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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却直接,所以,若不是大将军王太多年未来,以致记不清这些几乎建得一模一样的平直街道到底哪条才通往那记忆中的店铺,他们本不必费这样多的工夫。

    之惟却一直带着微笑跟着走着,好像并不觉得累似的,看着那个已年界五旬的人偶尔认出了某条街道,找到了街道上某处遗迹,便像个孩子似的大笑着指给他瞧:那些曾并辔打马而过的街巷,曾引□□招翠袖摇的楼头,曾一起慢慢走过以为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流光,始终碰在一处却不能相执的两手……他跟着一一看过去,看见土墙上的裂痕,铁马上的锈迹,一滴滴融雪自檐上落下,晶莹的水滴落在那些石板路上岁月的凹洼里……

    终于,大将军王大约是看见了他额上的薄汗,而放弃了自己寻找,转头问一直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的从人那铺子在哪里。

    “原来是那儿啊!”从人都露出不早点说的神色,三拐两拐便将二人引到了目的地所在。

    站在门前,人却不敢相认——挥斥千军的军王站在那人来人往的酒楼门前,竟停住了脚步,略皱了眉头:“这……是吗?”

    “是啊,老王爷,您说的酥皮包子、萝卜丝饼、水晶饺、燕麦粥,全朔方可没有第二家。”

    大将军王仍迟疑,之惟抬眼看见那喧闹的酒楼上挂的招牌,心里反倒一动,笑道:“父王,您当年可是在这儿醉过酒?”

    老兰王望着那赫赫然“醉兰居”招牌,眉头皱得更紧:“不是你在这儿喝醉过吧?”

    小兰王忙摇头:“没,儿子在朔方就没出过将军府。”

    “老王爷,这儿二十年前就改成这个名字啦。”旁边下人帮腔。

    老兰王终于松了眉头,笑了笑:“是吗?可我怎么记得那次喝醉的是他?”

    从人都是朔方军中老人,一听这“他”自然知道指的是谁,立刻就噤了声,暗怪自己说错了话。

    之惟只得出声道:“这里不是吃早点的吗?父王你早上就喝酒?”

    “这你问你先生去——这儿当年可不是这样,哪有这气派?”大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比划着指点今昔,“这里原来就是个破旧的小铺子,两三张桌子,几把椅子的地方。不过,几样早点却是相当的精致,据说那老板本是南方人。我拉了你先生来尝,谁知他一坐下就和人老板扯上了老乡,两人说着说着就‘乡音无改鬓毛衰’了,早饭也就变成了午饭。老板最后是连酒也拿出来了——我怎么不记得我喝醉了?明明是他俩!”

    之惟忽觉那陈旧的乌木招牌上,金字那般刺目,忙收回了目光,道:“父王,那就带我进去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呵,难说……”大将军王说着,还是走了进去。一进楼里,更是傻了眼:里面自早不是当年格局,两层的宽敞小楼竟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给围满,料峭春寒中,居然挥汗如雨。这就更加看不懂了。

    从人忙去打听了来解释:“禀王爷:这儿现在最出名的不但是点心,还有位说书的先生,讲的都是别人没讲过的新鲜故事,每月也不过讲个五六场,所以,他每一出场,就引得小半城的人前来捧场呢!”说着,他挤眼笑了笑,“今天可真是巧,说的正是二位王爷的事儿呢。”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之惟眉心一动,大将军王却眉峰一挑:“那就更要挤进去瞧瞧了!”

    他声音爽朗浑厚,中气十足,这一句略大了些,引得站在门口的几人都回头来看:只见一玄衣银带的中年男子,虽是独臂,却丝毫无损那气宇轩昂,浑不在意周围注视目光,拉着他身边月白衣袍的青年走进门来,而那青年一直垂着眸,似有心事,一晃而过未看清容貌,只见那素净衣袂起落,如江心月梨花雪。

    几人进来,找到了小二,却被告知早已没有了座位,正踌躇间,却见楼上一白影跃动,一少年使劲摇晃着手臂,喊道:“姐夫——快上来——”——抬眼一看,竟是怀桢!

    上得楼来,才见一张乌沉木桌之旁,还凝立着一青衣少年,浅瞳褐发,见了之惟,面上不知是喜是愁——正是清执。

    怀桢才不管旁人反应,已然扑了过来,一面拽住某人胳膊:“王爷姐夫,你醒啦!”一面又朝另一个人甜笑:“王爷舅爹——”

    之惟愣住,却见老兰王很自然的笑笑:“小猢狲,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你?”

    “总不能叫‘王爷舅妈’吧。”怀桢向之惟轻声解释,却当头挨了大将军王一个栗凿:“又胡说!”

    少年吐吐舌头,也不在乎,一手仍拖着这个,另一手又转过来拉了那个,两大亲王是一个没落下的都被他拖到桌边坐下,这才又言道:“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我呢?这雅座还是酒家特地给我留的呢!”见他人脸上都露出好奇之色,不由露出小孩心性,掩不住的得意,瞥了眼两位王爷,压低声道:“这两天说的演义稿儿可是我写的!”

    “哦?”兰王倚栏望向周围密密匝匝人群,淡淡问道,“写的什么?”

    “最适合在这‘醉兰居’叙说的演义。”怀桢笑笑的看着他,“第一回,边将怒敲登闻鼓,兰王自请赴疫城;第二回,救胡儿亲王染疾,贤王妃妙手回春;第三回,正是今天所说的这最后一回:抗圣旨独卧孤城,显神威沙场完胜!”

    一旁琥珀瞳内也映出那抹月白影,奇怪明明是憧憧人潮,却觉那人是阑干独凭。

    “好!有意思!”只听大将军王拍桌称妙,问两个少年道,“你们可点了吃的?”

    “还没呢。”怀桢回答,一回头,见旁边清执已然在招手叫小二。正要点菜,只听大将军王又道:“像样的都来一些,多几样无妨,可不要那萝卜丝饼,那味道我可受不了。”

    “我也不爱那味道,这随家母——外公全家也都嫌那味重……”怀桢说着,忽然一顿,凤眸里映出那凭栏的人蓦然回转的身影——

    记忆中,不爱吃萝卜的,是那个人啊。他一直都记得:父王那时总爱拿这个逗他,有一次用做得完全没了味儿的拌萝卜皮起名叫‘金声玉振’唬他尝,谁料却还是被识破了。父王就辩说吃一回又能怎样,那人却难得的真恼了,反唇相讥说兔子才整天惦记着吃萝卜!那时候,他们父子俩笑得滚作一团,那个人恼着恼着也就跟着笑了……

    之惟不由看向那仍神色自若的父王——原来都不是错觉,他真的,是这样在活——那人,永远都还在他身边吧?又或许,他是将一个人的岁月当成两个人的在过!眼眶忽然就觉得很热很热,对面的白衣少年也似发现了什么,凤眸那样晶亮的闪烁。却唯有那被注视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仍一直泰然自若的含笑凝望着这花花世界,含着笑,一直一直……

    忽然有人在高声鼓掌,之惟忙借机别转过头去,眸中水光隐退,看见台上大幕缓缓拉开,一个人,一把琵琶,端端正正坐于那舞台中央,对着台下鼓噪,丝毫不动声色,只轻轻一拨,一串大珠小珠滚落玉盘。

    四下里陡然就静了。

    说书人这才开了口,嗓音温厚,果然别具一格,开篇便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上回正说到那萧萧北风之中,瑟瑟高台之上,灵水胡汉数万人众见兰王一身锦衣华服,竟向俺这平民百姓跪下了,不由都大惊失色。须知这兰亲王何等金尊玉贵?!人乃今上亲生第五位皇子,大将军王唯一之后嗣,进爵里头头一个晋封的王爷——当是时不过一十七岁——此等跪天跪地不跪人的黄金之膝如何竟能向这蚁民白丁屈下了?却见兰王不慌不忙举起金杯,将那御赐的玉液琼浆泼洒在雪地上,微微一笑,那一笑间,正是春风十里,繁花遍地,言道:……”

    之惟瞥了怀桢一眼:“哪里有什么金杯?”

    怀桢一笑:“高风亮节,总要有喉舌传扬天下吧?这么多的人,众口相传,小小走样,在所难免。”

    清执却见那人似乎耳根有点红了:是听传颂自己的事迹,而不好意思了?正好小二送了点心上来,便将点心盘子往那头推了推,但一撞上那人目光,忙又迅速避过。

    之惟也不在意,拈了块糕点慢慢嚼着,面上神色总算渐渐自然。

    台上说的那些,其实这一桌的人都并不真感兴趣。这面大将军王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眼神不时飘到对面倚栏的人身上,只觉那背影沉重,似藏有千言万语。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当台上说到兰王怎样领兵布阵静待来敌的侍候,看见之惟转过脸来,沉声言道:“父王,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他点了点头。

    之惟便说了下去:“若不是我,这一仗能赢吗?”顿了顿,“其实有些疑惑从来了边疆便有了,而经历了这一次,我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自您开始,我朝总要王子披挂上阵,哪怕只当个摆设——纵观这百年来,尤其隆熙年后,如果没有带’王‘字的挂帅,咱们不管是攘外还是安内,打赢过几回?真的是中原人赢弱,我们的骑兵拼不过蛮子的铁蹄?还是将帅不力,只会纸上谈兵?”说着,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幽远,“不,不是这样!来了边关之后,所见所闻让我不时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样松散的补给,这样混乱的指挥,数万将士的饥饱居然建立在几只蠹虫的‘良心发现’之上!如果我不是个亲王,仅是个一般将校,他们会这么给面子,仅克扣了这点就将粮草军需送来?若我不是皇亲,谁又能动得了皇帝的私房钱来发饷银?若我不是大将军王您的儿子,又指挥得动几个威风将帅?”越说越激动,忽然见对面人神情恍惚,“父王……?”

    “我在听。”大将军王的眼从辽远处收回,神却仍飘在记忆里,“之惟,你这话真耳熟——以前,潋也曾说过。”

    “先生?”心头一根温暖的弦悄悄被拉紧。

    大将军王点点头,“还不止一次,甚至,我们还曾商定过一套完整的方案:如何屯田自给,如何恢复景帝时的军粮专供,建立一套全局配合的补给系统,如何让边关守将在御敌时可以有更活泛的权力。但最后,也正是他,劝我放弃了。”他抬起头来,眸子很黑,“他说:这话若由我提出来施行,必定会被说成是谋反的铁证。”

    玉眸一暗。

    “但儿子,你不同,或许有一天你可以将它们付诸实践。”他顿了顿,给他以鼓励的目光,“具体条陈我可以找出来给你,多半还是可行的——他定的东西,像他的人,实在得很。”

    “父王……”那温润目光仿佛能穿透岁月,倾国香,如还在身畔,周围喧闹尘世忽然就仿佛和这一张桌案隔了层帘幕,之惟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大将军王坦然。

    “那你……有恨吗?”此问一出,才知直到今天也还未放下:今天这又一场倾城倾国,是否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

    “没有。”他笑意淡倦,“这东西,他没留下。”

    世上所有的悲剧,所有的生离死别,只他一个,能没有恨。

    是啊,唯他们没有。

    而自己居然会去怀疑?!如若有恨,又如何能够坦荡荡平乌桓,拒西羌,一腔热血保这大好河山?!若有半分私心,又如何还有这靖平康安?!之惟低眉一笑,笑功名利禄之前,自己竟也如世人般狭隘肤浅。可心头跌宕,仍有一问不说不明:“那……父王……你又怨过吗?他留你一人在人间。”

    “不怨。不留下我,今天谁来救你?我要是来晚一步,他知道了,不骂死我才怪。你知道的,我从来吵不过他。”大将军王挑挑眉峰,可人却看见了那黑白分明的眼底清清楚楚一抹水痕宛然。

    心里却有许多乌沉沉的东西竟被这水痕冲淡,之惟说不清心头这终于的清明,究竟是轻松,还是更沉的重担。一时恍惚,只能又转过头去,眸光飘在栏外。

    台上说的那些内容,他听得泛泛,只凝神谛听着那间或响起的弦声。兰王善笛箫雅音律乃是闻名的,此刻听那琵琶声,并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指法技巧,只出奇的流畅,似乎已经预演过千百遍了似的,那般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一点一滴跟着演义里说的自己的作为:抗旨,点兵,守城,设谋,出城,破军……一切都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大约所有人眼前都有着一幅幅画面铺展:

    戎马倥偬,哀鸿遍野,黑压压敌兵如潮,孤零零小城孑立,天地间,唯一面云底战旗迎风飘展,一骑银甲湛亮,甲下白衣如雪。

    如此,便顺理成章的以为:一捧清雪,涤得了整个血污浊世……

    正沉思,忽闻一阵如雨急弦,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他不禁凝神,抬眸看去,只见台下听书的众人专注的眼睛,眼底莹然的光芒。他听见那说书人一声声的长吟:

    “月出东山兮,照我冰雪襟怀;

    月出沧海兮,照我孤舟一叶;

    月出酒泉兮,解我千古悲愁;

    月出阳关兮,解我两地相思怨……”

    这是说到了什么场景?一阕古风如同在吟诵自己的心曲?

    他不知自己已然站起身来,听那琵琶嘈切,天地却静,一声声将那未及想、不能想、不可言一字字吐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月兮月兮,知我心否?云兮云兮,谓我何求?

    今朝拔剑,来日青冢。莫向人间,问吾喜忧!

    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虽千万人,吾往矣!”

    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说书人嘎然而止。正停在那书的半场——“兰王拔剑朝天阕,三百勇士出城门”。

    之惟并不知道书说到了哪里,只突然发现四周的目光都聚拢了来,仿佛还在那日灵水祭台之上,自己一身白衣,战旗猎猎飘扬,长歌声如裂羽,所有人眼里都涌动着炽热的光芒。

    而在他人眼里,只见楼头阑旁素衣独立,略带倦容的清瘦男子清寒如一抹月光,明明是他无意识的曼声长吟打破了书场的气氛,却又令人感觉无人比他更适合那样萧瑟又清明的道那一句:“吾往矣!”

    终于有人认了出来那一桌其实本就很显眼的组合——

    “那……那独臂的……黑衣的……可是大将军王?”

    “那……那这就是……兰王啊!”

    “这就是兰王本人啊!”

    “贤王哪!”

    “是啊,大仁大义……”

    楼上楼下的人都开始伸长了脖子往这头眺望,一股热流转瞬涌动在酒楼里,连最不经心的少年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竟能被自己写的本子感动哭了不成?掩饰的别传过脸,却见旁边琥珀眸里已有清光泫然欲滴。

    阑干边,之惟只是低下头,又轻声吟了一遍:“虽千万人,吾往矣……”然后,他抬起了头来,微笑着鼓掌。

    人们起先都愣了一下,随即便有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

    据说,那天小酒楼里爆发出的掌声整个朔方城都能听见。

    然后在第二天,兰王就向天下发布了“靖国难”、“清君侧”的檄文,矛头一明一暗直指他的亲生弟兄:明是杀人潜逃的信王,暗是陷害忠良的国贼——谁都猜得到是那正让六部议他谋逆之罪的储君。

    由是,轩龙朝史上最惨烈的一场兄弟阋墙的夺位之争正式揭开了序幕。

    于此,几乎所有的正史野史上都这样记述:仁宗时虽不满奸佞把持朝纲,但又恐战火一起,生灵难免涂炭,由是迟疑不决。一日,忽于朔方街头听闻圣贤所言“惟其义尽,所以仁至”,顿时醍醐灌顶,遂吟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终决定提兵靖难,拯救苍生。

    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在作出这个决定前的那一个傍晚,之惟不顾众人的反对,去了趟灵水。只有少数扈从者看到:如血残阳间,从那断瓦残垣中走出的未来新帝面色坚毅而清寒,如一轮初升明月,似乎隐隐的,有浅浅的水痕永远藏在了那从此再无私照的皎白光芒里……

    而这一切,最后都只凝成了轩龙王朝仁宗本纪中的一句记载——

    “靖平十六年正月二十二日,帝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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