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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阳公主到的时候,看到雅间外头有两个丫鬟等着。见到她过来,两个丫鬟就来请安了。
韶阳公主奇怪,她身边自有宫人代问,“是慕姑娘的人吗?慕姑娘呢?”
翠雯答,“姑娘在屋里。”
韶阳公主“嗯”了声,也没多想,就准备推门进去。
但另一个丫鬟雪锦却咳嗽一声,表情有些不自在,往前两步挡了韶阳公主的路,“公主,陈公子也在。”
“哪个陈公子?”韶阳公主问的漫不经心,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和慕兰音有关的陈公子,统共就那么一个!
她的眼当即眯起,清光犀利。慕兰音这是要干什么?给她下马威?
她正寻思着,门哗啦打开,少女走了出来,冲她微笑请安。韶阳公主看着这个漂亮的白衣少女,却冷着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慕兰音对身边侍女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事和公主说。”
韶阳公主的人看向公主,见公主慢慢点了点头,才和慕兰音的人一起退了下去。等人都走后,慕兰音才对韶阳公主道,“有些事我很为难,请公主帮我参谋一下。”
韶阳公主极为冷淡地瞥她一眼,不置一词,跟着她往雅间去了。如之前雪锦说的那样,韶阳公主果然看到了陈誉。不过和她脑中预想的不一样,陈誉喝得酩酊大醉,头枕在双臂间,上身瘫靠着木桌,口中呢喃着什么。
慕兰音请韶阳公主自便,她坐于陈誉身边,抬头冲韶阳公主一笑,对陈誉温柔道,“陈誉哥哥,我是阿音呀。”
“阿音……阿音……”醉得糊涂的陈誉眼睛眯成一条线,恍惚地看着眼前那个丽人,他突地伸手,抓住她的手,“阿音,真是你吗?”
韶阳公主的脸冷了下来,却没吭气:慕兰音就是要给她看这个?告诉她即使她嫁给陈誉,陈誉心里的那个人还是她慕兰音?呵,这可真够小家子气的。她和陈誉订婚前,早就知道慕兰音了。她少年在青城时,就知道慕兰音了。慕兰音想用这个方法劝她退缩,也太小儿科了。
慕兰音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她对陈誉忧声道,“陈誉哥哥,你心里有我吗?”
“自、自然……我心里只有你,我是很喜欢你的……”
“可是你却要娶韶阳公主呀!”
“阿音,你不懂……我父亲去世,我们陈家起不来啊。我想走仕途,可我无路可走。只有公主她会帮助我,我没办法……我不想陈家毁在我手中。阿音,公主她笑的时候,眉毛高高地扬起,那么骄傲有风采,真的很像你……可她脾气骄横,又怎么比得上你?阿音,我常想起青城,可我回不去了……对不起……”
韶阳公主突地起身,快步走到陈誉面前,一巴掌就要挥过去,手腕却被慕兰音拉住。慕兰音用巧劲制止公主,硬是将公主拖了出去,两人另找了间雅室,匆匆进去。
韶阳公主怒声,“慕兰音你什么意思?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你很得意?”
“不,我只是让公主你看清楚陈誉的真面目。”慕兰音丝毫不露怯,并不怕韶阳公主的怒火。她自小跟姬司言长大,姬司言骨子里桀骜不驯,真发起火比韶阳公主可怕多了。慕兰音习惯了姬司言,同是姬家人,她又怎么会怕韶阳公主?
韶阳公主在屋中走来走去,浑身哆嗦,眼眸沾雾,清艳雍贵的眉眼带着刺,冰冷无比,“陈誉的真面目,陈誉的真面目……呵呵,枉我一心待他,容忍他心中另有他人,安顿他的九族,可原来在他心中,我就是个替代品!”
“我韶阳公主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我却要做一个替代品!做一个踏脚石!他以为他是谁?仗着我喜欢他就可以利用我?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利用我韶阳公主!”韶阳公主气得快疯了。
她又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慕兰音,“而你呢?你让我看这一切又是安的什么心?或者你不想做太子侧妃,就用这个要挟我进陈家做妾室?你慕兰音真让我恶心!”她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慕兰音。
“公主你冷静些,”慕兰音早知道会这样,所以也不生气,“我之所以让公主看这一切,是因为我要做一件事,对陈家的名誉有损。但我顾忌公主的面子,不得不畏手畏脚。我便想,如果公主知道了陈家的心思,我要动陈家的话,公主还会不会拦?”
韶阳公主眯眼,“你为什么要对付陈家?你刚才不也听到了,陈誉仍喜欢你。”
慕兰音笑得几分讥嘲,自己给自己倒杯清茶,“公主你不知道,我父亲在时,陈家曾给我一封求婚书,准备等我及笄时就商量两家的婚事。但后来我父亲过世了,陈伯父也过世了,公主你又看上了陈誉……最近一段时间,陈家一直在威胁我拿出那封求婚书。他们怕这件事被公主你知道。”
慕兰音冷笑,“他们以为我在乎闺誉,以为我怕这个求婚书被人知道,我却是不怕的。既然他们这么怕他们的难看吃相被公主看到,我就偏偏让公主看到。”
韶阳公主冷静了下来,坐于她对面,自己喝了好几杯茶,才勉强压下去心头的火。她轻声,“没想到我和你竟被同一人辜负至此,呵,可笑。”
慕兰音扬眉看她,“那公主你要跟陈誉退婚了吗?”
“不可能退婚的,”韶阳公主淡声,“皇家公主的名誉,比旁人要尊贵的多,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也多得多。我不可能和他定亲后,发现他这个人不好后又匆匆退婚,即使父皇再宠爱我,他也会让我和血吞。”
慕兰音默片刻,好吧,公主的婚事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和她的婚事不一样。她轻声,“那公主要怎么办?”她不相信以韶阳公主的脾气会忍气吞声。
韶阳公主盯着手中杯中清茶,清冽的水映着她漆黑的眸子,她冷笑,“自然是嫁,怎么不嫁?不过嫁过去后,一切就由不得他陈家了!”
“想靠我的路子走仕途,想靠我来怀念故人,想利用我心中还不屑我……这世上想娶我韶阳公主的男人多了去了!我身为公主,想不动声色地折磨驸马,办法也多得去了。”韶阳公主冷声。
慕兰音想了想,劝道,“其实真不必要用公主你的婚事做赌注,这不值得。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只要你求陛下,婚事还是可以……”
“不必!我心里已有主意!这口气,我一定要拿他们陈家慢慢出。难道我生命就可笑的只剩下爱情?嫁一个人因为爱,不嫁一个人也是因为爱?我还没那么可悲。”
“……”可你也不应该把婚姻当儿戏吧。
不过慕兰音并没有说出口。
公主在某些方面的自由度很大,在有些方面又毫无自由。韶阳公主想退婚很麻烦,但她嫁过去后慢慢折腾驸马府上却很容易。虽然慕兰音的本意是挽救失足少女,不过公主殿下要自己给自己出气,她何必拦着呢?
从这一刻起,慕兰音就知道,陈家要完了。
陈誉和陈夫人想要的那一切,都不可能了。
韶阳公主走前,对慕兰音说,“你随便对陈家动手吧,我是绝不会管的。”
慕兰音微微一笑,垂着眼。其实她很清楚公主的脾气,在她设计这一出的时候,就已经算是报复陈家了。她要做的事,不过是提前利用陈家一下,陈家也不会因此损伤什么……
“姑娘,咱们回去吧。”丫鬟道。
慕兰音轻应了声,起身下楼,慢慢往外走去。人来人往,楼中热闹,酒香四溢,她白衣纷飞,纱幔被风吹起,其后遮掩的眉目如画,素手扶着栏杆悠然而下的瞬间,是浊世白雪一样的美好。
在这一瞬间,二楼有间房的门打开,一个青年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下楼,看着那窈窕多姿的背影。
姬司言静静地看着她。
他方才和人谈公事,坐在窗前,先是随意看着陈誉进了酒楼,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慕兰音也进了酒楼。虽然她怕人认出,特意戴了面纱,可他对她那样熟悉,自然一眼就认出她了。
她大约是和陈誉在此相约的吧。
姬司言关上了窗,不想再看。他想当做没有这回事,可是之后,他的整颗心,却悬在了这一件事上。
她和陈誉在此相约,他们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她对陈誉,是否像对自己一样绝情?还是说昔日少女长大,终于察觉了自己爱的是谁?
呵,她不喜欢他,却喜欢陈誉。
他姬司言又哪里不如陈誉了。
姬司言恨得时候,真想掐死她算了。
你看他坐在这里想了这么多,可是外头一传出她的声音,他就推开门看向她。唯一安慰的,是她一个人出来,并没有和陈誉一起下楼。
不过这也许是他们还知道顾忌些什么。
姬司言觉得自己真应该死心了。
慕兰音似有所觉,突然抬头往楼上看,“司言哥哥……”可她抬头看时,什么也没看到。她心中疑惑,那一瞬间,她真觉得司言哥哥在看着她,果然她是自作多情吗?
是了,司言哥哥怎么会看她呢。
这次他回来,虽然口上愿意承认她,她也甜甜叫他“司言哥哥”,但是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她心中想见他,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去见他,他是已有未婚妻的人。
而他,自然更是不会像以前那样主动来找她的。她慕兰音,有什么资格被他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呢?没有了。这是对她昔日绝情的惩罚。
慕兰音几乎已经预料到,他们会这样越走越远。今年还有礼物,明年也有,后年也有……大后年或许就不会有了。他们在照着一个规律越走越远。
这真是一想起来,就让她心口疼痛,却偏偏毫无办法。
当夜,姬司暄回府,准备休息时,路过一处阁楼,竟意外地看着前面围着一群人,他突然还听到了人群前有明王妃的声音。
再仰头一看,月空下,姬司言锦衣窄袖,坐在楼上屋檐上,洒然间仿若玉山不倒,正潇洒地自饮自酌。
下面一群下人胆战心惊地站在下头望着,因为世子殿下坐的位置太靠檐边了,那是一起身身子一晃,就可能摔下来的位置啊。
世子殿下不仅自己作死地坐在快摔下来的位置,他还在上头喝酒,不时让人爬着梯子送酒坛子上去。
明王妃在下面喊了他几句,他理都不理。明王妃提起裙裾要自己爬梯子,被一群人连忙拦住。乱哄哄中,看到姬司暄过来,明王妃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抓住他紧紧不放,“你快去看看司言!他这做的什么死!借酒消愁呢?那也别坐这么危险的地方啊。刚才刘嬷嬷从下面走过,一个酒坛子突然掉下去砸在她面上,老嬷嬷抬头一看到是你二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直接就吓晕了啊!”
明王妃都快哭了,“他可是明王世子啊!这府上谁敢管他?”
姬司暄摸下巴,“他武功不是挺高的吗,应该没事吧。”
“可他喝了酒啊,”明王妃心有余悸,“上个月李将军和人拼酒,不就从楼上摔下去摔断了一条腿吗?你上去看看!”
“我?!”姬司暄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鼻子,“我怎么上去看?母亲你以为我和你儿子一样能飞檐走壁爬上爬下吗?我不通武艺啊!”
明王府对世子的教育和对普通孩子的教育是完全不一样的。姬司暄从小就被定好自己的位置,许多东西,他当然是没资格学的。就连武功,都因为皇帝忌惮明王府,姬司暄也不许学。
所以姬司暄真的只是个被养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而已。别看他在朝中当值,其实那官职事务换个人都能做的了,皇帝明显是照顾他。
但是明王妃幽幽看着他,姬司暄不得不叹气,“好吧好吧,拿梯子过来,我上去陪你儿子聊天去。”没办法,父亲不在,明王府最尊贵的,就是这个世子了。这个世子要出点什么事,他们一整个王府的人都得跟着倒霉。
所以姬司暄虽然心里恼怒姬司言没事找事,却不得不笨拙地攀着梯子上去,准备和他这个弟弟好好谈谈心。毕竟,他总不能让明王妃大半夜地爬梯子吧?
姬司暄小心翼翼地坐在姬司言旁边,他只往下面一瞅,就头昏眼花、手脚发软,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连忙身子后倾,不敢再看了。
他们坐的这阁楼,是明王府最高的地方,平时都站在最高层观星赏月。而现在明王世子把最高层都跳过去了,直接坐上屋檐了啊!
看到姬司暄上去了,明王妃才稍微松口气。她见姬司暄侧头跟姬司言说着什么,风太大下面听不清。一开始姬司言不理会,后来也会说两句……
“陪我喝两杯吧。”姬司言说。
“啊,好。”姬司暄虽然拿着小酒壶,却根本不动作。他要是也喝醉了,怎么下去啊?
他奇怪问姬司言,“你今天怎么了?很少看到你这个样子啊。你可别出什么事,我们王府现在就靠着你呢。”
“我知道。”姬司言淡声。
说了两句,姬司暄微微放下心。他不知道姬司言有没有喝醉,但是至少姬司言条理还很清楚,能正常说话,虽然坐得那么危险,可他腰间挺直,上头风大,姬司暄都往后缩怕自己被吹下去,姬司言身上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没见他身子摇晃一下,有摔下去的倾向。
姬司暄小口喝口酒,躺下,“司言,没想到这最上面的风景,还挺不错的。”
明月当空,星稀照地,空气又清又冷,带着酒香。躺在这里,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一样。天地多浩大,而个人在其中又是多么渺小。
“我知道。”姬司言仍然在一口一口地喝酒。
“你怎么知道?”姬司暄奇怪了,“难道你以前就经常爬到屋檐上喝酒吗?”
“嗯,”姬司言居然承认了,“以前在青城时,阿音经常拉着我坐在屋檐上喝酒。我们就坐在最高处,看着下面仆人们着急地到处找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就在他们头顶。那时候也是一抬头,就好像整个天都落在怀中一样。”
想起往事,姬司言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侧头看了看兄长,“你看你怕成这样,阿音胆子都比你大好多,她从来不怕高的。”
姬司暄先默然,阿音?慕兰音?
然后他恍然,“姬司言,你果然是借酒消愁吗?你说实话,你这样是不是和那小姑娘有关?”
这一次,姬司言却不答他了。
姬司暄连连追问,“姬司言,你也知道我从小嫉妒你,你光看你明王世子这份身价,多少人想要得不到!你说说看,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比你地位高?皇帝皇后算一个,父亲母亲算一个,还有没有?还有人能让你必须低头的吗?没有!”
“你从小就是京中霸王,什么时候委屈了?可看看你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发愁!我就奇怪你愁什么啊?依你的性子,你不该直接下手,把人抢过来吗?你看你跟太子打架那股劲!用到现在,你也不用只坐在这里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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