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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的那盘菜。

    小孩子的脾气,越是你想知道,他越要卖关子。因此飞白故意不追问,哈哈了几声。

    小柳见他没言语,便问:“老白,你做什么营生?你睡着的时候讲了好几句京白,苏大哥说你大概是帝京里混的呢。”

    “我啊?”飞白依稀能听到远处滁河的水声。他打着京腔唱道:“小柳儿问杂家,杂家可要细思量。杂家嘛,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你是个帮闲!”小柳高兴起来:“那你从京城来,可知北海龙王吗?”

    飞白笑靥一展,满室妖娆。

    他说:“北海龙王这诨号,哪个敢不知道呢?他是帮闲里的帮闲,泼皮里的泼皮。”

    小柳拍手,眉开眼笑:“太好了。老白你从京城来,一定是北海帮的。我最崇拜的人,一个就是苏大哥,还有一个就是北海龙王了。本来京城帮闲有扁担社,清音社,还有十多个大帮派。自从北海龙王出世,全部统一成北海帮了。北海帮在江北江南还有一百多个分会。可惜我们六合还没有发展到。……我要是有钱,一定要去趟京城,拜拜老龙王。听说他年纪很大了,当初也是江南的‘篾片’出身。”

    沈凝向角落里缩了缩。

    飞白一笑:“我常在北海混,却没见过龙王。北海的白花藕倒是好吃。北海帮水深,里头深浅不知。你怎会膜拜那老头子呢?”

    小柳羞红半边脸,把习惯性的兰花指压平,说:“别笑我,我可是个地道的小子。从前不懂事男扮女装,为了好玩,也为了吃口饭。你知道我为何想偷?就是因为北海龙王啊。”

    飞白咽了口口水,看着这个尚未成年的跛腿孩子,他心里暗骂一句姥姥。

    “龙王他曾夜盗‘京城两大害’的家,就是没有被抓住。这两大害,一个毒辣,一个贪淫,老百姓天天咒他们不得好死。老白你听说吗?‘喝了汤,吃了菜,出门就是好个天’,不就是说他们俩?北海龙王,不仅是帮闲们的领袖,而且是当贼的人心中的教主!”

    “京城两大害”,一个是皇帝的侄子唐王。另一个是皇帝的外甥,安国公主和前宰辅蔡扬的独生子,人称“蔡阁老”的蔡述。民间都知他二人有总角之好。当下蔡述掌权,唐王助纣为虐。

    飞白瞧了瞧自己的手,啧啧点头:“北海龙王厉害!他去了蔡家又去王府,等于逛趟自家的后花园。”

    小柳捡过沈凝划界的石子儿,在地上画了两个动物:“瞧,这是两大害,狼狈为奸。”

    他画画太不成体统,狼画出来像只狗,狈更离谱,仿佛是头猪。

    飞白乐不可支,他点着狼爪子说:“听闻蔡阁老偏瘦,这个就算是他吧。”

    二人哈哈大笑。沈凝的肩膀微微一动,恐怕没有睡沉。

    此时,外头似有层层铁将军闪身,咣当咣当。

    沉寂的牢里,渐渐起了热气腾腾的招呼欢笑声。小柳跳起来,一拐一拐走到门口,他扒着栅栏门,道:“是他!苏大哥来了。”

    飞白竖起耳朵。

    “小苏,今儿回来可晚了,我侬都没睡,怕你有事。”这嗓音苍老。

    ……

    “苏小弟可回来了。哇哇哇呀。”这个嗓音忒洪亮,仿佛是张飞投胎,能喝断当阳桥。

    ……

    “阿墨,今天那帮子人喝酒赌脱衣,你可别被占了便宜……,嘿嘿……,好好好,我早就知道你小子能脱身。”这声音阴阳怪气的。

    “嘉墨你回房了?”这个呢,文诹诹像个书生。

    正如人有千面,牢里的男人,嗓音各异。可是每个人和这人说话,都多少透出亲热和关切。仿佛他是他们自己的兄弟。声音都在这间牢房之前,可见此处是最靠里的一间。

    飞白想到那“俗人”应接不暇,左顾右盼的得意样子。他忽有了一点点的妒嫉。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妒嫉过别人了。

    按说飞白在江湖上混,不该乱好奇。可现在他的好奇,成了一个无底洞。

    他向外张望,仿佛看到一个颀长人影。但纸灯笼才移到门口,便被人熄灭了。

    小柳高声:“苏大哥!”

    狱卒开门锁门,好像也和“俗人”寒暄了一两句,可飞白全没听见。

    他只听到一个和煦如阳春的声音:“我回来了。嘘,轻些,他二人许是睡着了。”

    每一个字,都明晰清润,带着江南韵。听上去,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

    杭州的西子湖光,苏州的虎丘绿荫,扬州的七分月色。这韵恰好,不多不少,合适。

    飞白的妒嫉,淡淡增加了一分。

    那人进来,把一小纸包塞给柳夏,温和说:“小柳,陈三家里人来探监,多了这包梅子送我。我就想着你最爱吃,都给你。你记得剩下几个,给沈凝下药,他还要吃段日子的苦药呢。”

    小柳“哼”了一声。那人微微笑道:“又吵了?乖,不生气。咱们聚一起不容易。他醒了?”

    小柳闪开身子,那人对飞白拱手:“兄台,在下苏韧,字嘉墨。这世间,百年修的同船,千年修的同床,万年才能修的同牢。望兄台看此缘分,多多包涵在下几个。”

    飞白使劲瞧他,从上倒下,从头发和手脚。不知为什么,他极其想从这个人的相貌上,挑出一些缺陷来。

    他看了一遍,再一遍。他垂下头,两眼一黑。

    大江南北二十年,他阅人无数。而这个叫俗人的家伙,碰巧是容貌最不俗的一个。

    这人恰似一块玉,细微都长得恰好,不多也不少,十分合适。

    有四个文酸的字可形容这个人的样子。哪四个字?飞白一时恍惚。

    那人俯腰:“兄台?”他笑起来,仿佛从不曾动气,也从没遭遇伤心事。

    笑容不浓也不淡,够合适。

    牢里一阵黑风吹来,那人一袭被洗涤得发白的蓝衫,被拂出皱纹来。

    飞白突然想起来了:玉树临风。就是这四字。

    虽然现只有狱里的穿堂风,但此人真是“玉树临风”啊。

    飞白感到,原来他并没有妒嫉,他是在自卑。在这个人之前,只有一个人让他自卑过。

    而这棵长在六合县大牢里的“玉树”,让他想起来了一段往事。

    他把从前那个人,那些事,打入心底地牢十八层,锁在牢底多年。

    此刻想起来,他的心还有些痛。不自觉中,飞白伸手摸自己的胸口。

    他一摸,不禁大惊失色。苏韧眼睛一弯,眸子清澈如水。

    哎,天地之间,有这对眸配这双眼,有这双眼衬这张脸,有这张脸给他这个人,合适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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