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62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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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便将他的背影撕碎。他飞快地遁入树丛间的阴影,消失在驻足原地的雅麦斯眼前。他最后的那番话仿佛说进了雅麦斯的心里,使他露出难得一见的沉思、自省的神情。他还有救,尼克勒斯幻想着,事情还能有所转寰。或许我根本不必背叛自己的主人。至少当时,他那样认为。可自己终究还是在异想天开。因为到了第二天,一切照旧按雅麦斯的计划在进行。阿尔斐杰洛被剥夺首席身份,失去了所有,声名狼藉地下了大狱。而雅麦斯却为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
手臂、脑袋下一片冰凉,尼克勒斯这才惊觉,坐了一宿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了下来。他冰冷的双手搁在屋顶的木板上,酸胀的眼睛望着一成不变的晴朗高空。他看见了,因云层的遮挡而变得不完整的那轮朝阳。他看见,在如涨潮一般涌动着的厚密云雾间,太阳放射出护佑生命的淡金色光芒,宽广而无垠。他听见了,阳光的脚印落在卡塔特广阔的土地上,在墙桥廊庭、树影花团间穿梭,迷失。他听见,一声声尖啸从那温暖柔和的、却又沉重得好似要将大地倾覆的光芒中逃逸出来,抵达他的耳畔。
他大约知道,在他耳边不断盘旋的尖啸是何物。它们是恐惧,是愧疚,是怯懦。
害怕雅麦斯以母亲性命相要挟,因此,他出面做了伪证。这事使他对阿尔斐杰洛产生了难以磨灭的负罪感,而他又因为太过胆怯而不可能向希赛勒斯坦白。
尼克勒斯清楚,自己不会被人谅解。纵使他有千般苦衷万般隐情,阿尔斐杰洛也不会给予他原谅和宽恕。尼克勒斯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主人,还失去了希赛勒斯,那个他最亲爱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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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麦斯听到不寻常的脚步声,直起仰躺着的身子,跃下床。
山洞外有不该靠近的人。警惕的火龙从深不见底的洞穴中猛然冲出。在阳光的反射下,他看到了她,身姿绰约,一袭皮衣皮靴,颜色黑中透红,绣满树叶纹饰,长靴的前沿已踩在洞口的草上。玉树花和栀子花在她的脚边随风轻摆。
“我想是谁。”雅麦斯瞥她一眼,声音暗哑,“你竟然擅离岗位?”语气带着责备和不满。
对于他的质问,芭琳丝完全不放在心上。她痴痴地看着他,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如血红宝石般闪耀。
她很了解,雅麦斯只是在借故埋怨自己闯进他的领地。“好没心肝的人啊,就知道给我胡乱扣罪名。”她噘嘴娇嗔一句,和平常的个性大不一样,“还是你最近做这事做上瘾了?”
爱慕她的火龙族男子或许会由于她偶尔展露的柔媚欣喜若狂,然而雅麦斯见到她这副反常的模样,却是眉头不展,大感不悦。“你来做什么?”
芭琳丝痴迷的表情稍微正经了一点,但灼热的视线依旧紧紧粘着他,“两位龙王召我今晨觐见,要询问我犯人的情况。”
“那你报告完了吗,如果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他想调头就走,因为她的视线过于露骨。雅麦斯感到她正用那渴望的目光舔舐自己。但是作为这片领地的拥有者,得先把她赶跑。
“我还没去呢。”芭琳丝对他露齿一笑,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她选择先来看我,再去龙神殿接受召见。雅麦斯内心的烦躁感正在逐步累加。那贪婪地盯着自己的眼眸更是让他极为反感。
她身上的火龙王血统已经非常稀薄,混杂了太多平民的贱血。不过雅麦斯瞧不上芭琳丝绝不单单是因为她血统的不纯粹性,而在于这女人火爆得好似自身翻版一样的脾气,和她那毫无半分技巧的死缠烂打,让他的耐性一次比一次减少。雅麦斯可不想要一个惹人厌烦的复制品,整天围在身边晃悠。
然而,芭琳丝却似乎对心上人的情绪毫无感应。他们难得见面,此时此刻,她只想和他多独处一会儿。因此,她大胆地靠近了一步。
“那个男人落入了我的手里。我会特别关照他的。”
“我可没求你。”他皱皱眉,垂头看向地面。
“算我自愿帮你。”她靴子的边扣擦过栀子花瓣,留下一道浅浅的刮痕。
“不必了。”雅麦斯眉头的褶皱更深了一分,眼睛冷漠地望着芭琳丝的靴边。“再怎么说,也要顾及尼克勒斯的感受。没必要对那家伙斩尽杀绝。族长的结界会折磨他。”
“说得好。”她平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却夹了丝令人诧异的伤感,“你说得头头是道,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雅麦斯终于抬头,正视着她,但拒绝的态度依然坚定。“如果没有别的事——”
“等我说完。”芭琳丝仓皇地叫住他,有些气愤地说,“你除了躲我、赶我,还会什么?这些年,我一直控制住自己不去烦你,已经称了你的心意。我久居孤塔,你又甚少出门,我们现在见一面比登天还难,你好歹让我把话说完了再走。”
“你要说什么?”雅麦斯按捺住情绪,沉声问道。
“我有点好奇,你整垮那男人的手段。”芭琳丝稍稍正色,“所以想来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把那男人给陷害的?”
如果只是这件事,倒不妨跟她说说。“我没有陷害他。”雅麦斯若无其事地回答,“事实如此。他就是凶手。”
“你大概是把我当作无知的小女孩,才会这么说的。”芭琳丝幽幽地叹口气,“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装了。你应该很清楚,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做到不计回报地永远忠诚于你,那便是我了。”
雅麦斯斜眼瞅着她,“听你的意思,你认准这件事是我从中作梗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所以才要你对我坦言。唉,雅麦斯,你就告诉我吧。”
她努力装出困惑的模样,靠近他一步。她的足尖已经碰触到洞门口精心打磨过的粗厚石地板,那里是雅麦斯心中划分的洞穴与外界的分界线。如果换了平常,雅麦斯绝不会轻饶侵入自己领地的擅闯者,但是对于芭琳丝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的越界举动,雅麦斯选择了忍耐。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他不耐烦地叫嚷,“你们每个人都找我要答案。”
“看来在我之前,已经有别的人问过你了。”
火龙王问过,布里斯问过。阿尔斐杰洛入狱后,好多人都跑来找他,寻求答案。最早问的是尼克勒斯,就在第三场审判会前的那个夜里。他们问他如何害了雅士帕尔。对此,雅麦斯全部一一否认。如今,芭琳丝的好奇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可能最想知道真相的,还应该算上被禁锢在监狱里的那个男人。
“可是,我真的没动过任何手脚啊。”雅麦斯说,“特尔米修斯早就检查过那小孩的饮食汤药,什么异情都没发现。那小孩只是在恰如其分的时间,如我所愿地死掉了,死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他的语调刻薄如毒蛇,“毕竟凭那个小鬼当时的状态,本来就性命危笃,活不了多久。”
芭琳丝摇摇头,马尾辫左右晃动。“我不信,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哼,你就那么希望我去做伤天害理的事?”雅麦斯转过身去。
芭琳丝的胸膛微微起伏,正如她波动的声调,“就算你做了,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看法啊。”
听到她饱含爱恋和热情的话语,雅麦斯冷淡地回眸朝她看了一眼。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穿过他不动的肩膀投向身后的女子,仿佛把她的整个生命都照亮了。
然而,就是注意到芭琳丝突变的眼神,以及那仿佛盼来希望的神情,雅麦斯才会在顷刻间涌起逐客的决心。
“好奇心就此打住吧。我没有义务要满足你。”他低沉下来的声音,就如勃朗峰的飞雪那般冰冷,“你走吧,我还要给我的花浇水。”
“我可以帮你。”芭琳丝往前挺了一下身子。
“不用。”雅麦斯不再说话,沉默地站在一旁,似乎心丢在了别处。
“你还是不信任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僵持了少顷后,她用发誓般的庄严口吻说道,“如果我泄露了你的秘密,你就剖开我的心。”在这个霸道的家伙面前,不能用强硬的手段。过去追求他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越较劲,他就越不理。因此,只能依赖女性的某些长处以柔克刚。可芭琳丝同样知道,即使用上她并不擅长的女性撒娇的手段,对雅麦斯也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所以,她索性用上了激将法。“你不肯说,是不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法啊?比如,毒杀?”
她心爱的男子立刻反驳,“我还没蠢到直接下毒。芭琳丝,你也把我想得太下三滥了吧。”
她为他的中计高兴,但也因他给出的回答沉思起来。没有人能瞒过特尔米修斯的眼睛,对预备首席的食物下手。所以,饮食绝对没问题。可这样一来,那小子也不会就那么容易突然死掉的。难道这真是一宗意外?芭琳丝偏不信。
“那你可以适当地控制用药的剂量,或者只在某一种食物里下药,再弄成吃完的样子,不被特尔米修斯发现啊?那样的话,就能一点一点地消磨那个少年的生命力了。有高德李斯他们帮你掩护,善后的事自然也能完美处理。不管怎样我都不信,那小子会正巧病死。”
看着她索要答案的固执劲儿,雅麦斯那双比鲜血还浓红的尖瞳里荡漾起一丝恶趣味的光芒。“你错了。我非但没有加害雅士帕尔,还格外关照他的生活呢。”
“什么意思?”她催促。
“那小子迟早要跟我签订契约。可就凭那副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德行,怎么够格做我的主人呢?所以,我特意嘱咐膳房,给他准备了许多美食。鱼、肉,动物内脏,全部都是最新鲜最好的。甚至还把他的膳食标准提高到我的规格。本来盼望着可口的佳肴能令他的病好得快一点,可是他太没有福气了,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病没有好转,反而朝上吐下泻的症状恶化,在仪式举行前的三天,就奄奄一息、支撑不下去了。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芭琳丝僵住了,张口结舌,“这——”
雅麦斯为她的震惊好笑,“那小子,自己不争气也就罢了,还连累了与他交好的那个男人,死都没选对时候。这都是天意啊。”
自从雅士帕尔因拉伤腿部肌肉停止训练后,雅麦斯就嗅到了机会来临的气息。他吩咐膳房一定要优待自己未来的主人。膳房的管理者瑟兰崔斯历来愿意讨好这位火龙王所看重的后裔,给雅士帕尔准备的食物可谓奢侈到极致。虽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害他,可表面上的关怀掩盖了雅麦斯这么做的动机及背后的深意,因此,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雅麦斯。对于一个已经被连续发烧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病重少年,这可是能加速他衰亡、同时亦不会落人口实的绝妙手段。雅麦斯就是利用这种手段,使雅士帕尔吃下了过多油腻荤腥的食物,最终因消化不良、成天呕吐腹泻,导致他在举行仪式之前便耗尽了气力。
“阿尔斐杰洛正好出现在那小鬼病逝的床前,见证了他的死亡时刻,芭琳丝,你不觉得,这都是神的安排吗?”雅麦斯沉浸在胜利和自满之中,骄傲地说道,“我原本只是想摆脱和那小子的契约,想不到老天给我送来一份额外的大礼,我怎能让机会溜走?那男人自己把自己送进罪恶的大网,省去了我不少功夫。这么一来,我只需稍微动点心思,就能把罪名轻而易举地往他身上推了。”
就在雅麦斯公布他邪恶计划的时候,芭琳丝的表情从惊愕、了悟,逐渐过渡到赞赏和欣喜,仿佛在为雅麦斯成功除掉了他的眼中钉而感到高兴。恐怕在她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存在基本的善恶观和一丝一毫的正义感,凡事都以雅麦斯的心情为基准。
“这么听下来,确实是神的旨意呢。”她微笑着眯起眼睛,“那么那两个发现尸体的守护者,也是你指示他们去巡逻的吧?”
“我要求他们要时刻留意那屋子的动向。而他们果然不负我所望。”
“我太意外了。”她赞叹道,“没想到你在守护者中间也有那么铁杆的心腹。真没看出来啊。你明明最不屑和那群低贱的短命种打交道了。以前连收买他们,你都嫌烦呢。”
“现成的棋子罢了。”雅麦斯冷哼,“我只是借来用一下。”
“这怎么说?”芭琳丝非常好奇,恨不得立刻把身子挤进去。但是摄于他的威严,她不得不停留在原地。
雅麦斯的表情似笑非笑。“你远离卡塔特,到孤塔当差这么多年,很多事当然不知道,也不必知道。”他的耐心渐失,“我已经透露了那么多,你也该知足了吧。既然如此就快去汇报,汇报完就乖乖回你的驻地去,别再乱跑。”
“你又要赶我走。”她露出受伤的表情,嗓音打起颤来。“我会去孤塔,还不是因为你一直拒绝和我的婚事,让我颜面尽失,在卡塔特待不下去。”
她颤抖的声线促使他凝视过去。他看到,芭琳丝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好似在诉说她的委屈。片刻后,雅麦斯移开视线,返身没入洞中的阴影。类似的眼神,他看过的遍数,早已经数不清楚。
“那你又何必再让我拒绝一次,自找没趣。”站在山洞阴影处的火龙王后裔回了一次头,“或者,你想要我把你打跑?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做过。”他威胁般地笑笑,“如果你想鼻青脸肿地去见族长,那就试着来挑战我吧。”
从不知退让和收敛为何物的芭琳丝,突然像是只族群里臣服于雄狮的母狮,顺从地垂下头来,倒着往后退了一小步。
阳光被洞穴顶部伸展而出的檐形巨石所阻。雅麦斯大半个身体隐蔽在黑暗中,一片黯淡,另一半也因身上的黑袍而显得暗如深夜。尽管走进洞穴的他,已成为一团巨大的黑影,看不太清楚,芭琳丝却依旧想要奔上前,紧紧地拥住他。可是一旦她如此行动,这位心高气傲的火龙一定会用激烈的严词拒绝自己,就同他以前千百次做的那样。所以,她只好忍耐。
雅麦斯见她还算识相,决定郑重地给予一些警告,好让她以后再不侵犯。“我这里从来就不欢迎你。”他说,“快些走。我已经容忍你的脚踏进我的洞口。”
“可我本该是这儿的女主人,在你的住所进出自如。”她恨恨地丢下这句话,甩头而去。
芭琳丝终于走了,谢天谢地。只要和她相处的时间一久,呼吸就会不通畅,有她在的地方,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变得不清澈了。她炽烈的目光总是不顾雅麦斯的感受,肆无忌惮地抚摸他肌体的每一寸。都说龙族清心寡欲,对情爱的需求非常淡薄,不到交|配期绝不会对异性产生向往。可雅麦斯却觉得,芭琳丝绝对是个异类。他不禁担心,早晚有一天,她会为了自己“恢复知觉”。可是,她真的理解什么是爱吗?雅麦斯可无法确定。在他看来,爱是虚妄而偏执之物,就如一张即将拉坏的弓,一团终将熄灭的火焰,不但没多大用处,还只会徒增负担和痛苦。雅麦斯自己的父亲就是因爱而死。如果由他选择,他宁可一辈子都不沾染。
温和的晨曦洒在缓步走出山洞的雅麦斯身上。时间尚早,还可再睡一会儿,但是他已无睡意。芭琳丝突袭式的拜访令他充满了不痛快,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毁了。干脆不睡了。雅麦斯决定把不愉快的事情统统抛掉,转而去料理被她弄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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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漆黑的囚室。
塔身圆形的横剖面,一半是牢房,一半是供人上下的楼梯。楼梯墙上的壁台里插着火炬,长期有橙红的火焰在其中燃烧,可由于楼梯和牢房之间存在着一片空地,等摇曳的火光透过密集的铁栏杆射进来时,光芒已经很微弱了。所以,牢房的后半部分——也就是阿尔斐杰洛常待着的地方,仍旧沐浴在一片黑暗之中。此外,构成墙壁的零件是黑石,古老的铁栏也早已发黑,唯一的窄窗又开得很高,外面的日光和月光难以照射进来。因此,牢里终年昏暝潮湿,滋养了一群赖此为生的老鼠,没日没夜地撕咬翻爬,有些还长得特别肥壮。
但是阿尔斐杰洛不惧怕黑暗。最普通的夜视术足以帮助他驱逐黑暗。他也无法抱怨寒冷。每当觉得冷的时候,他就把火点燃在指尖,热量慢慢传播,身体很快便能感受到丝丝温热。他更不怕老鼠。有任何肮脏污秽的东西敢接近他,他就把它们烧掉,烧成只剩下灰为止。
然而,藏匿在身上的虱子,他却无从清理。它们钻进衣物碎缝,藏在毛发深处,与自己难分难舍。厚重的污垢已经积成块,覆满皮肤,为大大小小的虱子铺盖滋生的温床。阿尔斐杰洛经常会想起上次洗澡的日子,是在雅士帕尔临终前一天的晚上。他会花好多时间去怀念回味其中的细节,想象现在就有一个浴桶放在眼前,盛满干净清澄、温凉适中的水。被热水环绕躯体、洗涤肌肤的舒爽感,已经好久没享受过了。其实,黑牢里也有个桶,但却是便桶。每当它散发出恶臭的异味时,阿尔斐杰洛都会惊恐地瞪着它,然后尽最大可能坐得离它越远越好。
每日的食物由守护者送来。阿尔斐杰洛一共见到过四张面孔,猜测他们便是这儿除开龙族之外的守卫总数。他对他们的模样很陌生,似乎在卡塔特举办的每一次宴会都与他们无缘,因此,他完全叫不出他们的姓名。牢饭大多是些没什么味道的稀汤或稀粥,有时候会放几片咸咸的鱼肉,或掺一些蜂蜜。守护者把餐具从栏杆的缝隙中斜着塞进来,经常会有一些汤汁洒落在地上浪费掉。他们一日只送来一餐,量很稀少,仅能勉强维持温饱。这大概就是孤塔犯人正常的待遇。
阿尔斐杰洛不担心饥饿。他最难忍受的是那股不管坐到哪儿都躲避不掉的臭味。整个楼层只有一扇窗子通风,气味根本传不出去。阿尔斐杰洛这时才发觉,每天只供应一顿饭也有好处。需要排出体外的排泄物不会太多,因此,他尽量不使用那个桶。这里的守护者每晚都会来清理一下,把桶拿出去倒掉秽物,简单地冲洗。他们来取桶的时候必须由阿尔斐杰洛帮忙把桶拎到铁栏边,否则他们就不换。铁栏的缝隙不足以让桶通过,他们就拿钥匙稍稍把门打开,这是阿尔斐杰洛最接近自由的时候,但他一次也没有试过攻击他们,逃离监狱。阿尔斐杰洛对于自己的这种异常古怪的乖巧感到惊讶,更让他惊讶的是,守卫从没想过要给他拴上铁链。他们对自己的身手就那么自信吗?他常常怀疑。
守护者出现的时间没有规律,工作除了给犯人送饭、倒马桶外,还包括每日调换一次楼道里的火炬。他们绝不会同时到牢房来,每次只出动一人。同一个人有时连着出现,有时又跳开好几天,似乎是这儿的守卫队长芭琳丝有意随便指派,以防止犯人推算出他们换班的时辰。他们从不跟犯人说话,甚至连名字也不告诉他。好在囚室厚厚的黑墙上开着窗,洒下零星的光,阿尔斐杰洛根据它们推测昼夜更替,艰难地数日子。
到目前为止是第十天。现在,月光从窗栏细缝间射入室内,在地面滴下点点银光。就在上午,阿尔斐杰洛的左脸颊突然迎来一股剧痛,折磨了他好一会儿功夫。自己的那个混账从者又跟人打架了。把我害进监狱还不安分!他记得自己曾这么咒骂过。难道雅麦斯又揍了他?阿尔斐杰洛胡乱猜想道。可那个畜牲明明把事情办得很漂亮啊,他的主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尽管尼克勒斯似乎只挨了一拳,阿尔斐杰洛的左脸还是肿了很长时间,最后不得不用治愈魔法把肿块消除。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凝视自己流窜着魔力的双手。自己身怀一身本领,还能随心所欲地行使魔法,可却连一丝试图逃出去的念头都没有过。莫非自己已渐渐习惯了与这孤独冰冷的黑牢为伴?
偶尔,他会听到那个声音,从窗户传来。嗞,嗞,嗞。不分昼夜,随时都可能响起。有别于老鼠在墙缝里窜来窜去的窸窣声,那是某种尖细物划过坚硬的石头发出来的。阿尔斐杰洛有充分的理由直接怀疑,是有人用指甲在割划墙壁或地面。
在我楼上另有犯人,就关在塔顶的房间。因为每当守护者带来难以裹腹的粥或者汤,都是手拿两份,一份塞给阿尔斐杰洛,再把第二份送到楼上,然后离开。
半小时前,那尖利的摩擦声又一次响起。共计九十一下,忽快忽慢,偶有停顿。阿尔斐杰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数。最后一声落下后,周围沉寂下来,再度变得阒然无声。他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再继续后,便侧身躺倒准备睡觉。阿尔斐杰洛并不想尝试跟对方说话,为自己解解闷。因为那人也从来不会和自己交流……
“喂,你是聋子吗?”
意料之外的状况来得如此突然。阿尔斐杰洛不禁睁开眼睛,耸起眉毛,从冰冷的地板上唰地一下翻身坐起。
他听到一个男人粗声说话的声音,很奇怪怎会有声音能穿透这厚重的石墙?随后他发现声音是从高处的窄窗传过来的,于是他马上起身,站到那里。
来到稀疏月光射入的高窗下,阿尔斐杰洛使劲屏住呼吸,想再听一次那个声音。半晌间,只有老鼠吱吱叫的细声回荡在静悄悄的高塔里。就在他怀疑刚才那只是自己的幻觉而打算移步回去时,对方却慷慨地遂了他的心愿。
“喂,你说话呀。”那人喊道,嗓门颇大。光凭声音,似乎就有一张满脸横肉、凶悍无比的脸孔呈现在眼前。“难不成那两个老不死的弄了个哑巴当首席?”
得益于龙术士的听觉,这回,阿尔斐杰洛总算听清楚了。他通过这又粗又哑、好似用石头磨刀一般粗重的男人声音,判断出他年纪不轻,但也不老。然而,凡是与卡塔特扯上关系的人,又哪里能用常理去推断呢?
“你是……”尽管对搅扰了自己十天之久的摩擦声的源头,阿尔斐杰洛始终不以为然,但是当对方主动找上他后,他几乎没怎么多想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贾修?”
孤塔不仅收纳犯了罪的龙术士,有时也会惩戒龙族和守护者。但是龙族往往关不了多久就会释放,守护者之中罪大恶极到需要长期囚禁的人也不多,所犯的错不过是私溜人界,喝酒赌钱这些,因此孤塔监狱的常客,据阿尔斐杰洛的推理,目前除了自己,就只有贾修一个。
“什么?”那人听后,反倒疑惑起来,“贾修?”随即用奇怪的口吻反问。“贾修,”他重复着低吟一阵,好像这读音给了他非凡的乐趣。“贾修。”就这样不停不停地念诵。
接着,他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又一阵不明意义的低语。他咕哝的词句,阿尔斐杰洛一个字也无法分辨。他没喝酒,却像个醉汉,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谓。
阿尔斐杰洛没有耐心再听下去,正想抬高嗓音发问,突然,男人又笑了起来。
“哈,贾修。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异常放肆和刺耳,如同用磨石刀锯一根达斯机械兽人族身上的机械铁柱,在这空旷的监狱里,听得人毛骨悚然,不禁叫人担心他会把守卫引来。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男人一直嘿嘿笑着,不知疲倦,即使喘起气来也不见停止。阿尔斐杰洛让耳朵紧贴墙面,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人正在上头的墙边前仰后合。
“对,是这么个叫法。”终于,他停歇半晌,恢复到正常情绪。“哈,在这鬼地方待太久,”男人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叫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