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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中文网 www.zw5.net,最快更新TheMistsofDragonMasters迷雾中的驭龙者最新章节!

   宽敞的房间里只摆着一张石质大床,显得有些空荡。他的王静静地在床上睡着,就像一具尸体。一头白中微微渗蓝的月白色长发,沿仰面躺卧的身体,垂落在边缘掉于床下的厚毛毯上。王的双眼紧闭着,眉心浅浅地皱起,似乎正在他美丽、虚幻而又易碎的梦境里徜徉。沉睡中的王浅淡的睫毛在动,他的嘴角也在动,只是没人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他梦见了他最想梦见的人,不过这个梦没能持续多久。他慢慢从梦中醒来,微闭的眼睛撑开一条缝,却仍旧像在梦里。

    济伽——谁能想到,统御一方的这位达斯机械兽人族的王,是一个终日与床榻为伴的病殃子。他普通的相貌,若不是他一脸的病容,恐怕让人看了转过身就会忘记。那双宛如盲人般的青白色瞳孔,给人很深的印象。虽有掺着银丝的长刘海遮住他凹陷的黑眼圈,却没有东西可以掩盖他憔悴的面容和苍白到几近病态的肤色。尽管看起来年纪轻轻,整个人的面貌却是一副病体沉疴、精神不济的疲态,让任何与他接触的人,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惋惜和怜悯。

    他面朝躬身在床边的澈尔,端详他的脸。每次进来谒见的时候,这名老部下的面色似乎都很沉重。

    “……我听埃克肖说,阿迦述又遣了使者过来。”济伽的语速极缓,声音极轻,如棉絮般无力,“情况怎样?”

    “已经打发走了。”

    “好,好……做得好。”病榻上的王淡淡一笑,双臂撑着身子坐起来。毛毯彻底滑落在了地上,但他没有反应。“决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如今的样子。”他斜倚着床背喘了会儿气,过了半晌才想到要问,“这一次来的是谁?”

    “欧蕾丝塔。”澈尔告诉他。

    “欧蕾丝塔……”他默念一遍,惆怅的情愫在唇齿间百转千回地盘旋,“难为你还有哈拉古夏了。”

    “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澈尔把毯子给他盖好。“事不过三。我想阿迦述应该死心了。”

    济伽苍白如纸的脸上浮出感谢的浅笑。其实有没有盖毯子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这副早已经不会被心目中的阳光惠及的身子骨,就算盖上再多再厚的毛毯,也不会感到温暖。

    “希望他能够尽快打消这个……可能会致我于死地的念头吧。”

    “……”澈尔惊愕地注视着他的王,看到的是一张平静无波、毫无愧色、只是略带些倦意的脸庞。

    他真的决意永不理会阿迦述的求援,对刹耶的罪行视而不见?

    死寂的沉默就这样突兀地降临,让人不堪忍受。病床上的济伽王打量澈尔将军的表情,看了一阵,说道,“你退下吧。”他的声音很静,“我要再睡一会儿。”

    还睡不够吗?澈尔缄默不语。

    济伽每天只能保持清醒三五个小时,时常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突然陷入昏睡,醒来时往往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也不知道具体睡了多久。他在四王会晤中身负重伤,至今已过了近三百年。这段绵长难熬的岁月里,济伽的身体日渐消瘦,睡眠时间平均以一天数秒的增幅缓慢延长,而且是毫无规律可循地睡着、醒来。

    族内经验最丰富的医者,对此却检查不出任何症状。济伽日益加重的病情,让他们束手无策。王的臣民都很担忧他的健康。

    然而他身体常年抱恙的处境虽然让人很同情,却不代表他处理族中大事时的昏庸和失责,也能获得大家的认可。济伽执意不延续库拉蒂德在世时支持阿迦述的传统,坐视他与刹耶二虎相争,走向衰弱,自己则在世界尽头的冻土消极避世。这样的作法,不仅让他的盟友和敌人匪夷所思,自己这一方的族人也同样无法理解。现在,阿迦述的军队已经被刹耶杀得元气大损。今后若再想联手阿迦述抗击刹耶,可就基本无望了。

    族内对济伽王的质疑声这两年越来越大,全靠澈尔和其他三位将军强行镇压。在军队哗变前,真不知道这样动荡不安的太平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澈尔不再说话,也停止思考,曲着腰倒退着出去了。睡榻上的济伽,不知不觉中又已睡去。睡梦中似乎感到有些冷,浅淡的双眉微微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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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蕾丝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只知道,她体内的每根血管都快要裂开,就在哈拉古夏猛地扇了她一巴掌,逼得她不得不走之后。等她的怒气稍稍平复下来,她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从荒芜的极地冰原,变成了同样荒芜的灌丛草地。

    看来自己已经飞越了汪洋,来到陆地上了。视线朝四周环顾一圈,满目尽是干燥贫瘠的土地,生长着枯黄的野草。这应该是非洲南部的某个荒野。看样子,自己是在极怒的状态下飞了一天。

    稀稀拉拉的灌木被夜风吹得翻舞。一盘圆月从鱼鳞般的云隙间浮出。在月色的照耀下,周围的景致都被印上了一层阴冷的深蓝。天已经亮过,转眼又到了晚上。而她漂洋过海时竟浑不知觉。

    欧蕾丝塔收敛起愤怒的雷压,从丑陋的真面目变回少女的身姿。

    下意识地伸手抚摸左半边脸颊。浮肿早已经消退了,也没有任何痛感,但是这一击造成的心伤,一时半会儿却好不了。

    旧友的背叛,任务的失败……欧蕾丝塔不能就这样耻辱地舔着脸回去,对阿迦述说“济伽太顽固,实在劝不动”这么报告一通就算交差了。

    要做些什么弥补自己的过失,而澈尔在她临走时的暗示……

    往事就在这时候叩响了她被忧愤的情绪淹没的大脑。费路西都将军手里的部队应该还有几百号人,与目前阿迦述王仅存的兵力大致相当。这个在库拉蒂德死后独自带领着军团里残余的兵卒,在苏黎世的荒郊野岭潜行游荡的男人,一定很辛苦吧。昔日和他一同效忠库拉蒂德的同僚,全都转投向窝囊的济伽麾下。只有费路西都一人还在苦苦地坚持。他不仅要控制他士气低落的部队不使他们外逃,还要以隐蔽、游动和伏击的方式反抗刹耶的势力。其高超的潜伏本领,连刹耶都无法彻底消灭他。

    其实早在1204年的秋天,就有五十余人离开了费路西都,转而投奔当时还很有声势的阿迦述。欧蕾丝塔怎么会忘记,那些人还在赶往锡耶纳的路上,就被一头游荡在人界的火龙误打误撞地碰见,杀得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卡塔特的统治者随后派龙术士白罗加等人调查这桩离奇的事件。阿迦述领着族人迁移到比萨,使他们颗粒无收。又过了一段时间,第二任首席阿尔斐杰洛接手了这项任务,从锡耶纳追到比萨,引发了之后一连串恶劣的连锁反应。

    如果能够说服费路西都,让他心甘情愿地将他的士兵纳入阿迦述帐下……这样,多少能回报王对她的信任吧。

    所以啊,还没到气馁的时候。去联系费路西都——至少这点我能做到!

    下此决心的欧蕾丝塔,决定在无人的旷野上重新让雷压缠遍全身。刚准备这么做,致密的雷压倏忽间从四面八方向她拢来,却不是她的。

    就是这些莫名其妙闯入她感知范围的雷压,暂缓了她的变形。

    由远及近的雷压,感觉有些熟悉,但并非友方。什么人?欧蕾丝塔稍感疑惑。

    二十米外未被月光照到的阴影处,突然出现了一抹不是很高、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的身影。

    “嗨,嗨。”

    ——她听到这古怪的笑声,条件反射地吼道,“沙桀?!”

    “被你发现了啊。嗨。”如她高喊的那样,水红色头发的少年——沙桀,迈着缓缓的步子,从不见光的阴暗处走到月下,摆动着他瘦如鸡爪的手向她打招呼,“欧蕾丝塔小妹妹,一个人走夜路可是会撞到危险的噢。嗨,嗨。”

    “你怎么……”她怔怔地盯住突然出现在对面的敌人,一动也不动。

    “嗨,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会知道你在这里?”沙桀每说一个字,粉嫩的喉咙就会猛烈地抽搐一次,“去问那个至今都没抓获的内应吧,嗨,如果你还有机会问。”他笑眯眯地盯着满脸惊诧的黑发少女,眼中有一丝讥讽,“先提醒你,我可不是独自前来的噢,嗨。”

    知道自己的处境越发危险了以后,欧蕾丝塔立刻左顾右盼。三道身影就在这时飞闪而过。

    欧蕾丝塔全身的神经都在一根一根地死去。就在她下决心去苏黎世见费路西都的这个时候,却……

    刹耶的将军们——沙桀、奈哲、文坎普达耳,和另一个尚不明确身份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拦截了她的去路。他们一定是在她刚出发后不久就实施跟踪了。

    欧蕾丝塔紧握着拳的双手有些颤抖,但她强作镇定。阿迦述王的将军绝不能害怕。她竭力稳住内心逐渐扩大的不安,正视前方的沙桀和奈哲,同时还要时刻提防身后的另两人。身着鲜艳华服的四人中间,有一人的背后罩着深蓝色的披风。那是欧蕾丝塔唯一没在之前见过的家伙。

    “又见面了,欧蕾丝塔。”奈哲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分别的这七个多月,有想过我吗?”

    欧蕾丝塔嫌恶地盯紧他透着湿意的深绿眼睛,不理会他的殷勤话语,转而面向沙桀,又微微侧身,余光朝身后的文坎普达耳瞥去,“我倒是挺好奇,这几年你们的模样都没怎么变啊。什么时候开始洁身自好了?”

    沙桀和文坎普达耳笑笑不说话。奈哲轻浮地吟道,“还不是怕你忘了我,所以不敢变。”

    欧蕾丝塔还是不理会他,谨慎地把头偏向后方,对着文坎普达耳身旁的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你是谁?”

    那人笑了。他的笑,迷人中带点阴邪之气。

    四人中属他最俊美。个子颀长,面容清秀,嘴上总挂着令人温心的微笑。过肩的直发往左右两边梳,在脑袋顶上分出一条缝儿。以头路为分界线,左半边头发为古稀老人般的苍白,无半点光泽,右半边则是光鲜亮丽的绯红,好似鲜血在流淌。他柔亮动人的眸子,也如鲜血般赤红。听到欧蕾丝塔的提问,他不回话,微微把头歪向一边朝她微笑。那头又长又直、半白半红的头发,在夜风中旋卷着飘扬。

    好奇怪的头发,让她想起了罗滕堡的花——刹耶亲手种下的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

    回想就在得到答复的那一刻结束。

    “我是华伦达因。”男人说,温柔的微笑萦绕在唇瓣上。

    对于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含义,欧蕾丝塔并不了解。华伦达因是刹耶最宠爱的贴身侍从,从不离开他的王半步。即使欧蕾丝塔跟随阿迦述与刹耶的军队交战了那么多年,她和华伦达因见面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且每次都是不同的相貌。

    “华伦达因,连你也来了吗?”欧蕾丝塔咽了咽口水,“对付我一个居然要劳烦那么多人,看来是你们太没用了啊。也难怪刹耶缺乏信心,总要让他的将军们跟虫子似的成批成批地出动。”

    她强势的挖苦,却让他们笑得更欢。

    “显而易见,一打四毫无胜算。”文坎普达耳捻着他金黄的胡须,郑重地宣告道,“只要投降,便可免受屠戮。”

    傻子。你们能杀死的只是我的一个分|身。欧蕾丝塔虽然没有全身而退的希望,却有活命的把握。“绝不。”她理所当然地表态。但是她的额头,却不知为何沁出了冷汗。

    “看来,你选择了‘死’。”华伦达因有些惋惜地说。

    “是吗?”欧蕾丝塔挺起胸脯,挤出一个嘲讽的笑,“那要试过才知道!”

    面对态度依然强硬的少女,华伦达因在一瞬间露出了敬重的神色,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微笑,朝奈哲、沙桀和文坎普达耳挥出代表了攻击的手势。

    身为刹耶近臣的他,虽然和其他三人同是将军,却似乎因王的垂爱而享有指挥权。

    而在他挥手前,欧蕾丝塔就已经完成变身冲了出去,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巨硕的梯形身体,弹指间就小得只见一个灰点。然而刹耶的将军们却悠然地站着不动,看着欧蕾丝塔逃走的轨迹。在他们眼里,那不过就是一头必死无疑的亡命羔羊,根本不需要急着追赶。

    等到欧蕾丝塔消失得连影子都没有了,接收到追击指令的三将军才终于有所行动。磅礴的雷压带动叱咤的闪电在身边炸响。三人同时迈出一小步,飞身跃起。三道灰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冲向他们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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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沙漠褪尽了白天的高温,显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天空月明星稀,银白的微光倾洒下来。

    趁着夜色、偷偷溜进石屋子里的潜入者,在月光的映照下,身体的轮廓投射在墙上,成为一个被拉长的恐怖鬼影。

    “欧蕾丝塔将军在里面吗?”男人的询问声从窗口传进了室内,压低的嗓音颤抖地波动着,有些嘶哑,更糅合着焦急,紧张和惊惶。

    “不在。”屋里的男人回答他,“这里没有人,除了我。”

    “真的不在?”

    “你不相信,就进来自己看。”

    在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周围一直都很安静。但是却始终有几阵微微的声响在空气中流动。它们难以听闻,轻柔而缓慢,却极有规律,就像少女的呼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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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欧蕾丝塔还是被刹耶的将军们追上了。

    纠缠在一起的四个灰影,在半空中进行着异常激烈的交战。看不清的残影在各个地方频繁地闪现,根本无法算清到底打了多少个回合。

    斡旋于多个敌人之间的欧蕾丝塔,密集的触手不知被打坏又再生了多少次。她在多数时间只能闪躲和防御。偶尔组织起来的还击,也慢慢地从拼尽全力到逐渐失去力量。沙桀、奈哲,文坎普达耳并没有全力以赴,要不然胜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出,而不会形成看似僵持的局面。但即使他们只是抱着玩弄的心态戏耍欧蕾丝塔,能让她逃走的生路也已经被全部扼断了。到后来,她只能在敌人的围攻下奋死抵抗。

    互相缠斗的将军们的机械躯体,俨然已化身为数团闪电。难以估量的高压电流,使死斗场的空间仿佛是要完全崩溃掉一般,不断地轰鸣,振动。

    “三个男人围攻一个女人,实在是很没有风度呢。”——在刺耳的风浪和雷鸣中,她听到了始终没有出手的华伦达因的声音——“虽然我族的体质,男女间不存在差异,不过还是太不像话了啊。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一对一。”

    三个将军竟真的同时跳开,留欧蕾丝塔给华伦达因一人对付。内心惊讶不已的欧蕾丝塔正欢呼着时来运转,然而——

    胜负,就在华伦达因的话音散落的下一秒,揭晓。

    完全不存在抵抗的余地,甚至连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能理解。余光中,只见那个男人的手指朝她一点——

    一道血红的半弧划过暗蓝的天际。弧的一端,是蜕回人形跌落在荒地上的欧蕾丝塔。

    神经崩断、血管破裂的痛楚席遍全身。身子软如泥浆,连维持本体的力气都没有了的黑发少女扑倒在冰冷的荒野。

    仅此一击就将她重创到无力再战的地步。湖蓝的眼眸睁得很大,被难以言表的惊愕充满。欧蕾丝塔脆弱的身躯软软地瘫在地上,失去了站立甚至爬行的力量。但她的头却勉强抬起,目不转晴地看着变回人形的三个将军站在华伦达因的身侧,仿佛拱立着北极星的星群。

    皮肤滚烫得像在发烧。流的血太多了,她想。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不明所以地出血,好像有数不清的伤口。欧蕾丝塔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几乎痛得昏死过去。素雅的白袍被染得鲜红。

    过度的失血令她娇容憔悴,面色惨白。她摸了摸自己的前胸,肚腹,发现身上密布着众多大小相近的血窟窿。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体是被无数道雷压射线射穿的。只是他出手太快,她看不清。即使看清,也躲不掉……

    那男人的力量是多么可怕啊,那个华伦达因——

    他的雷压,欧蕾丝塔自始至终都没能感应到。而这说明,他远强于自己。

    奄奄一息的欧蕾丝塔,愕然的脸庞由于参透到了什么,顿时变得极度阴沉,对着那个向她款款走近的男人。

    给予她重创的华伦达因将军缓缓走来,停在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凝视着少女的眼神里,有着不忍与怜惜。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但她的眼中却只有一人:一半红发,一半白发,赤红眼眸,还有那噘起淡淡微笑的薄唇。

    “伤成那个样子,躺着也很累吧?想不想就此闭眼,让烦恼全消呢?”仍然保持不变的微笑,华伦达因从齿间吐露出宛如毒蛇之吻的话语,“至少,作为同族,我会给你一项优惠,不让你多受苦难。”

    话音刚落,他再次举手,朝她一指。

    她听见沙桀的喉中传出无比激动的、嗨嗨嗨的颤音。

    她听见文坎普达耳像雄狮咬断猎物咽喉一样地吼叫着。

    她听见奈哲愈渐兴奋的嘲弄声持续不绝地回响。

    却唯独听不见,破损的心脏发出的尖叫。

    被雷压射线从正面洞穿胸膛,如今的欧蕾丝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完全是敌人的玩物。

    但是……她毕竟还有保命的护符。藏在地窖里的三个人偶。

    华伦达因又朝她走近两步,怜悯地俯视着她。然后单膝跪地,半蹲在她的身旁,捧起她的脸,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欧蕾丝塔本能地厌恶他的碰触,想要推开他,勉力举起的手却顿在了半空,呆怔的表情也一同静止。

    伴随着张口呵出的热气,轻柔的话声吹进了她的耳膜。“感受到了吗?”华伦达因低下头,脸颊与她的脸颊相贴,语调平静而温和地道出令人绝望的话语,“你的人偶,一个接着一个离你而去。”

    装在箱子里、埋藏在她屋内地下的三个人偶死亡的噩耗,就在华伦达因张口的那一瞬,准确无误地传了过来。

    欧蕾丝塔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不禁疑惑地望着华伦达因的红瞳,看到的依然是那个无比温柔的眼神。

    早已经虚弱得脱力的手,忽而抓住了华伦达因深蓝色的披风一角。欧蕾丝塔的眼眶骤然扩大,望着破皮流血的手指。指尖的触感既厚实又刺痛,只因她触及到的东西是龙皮。粗糙如石、锋利如刀、布满钩刺和鳞片的龙皮。海龙的皮制成的披风。

    “别害怕,凡人皆有一死。”悲天悯人的神情,温和沉稳的声线,就好像慈祥的神父。“保持美丽的容颜,在恰当的时候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华伦达因一边柔声安慰她,一边拂去她唇角的血污,理顺她凌乱的黑丝,将半遮住她眼睛的散发拨到耳后,清晰地袒露出她满含恚恨的眼神。“差不多是时候了。马上为你解除痛苦,把死亡的权利赐予你——”

    他的目光透着仁慈,仿若给予了她莫大的恩惠。

    左胸因异物的侵入猛然间紧缩。男人的右手,精准地从肋骨的缝隙间穿过,飞快地探进她的胸腔,又飞快地探出,快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当她低下头查看自己被掏空的胸口、又抬眸朝他投去不解的视线时,他的掌心已被热血浇灌成鲜红,一颗还在扑通扑通跳动着的、血管被扯断的桃形器官,正乖巧地躺在他的手里。

    心脏被雷压射线破开针孔般的洞,其实并不能彻底终结达斯机械兽人族的生命。因此华伦达因干脆地剜出了她的心脏。

    也许是他动作太快,下手太利落,使神经和感官都来不及跟上,而她又太过惊讶,浑身的痛意又太过麻木,她竟然没发出任何惨叫。

    只有鲜血从口中溅出的喷涌声,盖过了她模糊的呻|吟。

    她的身下,血流成河。

    “已经丧失了以本体现形的力量的你,根本没办法再生了吧?”用仿佛恋人间爱抚的动作,华伦达因的左手抚摸着她染血的发丝,右手依然握着她的心脏,口中溢出轻柔的低语,“况且就我所知,你再生的能力,在平级之间一直都很平庸。”

    胸口破开的血洞,抽空了她说话的力量。无法维系本体、再生器官的现状,也完全被华伦达因说中了。无论是语言还是理由,欧蕾丝塔都无从反驳,只是带着毫无生气的、茫然的表情对着天,嘴巴一张一闭地吸气、吐气。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黑,越来越暗。欧蕾丝塔渐渐感到困倦了,差一点就要把眼睛阖上。但是一个念头突然使她的眼神凝聚了起来,止住了意识继续涣散下去。

    布满血痕的嘴唇艰难地张张合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话必须交代。

    华伦达因垂下头,耳朵贴着她血糊糊的嘴。

    “你……不是……”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华伦……达因。”欧蕾丝塔的声音轻不可闻。她尽最大的努力嘶吼出来的话语,稍远的沙桀三人根本就听不见。但是双手扶着她的肩,将胸膛借给她依靠,把耳朵凑近她不断流出鲜血的唇边的华伦达因,却听得很清楚。

    “我不是。”仿佛是要满足她死前的愿望,男人微笑着坦白。

    “你……是……”涌上喉头的血腥,阻塞着她的发音。但是她依旧强忍住剧痛,说完了她想说的,“……刹……耶!”

    无需切换到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本体形态,以人类之姿就能战斗,还能将无形的雷压化作有形的实物,放射出强大的雷压射线一招制服一个将军……只有“王”可以做到。

    而刹耶,一直都是个极擅伪装的人啊。

    被拆穿了真身的男人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把捧在右掌的欧蕾丝塔的心脏小心地放到一边,双臂环过她的腰,将她抱得更紧。

    欧蕾丝塔的体温越来越冷,眼神越来越涣散,脉搏越来越微弱。面对这令人伤感的场面,三个将军只是静静地观赏,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而假借华伦达因之名的刹耶王,却面露忧伤,时不时地为她擦拭从嘴里涌出的血块。

    干裂的嘴唇被血红的泡沫浸濡,欧蕾丝塔的呼吸已然虚弱得似有似无。她的身子分明痛苦至极,然而不愿向敌人示弱的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呻|吟。血珠滴滴答答、持续不断地从她的嘴角淌落。她的视力迅速衰竭,眼前的世界迅速地灰暗下去。刹耶近在咫尺的脸,早就已经看不真切了。但是她仍然怒目呲裂,即使是死也要记清这个男人的相貌。

    头发半白半红的男子微微皱眉,好像欧蕾丝塔诅咒般的凶狠眼神让他很苦恼,但是没过一会儿,又重新笼上温馨的笑意。

    “你我来自同一族类。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欧蕾丝塔。这是我的真心话。”刹耶抱着她,和她一同沐浴在身下的血海中,“我一直都好想你能来到我的身边为我所用。可是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呢?我想,只能怪你侍奉的那个对象了吧。”

    视线垂下的赤红色眼眸,柔和地凝视着怀里的少女逐渐失色的瞳孔。刹耶的脸庞映在阴冷的月光中,仿佛是个幽灵。地上的少女移开与他四目交投的视线,仰望天空,目光淡得出奇。颤抖的唇角慢慢凝成坚毅的弧度,等待死神的款待。

    阿迦述王,安摩尔,魁尔斯,所有的将士们……还有……哈拉古夏。她默默地和他们一一道别。阿茨翠德……阿茨翠德……对不起,原谅我遵守不了尽快回来的诺言了。

    “你唯一的过错,就是跟错了人。等回到属于我们的那个世界,可千万别怨恨我呀。”

    刹耶的话声,听在她的耳中,邈远得犹如天边传来的幻音。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尾音落下,黑发的少女头一沉,跌入刹耶的臂弯里。

    血点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冰冷而妖艳。明澈的湖蓝色眼睛望着天,始终没有闭合。

    她的脸庞依旧美丽,容颜依旧动人,只是眸中的光芒,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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