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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鸭舌帽后面的活扣儿，在漆黑无人的偏僻街角，女扮男装的阿库拉斯披散开一头迷人的瀑布般的栗色秀发，在雨中欢舞。她感到一阵窒息似的心痛。她想到在八年前，滨海蒙特伊城，市长先生的小阁楼里，那也是个湿冷，荒凉的晚上。那个男人对她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来，和小小的她一般高。那个男人抚摸着她稚嫩的负气的小脸儿，逗着她似的说:“你看，女孩子还是留长发好一些，乖巧一些。”
艾潘妮在雨中驻足不动。她深深地吃力地喘了口气。她的头发已经这样厚，这样长，她老老实实的，懂事，会显得乖巧一些么？糟老头的话，每一句她都刻骨铭心。冷风拂动，湿淋淋的发丝痒痒地黏在脸上，她闭上眼睛，仿佛置身那个男人温暖，宽厚的怀抱中。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普吕梅街，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姑娘，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在不怀好意地跟踪她。
她走到冉阿让和珂赛特那座隐秘的住宅旁，痴痴徘徊，引颈探望，她想念他，想看到他，和他说话，拌嘴也行，怄气也是幸福的。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去见他呢？向来泼辣顽劣，百无禁忌的艾潘妮唯有在这个糟老头跟前变得这样笨拙，扭捏，犹豫不决。她并着双腿，无聊似的在荒僻的普吕梅街心一蹦一跳，最后还是挪蹭到了糟老头那座别墅的花园墙外，她朝里面瞧瞧，别墅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她心里热热的，离心上人近了，黑夜也变得万丈金光。但是，她的心忽然“咯噔”一动，她看到在花园的栅栏外，一个清瘦的男人钻进院子。
是马吕斯！
在他旁边，一个粉红色的美丽身影迎接着他！
是珂赛特！
“这个混蛋！还是勾上了人家姑娘！”艾潘妮火冒三丈，她跑两步跑过去，隔着栅栏，凶相毕露，双手穿过栅栏，蛮横地抓住马吕斯的袖子，压低声音，横眉怒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死鬼！不是叫你离她远点儿么！”
“我……”马吕斯做梦也没想到艾潘妮会阴魂不散，打搅他这神圣的约会，他夹在怒气冲冲的艾潘妮和目瞪口呆的珂赛特中间，尴尬得语无伦次:“我……”
“你什么你！趁他没发现，快给我出来！”艾潘妮那股野蛮劲儿又冲上来，她拉扯着马吕斯的衣服，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从花园里拽出来:“你答应我什么了！你忘了！世上那么多漂亮姑娘！你非打她的主意！”
“您不要干涉我的事！”马吕斯气极了:“我爱珂赛特！我就要和她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挠我的爱情！”
“你！”艾潘妮气得语塞:“你怎么能！”
“我很对不起，艾潘妮，我辜负了你的心意。可是，毕竟，爱情是不能两全的，我希望你成全我们。我和珂赛特，我们彼此相爱，你是个好姑娘，你会找到更好的男人。”马吕斯抱歉地看着艾潘妮，发自真心地感到对不起她。
“上帝啊。我都干了什么。”艾潘妮松开了马吕斯，她一时感到哭笑不得，这都是我自己干的好事么？我为了不让那个人伤心，让大家都误解了我爱马吕斯这个呆子。可是有什么用呢？我跟珂赛特怎么比得了呢？她忽然感到一阵痛苦和自卑——对马吕斯来说，一万个艾潘妮也比不上一个珂赛特。对糟老头呢？何尝不也是如此？艾潘妮，就算你想牺牲自己为那个人付出，保卫他的幸福，你的牺牲都毫无价值。没有男人稀罕要你。
她的眼睛闪动着一道冰冷的泪光，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苦笑。我还要多么卑微呢？她想。
“去吧，去爱你的珂赛特吧，你们都去爱珂赛特吧。艾潘妮算什么呢？一文不值！倒贴都没人稀罕！呵呵。去爱她吧，你们都去守护她！去保卫她！去宠溺她！你们的公主！你们的女王！你们的挚爱！我呢？”艾潘妮转过身，擦掉眼角的一滴热泪，低低咕噜了一句:“我来守护你们。”
马吕斯痴痴看着艾潘妮，她那酸楚沉痛的话，她那苍凉忧伤的背影深深刺痛了他善良敏感的心。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叫住艾潘妮。但是他身后，美丽的珂赛特拉住了他:“亲爱的，怎么了！”
珂赛特像万丈的光辉，将马吕斯整个人都據住了，对她的狂热爱情立刻淹没了他刚刚生发出的那一点对艾潘妮的怜悯。他很快忘记了后者。
艾潘妮重新把鸭舌帽戴好，把一头秀发扎起来。
我才不会做女人！
我自己就是男人！
她气鼓鼓地想。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男人来爱我。他们只爱珂赛特。既然做女人是自取其辱，我干嘛不洒脱一些呢？
我是无所不能的铁打的阿库拉斯！
她像个男人那样恶狠狠地撸起袖子，揩了揩鼻子。稚气俊俏的小脸儿又严肃又可爱。
但是这时候，几个可怕的黑影饿狼一般出现在她身后。
“艾潘妮，我的宝贝女儿。”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黑暗里发出。
艾潘妮哆嗦了一下。她应当害怕，应当躲避，应当有人来保护她。但是，除了一个铁打的自己，她谁也没有。她自己勇敢得挺起瘦弱的胸膛，傲慢而愉快，一点儿也不在敌人面前露怯:“哈！爸爸！您出来啦！我告诉过您多少次，艾潘妮死了。别叫我艾潘妮，我是天桥底下的阿库拉斯。”
“好哒，阿库拉斯，咱们爷俩儿该叙叙旧啦！”德纳第从黑漆漆的街角走出来，手里攥着一对铁钳，他身后，几个壮汉恶毒地笑着，朝艾潘妮逼过去，将倔强的姑娘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