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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头看着漫天星晨,瞬间觉得这天下之大,他实在太过渺茫。
走到那曾经熟悉无比的房间前,他的脚却瞬间凝住了一般。
——青釉,我旗开之日,你嫁与我,可好?
房间里灯光灰暗,想来,她已经入睡许久了。
外头却风云涌动,草木被吹动飒飒作响,远处传来闷雷。
——青釉不能答应侯爷。但是,侯爷,有一句话,待到功成归日,要赠与王爷。
“青……青……”他觉得胸口窒息得几乎说不出话,可是满腔翻涌奔腾,万钧之重,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连她的名也再唤不出。
——那一句话,于侯爷也许是无关紧要,但于青釉,此生,唯此一句。
他走到门前,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着朱红的窗阁楼。
手指却用力收紧,木屑深深刺入指甲中,有血色显出,他却似乎好无痛觉,只是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捂着胸口。
抬眸,似乎能够看到那一日他得胜归来,牵着她温软的手,望见她沉寂的目光,听她说说:“若我愿意一生独为你一人起舞,你可愿一生唯娶我一人作妻?”
啪嗒——
什么东西滚烫地,滴落在朱窗上。
紧接着,天空落下几滴夜雨,稀稀落落地,又成大雨之势。
他却始终没有那个勇气,推开这扇窗。
然而蓦然,窗里发生一点动静,他愣愣地,看着窗子打开一条缝,半张熟悉的脸,此刻面色柔和地,面对着自己,一如最初。
她看到他也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此刻的青釉,不过是一个毫无意识的疯人。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上他的脸。
窦瑰的眼神凝固了。
良久,才颤抖着,将自己冰冷的手覆上她的手背,闭着眼,仿佛在寻求着某种慰借与解脱。
“告诉我,我对你,都做了些什么……”他缓缓睁开眼,眼眸里也如同下了一场凄清的夜雨,尽是悲凉。
青釉,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轻轻放开手,触摸上她的青丝,如同丝绸一般的墨黑。洛水一舞,那燃尽最后一丝光亮的油灯,原来,早已熄灭。
“我该怎么做……”窦瑰看着她的面无表情,几乎是慌乱着问,“那十年以来,你都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恨她背叛,恨她算计,归根结底,不过是恨,她从未爱他。
可是,她欠他的只是一颗心。
他欠她的,却是堪堪数百性命,是一族半世的荣耀光华。
他怎么敢奢求她能爱他?!
命数错综难理,谁对谁错,谁输谁赢,谁爱谁狠,早就和成一团的烂泥,分不清,看不明。
夜雨下,窦家五侯爷第一次彻头彻尾地感受到这个世间的冰冷与绝望。原来纯粹的崇拜,深爱,在一夜之间,碎成粉末。
同样夜雨下的河边,窦家的女儿窦归荑,却笑意温暖,在破旧漏雨的水亭下,顶着棕树叶避着被风刮进的斜雨,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儿。
君骘斜靠在柱子闭目养神,唱完一小曲,归荑伸出手,接到一滴冰凉的雨,回过头,说:“君骘,这雨水像是雪水一般地冷呢,不过,它却是春雨。预示着温暖到来的春雨。”
回过头,君骘却似是睡着了,半点声响也没有。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归荑走到他面前,替他拢好衣物。
又到窦南筝身边,搭上几根新柴火,火光窜动。
远处却陡然传来马嘶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似乎还有人声夹杂其中。
归荑赶紧要去叫醒君骘,却不想他已然站在她身后,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手轻轻搭上腰侧的刀柄。
而人影接近,却看到,是一身官兵装束。归荑长吁一口气,高兴地回过头扯着君骘的袖子用力摇晃着,说:“他们找到我们了,太好了!”
归荑再定睛一看为首的人,更加喜不自胜地摆着手,大喊道:“姐夫,姐夫!!”
姐夫?
君骘眉毛不由得挑了一下。
耿峣看着躺在地上的窦南筝,脸色猛然一变,驾着马疾驰而来。
他轻轻地抱起躺在地上的她,带着她先行策马而去。
归荑回过头,正要往前走,君骘却蓦然一手抓住她。
她疑惑地回过头,君骘缓缓松开手,说:“你要回去吗?”
归荑大约会错意,笑着说:“这雨虽大,可是姐夫他们带了蓑衣来,不怕的。”
“雒阳城,你要回去吗?”君骘看着漆黑的天空,问。
“我要回去。”归荑微笑着回答,穿上别人递上的蓑衣。
“难道直到今天,你还天真地以为,雒阳城只是看起来那样金玉繁华的地方吗?那样的繁华背后是什么,你确定,你想要去了解吗?”君骘看着一脚踏入雨里的归荑,默然问道。
归荑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说:“嗯。”
“为何?”
归荑微微扬起头,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她脸上。
“我不知道将来我会遇到什么,但是,我不想要让那个人,露出那样孤单的表情。”她轻轻笑道,“除非是他先不要我,不然,我一定会留在他身边。”
君骘蓦然愣了一下。
归荑回过头,说:“那样的人,你也有吧。”
君骘蓦然想到了,当年漆黑的地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耗尽生命。多少个弹指后,才触摸到那样一双雪白温暖的小手。
她年纪还那样小,却笑靥如花。
她说,我会让你出去,你等着我,我一定会让你逃出去。
如果没有她,他的一生,大约都要在那方寸的黑暗里度过。那给予了他新的生命意义的女孩。除非是她不要他,否则,他必将一生为她竭力拼杀。
他的搭在刀上的手渐渐握紧。
蓦然,叹口气,踏入风雨中,跟上归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