会打开,守城的将士有不少人都认得她,而她,从益陵里出来,却是再不能叫人认出来的。
苏秦不得不跟了上去。
寅时,她赶到了九里坡,马超带着约莫三千士兵,跪地迎接。墨离在路上便戴上了宣政专门请人打造的一个银质面具,遮去了她的大半张脸,好在面具的表面有很多极细小的孔洞,不至于闷热。宣政将面具交给她的时候还戏称,这特制的面具有养颜护肤的功效。墨离觉得,这纯属扯淡。
“萧将军,末将马超在此恭候多时了。将军一路辛苦。”
墨离上前几步将他扶起,“马参领请起。”墨离的声音已经沙哑而富有磁性,这是她离宫前檀正德亲自拿给她的,药性发挥作用了,时间也刚刚好。
马超上前一步,低声道:“王将军和公孙将军都在燕州等候大将军,安全起见,属下已安排好弟兄护送大将军走水路,末将带领部队走陆路,七日后,末将在凉州恭候大将军。”
“好。”
马超看了苏秦一眼,“这位看着有些眼熟……”
“苏太医,往后随军一同南下。”墨离淡淡回道。
马超也认出了苏秦,当日他们“请”他去过马场,求他医治萧墨离,那时苏秦不过一介布衣,但他治好了萧墨离,他很仗义。马超双手抱拳一拱手,“苏大人,当日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马超转而对着墨离道:“大将军,事不宜迟,请上马,我们这就启程。”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牵了马过来,墨离扭头一看,竟是无影。
无影原是血统纯正的犟族悍马,它的母亲是犟族首领博尔多的战马,博尔多兵败北疆花岩岗,将年幼的无影送给了墨离,以表示自己输的心服口服。回京都的路上,无影让墨离吃了不少苦头,这匹年幼的战马,闹腾了一路,不是逃跑便是寻死。墨离的军营里有很多战马,品种各异、血统各异,像无影这般刚烈到冥顽不灵的却是找不出第二匹来的。刚开始,墨离怜它年幼丧母又背井离乡,对它百般包容照顾,可它一概不领情;更甚者,一次墨离双脚旧疾复发,行走不便,无影冲出围栏将她撞翻,要不是墨离执意不允,无影一早就被宣政宰了。
墨离眼看无影野性难驯,抵达京都之前,决定还它自由。那晚,墨离趁着大家都已歇下,偷偷摸去马厩,撤去了无影的马鞍缰绳,原以为它会借机撒泼,至少也要踢她几脚,但是很奇怪,那晚无影很平静。墨离与它同行了一段,在山脚分别前,她叹息道:“我最是向往自由,你既不愿留下,就替我自由奔跑吧。”
回到京都萧府后,武帝的赏赐纷至沓来,道贺巴结的人也纷至沓来,差点把萧府的大门都挤榻了。墨离一边忙着应付送礼道贺的官员门客,另一边忙着将所得的赏赐变卖成现银或者粮食送去军营,分给与她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忙完了这些事,宫里便传出话来武帝要娶她,紧接着又是一阵闹腾,这阵闹腾直把墨离闹的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最后答应入宫为妃。某个夜晚,当看到出现在萧府大门口的无影时,墨离当场就哭了,而且越哭越凶,收都收不住,最后还是萧墨寻捧出了陈氏的牌位才将墨离震住。
无影哼哧了几声,蹭了蹭墨离。墨离上前伸手抱住它,脸贴在它的鬃毛上,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伴,原想留你在京都免受战火之苦,想不到你还是跟了来,“马参领,你不该把它带来。”
“嗯哼,回大将军,不带是真不行。”马超有些尴尬地回道。
“罢了,启程吧。”墨离可以想象,看着马厩里的马一匹匹被牵走,她又多日未曾去过马场,无影肯定不好安抚,估计把马超闹的够呛。
墨离踏住马镫,轻松跃上马背,她回头眺望远处笼罩在晨曦中的无方皇城,心里一时感概万千,她从此再不是萧墨离,再不是淑妃,再不是镇北大都督。能不能回到京都都还是个未知数,虽然她郑重向宣政承诺过,她会带着孩子安然无恙的回到京都。但战事一起,又有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又有谁有把握全身而退。墨离叹了口气,再不迟疑,左手一扯缰绳,再一次踏上了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