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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不平易近人”,十位主将中邪王魇绝对数一数二。邪王府可不是你是龙禋、你说一句主将召见便能进入的,所以碧丹臣为她带来了主将信物。递送主将信物本是邪王府里一羽军鸽的职责,不过这次邪王魇很明智地没有派那只傻鸟前来。
那只军鸽高傲得很,几次来指挥部时对四位将军都毫无礼数,离去时谁也不睬自顾自地昂首挺胸大摇大摆走到窗台上,这才振翅高飞。也不知它的傲气究竟来自于它乃主将亲养、不算亲兵也算“亲鸽”的超然地位,还是它被主将打扮得花枝招展、花里胡哨,不像战鸽倒似山寨版的鹦鹉、锦鸡,而“美鸽”同美人,总该有点骄娇二气的。当然,这“美”字其实只是“孤鸽自赏”的自以为是。邪王魇把好端端一只鸽子弄得跟在颜料未干的油画上打过滚似的,为了让它看起来更像葵花凤头鹦鹉和红腹锦鸡,他在它脑袋上烫了个莫西干发型,还在它尾巴上绑了根雉鸡翎。真让人想不明白,邪王魇到底是在丢军鸽的鸟,还是在通过它的糟糕外形和拙劣表现来丢自己的人。
四位将军自然不会和一只傻鸟一般见识,但苏芍棠的爱犬和鎏錾的鹦鹉对它就是全然的敌视了。“苏木”也还罢了,那只金刚鹦鹉若不是有笼子阻挡,早把傻鸟变成死鸟了,邪王魇对付鎏錾有多轻松,它对付军鸽就有多轻松。
所谓信物,不过是往日不伦不类的军鸽大剌剌爪子一松丢下的某一枚不伦不类的顶针而已。这顶针共有五枚,是邪王魇亲自用金、银、铜、铁、锡五种金属分别打造,上面各刻有金菊花、木棉花、水仙花、火棘花、土牛花五种花卉的抽象形象,依次代表第一镇中主、副、协、左、右五位将领。除了自鸣得意的主将自己,其余四将对于他的恶趣味都哭笑不得:战神信物居然取女红用具的造型,还用娇嫩花朵作点缀,亏他想得出来!龙禋和苏芍棠虽是女子,却是不让须眉的女性战神,也不大接受得了。她们并未因战神的身份就变成“女汉子”,女红之事也是会的,但那要留待闺房中去做,怎能大模大样地拿顶针当军中信物?不只不够严肃,简直太戏谑了!关键是邪王魇想得出就罢了,还付诸实践!付诸实践也罢了,他自己恶心不够,还要拉上大家陪他恶心!这真是“独乐恶不如众乐恶”啊!
碧丹臣此次留下的顶针是银质的,刻有木棉花图案,这便代表着接令者是副将龙禋。
不是铜顶针和水仙花,不是铁顶针和火棘花,不是锡顶针和土牛花——
鎏錾露出一副“可喜不是我”的如释重负的表情。苏芍棠则不同,她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中隐含一丝失落,小嘴微翘,分明有着“可惜不是我”之意。刜剒习惯性地说了句:“不错,不错。”然后哼着欢快的小曲儿出去查哨了。
第一镇中,若问愿意被邪王魇单独召见的人向前一步走,除了苏芍棠之外大概没人会迈出这一步,后退一步的则大有人在。龙禋是会站在原地不动的,但很多时候,原地不动就足够突出了,因为她扭头望去,大家已经齐刷刷后退了。
苏芍棠自然是愿意的,一如她哭着喊着费尽心思从第二镇转到第一镇。龙禋如何看不出这傻丫头的心思?不过,邪王魇可不愿旁人无故踏入府门,尤其是苏芍棠,进入室内更是无论如何不可以。邪王魇对她没有偏见,只不过他乃十镇中头号洁癖之人,偏偏她酷爱养犬,整日逗犬为乐,他对她身上可能粘有狗毛一事时刻如临大敌。
不过,邪王魇绝非不受爱戴,事实恰恰相反,第一镇中无人不愿在战场上为他而死,但要在平时和他单独相处,很多人都会踟蹰。邪王魇其人,带兵有神鬼难测之机,单挑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他的性格嘛……反复善变狂放不羁,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兴趣广泛爱好变态,行事往往莫名其妙甚至不可理喻,不是“难测”而是“莫测”,经常发些神鬼难测之癫、抽些万夫不当之风,绝对是个让亲者痛仇者更痛的家伙。
他傲气、霸气、妖气、邪气……总之他就是有本事气得你肝疼,这还不算,他还会让你有种肝疼是你的造化的感觉,一般人他还不屑于去气呢。
好在他属于目中无人的自赏孤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不带别人玩儿,他的世界一般人理解不了,即便理解了,一般人的品位和修为也够不着他的高度。
神族规定主将必须住在本镇营区内,其他主将都将各自的府邸设在靠近军营机要处的地方,如此有事时可以缩短反应时间。唯独邪王魇的上-将军府位于一镇营区的最深角落,这自然是因他图安静怕打扰,倒也符合他特立独行的风格。
龙禋用最快速度来到上·将军府门外,在亮出了银顶针信物之后,她双腿微微岔开、双臂平伸,接受例行的搜身检查。不明就里的人或许会因此而紧张,熟知邪王魇规矩的龙禋只会哭笑不得:门卫搜身搜的不是来客是否携带了兵刃暗器等危险品,而是身上有无脏东西。她的主将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极大的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程度,但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本,哪里会在乎访客是否是名为献图实为刺秦的荆轲!图穷匕见伤不到他,污秽和尘垢却足以令他被恶心死。
在门口值勤的是一男一女两名主将亲兵,女兵轻道一声“得罪”,先用除尘掸子再用滚筒式衣物清洁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在龙禋身上忙活,不留丁点死角。男兵本已十分标准的军姿更站得如同正在接受检阅,只是目光却不像身体那般纹丝不动,而是随着女兵手中粘毛滚的运动,也上上下下地在龙禋身上游走。
一对年轻的卫兵都觉庆幸——
女兵庆幸的是来者是龙禋,这位冰肌雪肤的副将,暴露在外的身体部分和身上穿着的衣物都亦如冰雪般洁净,竟似土不著足、灰不沾衣,可谓一尘不染娇躯。这不仅降低了女兵的劳动强度,更令她不必担心因自己“搜身”的不到位令访客将脏东西带进府内,而招致主将的责备。
男兵庆幸的是自己恰好在这个时间当值,能如此近距离又大可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欣赏龙禋的机会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难道是老天听到自己的祈愿了吗?总算轮到自己撞大运了。什么是女神?龙禋就是女神!不是女性的神族,而是他心中的偶像,女神中的女神!女性神族有千千万,却只有一个龙禋!如他这般想的男性神族有万万千,龙禋却只有一个!
看着那滚筒仿佛化为车轮,忽而下幽谷,忽而过平原,忽而爬山坡,小男兵脸红心跳嗓子干,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无比羡慕自己的同伴,在庆幸之余又觉失落:自己若是女儿身该有多好……不过,若果真如此,自己也没有这许多想法了吧。他哪里知道,女孩未必不多想,他没有注意到,女兵的手在微微颤抖啊!
龙禋对两名卫兵道了谢,便跟着早已等候在门内的亲兵队长走入府门。队长奉主将之命前来迎接龙禋,却不敢踏出门槛半步,主将有令:身体任何部分哪怕只探出大门平面一分,哪怕立刻缩回来,也要接受“搜身”。他是府中人,虽是队长也没有客人的待遇,要搜自己的身也只能自己动手。
男兵的目光仍一直跟着龙禋的背影。这可苦了他,身子必须钉在原地保持军姿因而只能转动头部,脖子都要拧成麻花了。他盼望龙禋不会在府内逗留太久,千万要在换岗的哨兵到来前出来,那样自己还能多看上她几眼。
女兵则有些不快地盯着男兵:自己若能及得上副将一半,这傻小子便会注意到自己了吧?但这想法本身又打消了她的不快:副将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是让她们连一较高下的念头都无法产生的对象,对于绝大多数男人来说,难道她就是可以痴心妄想的对象?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握着粘毛滚的手:那样的形状,那样的弹性,那样的触感……不过她可没有“羡慕嫉妒恨”的想法,至少在神界,她不相信有任何女性会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龙禋,副将大人可是每一位战神心中最完美最圣洁的女神,不容侵犯和亵渎,否则就是和战神十镇的全体为敌。可以说,龙禋既是大家倾心崇慕的对象,如高高在上的优质偶像,又是大家倾力呵护的对象,如楚楚动人的邻家小妹。
这一次,她亲身——或者说亲手——体会了龙禋某些方面的美好,而这只是她无限美好中很小的一部分。此外,她还感受到了她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以副将、侯爵之尊,她居然会在接受了“搜身”之后对自己一个小兵道谢!老天,她的笑容还那么亲切温柔!女兵不禁代龙禋去幻想:什么样的男人才能俘获她的芳心,将她娶作新娘啊?对一个男人而言,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幸运和福分吗?人族说“爱江山更爱美人”,若美人特指龙禋,那么江山的确无足轻重,可是没见过龙禋,人族哪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人族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在神族面前,仙算个屁!在龙禋面前,鸳鸯、仙人和绝大多数神族,统统算个……那啥!
女兵暗想:自己若是男人,能娶到龙禋的话,拿神皇的宝座来换也不干!
看不出龙禋的性取向有异常,也没听说她是抱定独身主义的不婚族。所以,她终究要嫁人的吧?那么,那个抱她回家、放她在床、掀起她的盖头来的男人,会是谁呢?
这个疑问,曾在很多个夜晚,在吹响熄灯号后,引发她那一屋子女兵叽叽喳喳的睡前讨论,她们乐此不疲。
照理说,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副将嫁给一直孑然一身的主将是最理想的结果,邪王魇的身份、实力乃至气度、外貌,也都配得上副将,可他们怎么就觉得主副将的结合那么不靠谱呢?嫁谁都不能嫁主将!那样的话,龙禋真叫个明珠暗投、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们”指的不光是主将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亲兵,而是第一镇数万将士恐怕没几个不这么想!哦对不起邪王大人,这些都是将士们的心里话……说句玩笑话,幸好主将没这心思,否则搞不好会激起全镇官兵集体哗变啊!
小女兵胡思乱想到这里,又纳闷了:说来也奇怪,主将怎么就能只器重作为部下的副将,却不欣赏身为女人的龙禋呢?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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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很忌讳高级官员和将领讲排场,哪怕是上-将军的府邸,在占地面积上也有严格限制,因此主将府并不算大,不过,邪王魇可是很花了些心思来布置自己的家的,其中又以书房为甚。
龙禋随亲兵队长向西厢房走去,那里一排八间房全部都是书房。邪王魇把自己浩如烟海的藏书分为八大类,分藏其中。八间书房内的家具、陈设并无多少差别,最大的不同是在脚下——地面的材质和结构俱各不同。
邪王魇能将“五花”雕刻于顶针之上,也能以“八门”来命名他的书斋,他奇奇怪怪的事干得多了,旁人早见怪不怪。
自外向内第一间,名曰“门巾斋”,藏传记类书籍,地面为整块由极其坚硬的巨岩切割而得的石板。能有传记传世,主人公的事迹和际遇自非等闲,可赞或可恼,可歌或可泣,总之令邪王魇不时拍案叫绝或捶胸顿足,地面若不够坚固,哪里禁得住他偶尔不自觉地神气外射?
第二间“门皮斋”,藏百科类书籍,地面为经过打蜡抛光处理的木地板。十镇营区范围内皆是禁飞区,非战时战神不得飞行,在光滑的地板上滑步来去,可令主将查阅起资料来省时省力。
第三间“门彩斋”,藏文学类书籍,地面铺有地毯。邪王魇喜欢在古雅的摆设和风雅的字画的环抱下品读淡雅的文字,再配上典雅的地毯,这才能最大限度地体现他的优雅。龙禋完全认可将“优雅”二字加于他的身上,在大多数时间节点上,一本好书和一壶好茶,便是他对上-将军府的需求的全部。或许,府内只缺一位娴雅的女主人来分享他的优雅吧,不过关于这一点,龙禋已经懒得替他操心了。
第四间“门卦斋”,藏艺术类书籍,地面铺有草皮。这草皮与人界足球场上的相似,切割成一块块的如地毯般卷起,运至室内再铺开拼接在一起。这一室的草坪平整柔软,邪王魇很享受在绿草的清香中看书,那多有文艺青年的感觉。
头四间都还正常,从第五间开始,邪王魇又开始不走寻常路、不铺寻常地了。
第五间“门平斋”,藏历史类书籍,地面是冰场般的平滑冰面,光可照人。“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读史书,这地面也要明如镜面才好。冰层下面被邪王魇设了冷冻法阵,可保冰面经久不化,审视历史并从中抽丝剥茧地找出可以古为今用的借鉴处,需要清明的思虑和冷静的心态,这寒气逼人之处正是合适的所在。
第六间“门围斋”,藏政治类书籍,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由海边运来的细沙。在邪王魇看来,政治就像这沙,政客发表言论如同吐几口唾沫就能塑沙成形般容易,政客的政绩也如沙雕般看上去很美,其实都并不比海市蜃楼更经得起推敲,可以被轻易推倒。在政坛的沙海上,踩出脚印极容易,让脚印留得住却无比艰难,而低头凝视脚下,执著于将脚印踩得更深更实,往往又容易迷失方向,再回头时,会骇然发现自己走过的路早已不成直线,更找不到原来设定的目标的方向。倘若果真能够留下脚印,这脚印代表遗臭万年还是流芳千古,自己未必做得了主,却要由旁人去评说。何况,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一脚踏下去,不会踩到隐藏于干净、细软的表层沙粒之下的玻璃碴、罐头盒,看似平整的沙滩,其实永远暗藏着危险。当然,自己书房中的沙,他是仔细挑拣过的,绝无半点杂质异物,再说神族可不像人族,是绝对不会在神界的海滩上乱丢垃圾的。
第七间“门调斋”,藏军事类书籍,地上铺满了煤核儿。邪王魇在煤层下面布设了燃焚法阵,使本没烧透的煤核可以缓慢地燃烧许久,室内的书柜和桌椅自然被他换成了防火材料制成的。一位上-将军派亲兵去扒煤堆、捡煤核儿,这么丢脸跌面兼不靠谱的事儿,也就他干得出来,众亲兵没有一个没当过临时矿工,这差事轮到谁都必定叫苦不迭。其余九位主将的亲兵都衣着光鲜器宇轩昂,这好理解——亲兵也是主将的门面、脸面嘛。唯独一镇主将的亲兵时常在煤堆里摸爬滚打造得像泥猴,这还不算完,干完活还得就近找水源这通洗啊搓啊,要不然重度洁癖的主将不让进门啊。湖泊还不行,必须是河流之类的活水,否则造成环境污染的话,仍然要挨身为环保主义者的主将的骂。
其实采购新的木炭更省事,效果也好,亲兵队长甚至愿意自掏腰包出这笔钱,但立刻招来邪王魇阴森的瞪视和说来便来的邪火:“你的钱我的钱不都是军队发的饷?军队的饷不是神界的钱?神界的钱不是神族老百姓纳的税?浪费可耻可恶,浪费百姓的血汗可恨可杀!木炭是不可再生资源,能省则省,用则要用在更需要的地方。煤核儿就挺好,捡煤核儿还能让你们这帮亲兵忆苦思甜,很陶冶情操嘛。连煤核儿都不能捡我要你们干吗使?摆着好看当仪仗充排场?你们哪个有我好看?没我好看就是给我丢人现眼!保护我?来个打我不过的敌人我用得着你们保护?来个连我都打他不过的敌人你们保护得了我?这队长你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趁早给文官当秘书去。”平日懒得多言语的邪王魇这一大套下来,让队长脸都吓白了,他只有一个理想啊:誓死追随上-将军。怎么一向举止优雅、神态冰冷的主将去人界视察一圈,回来就如此脾气暴躁、情绪外放?难道是人界的现状让大人大失所望?这猜测倒没错,不过那几天邪王魇也确实有点内分泌失调。
至于为何把一间书房布置得炼狱一般,原因有二。其一,邪王魇读兵书战册时好作批注,前人智慧再加他的独到见解,久而久之,“门调斋”中的书籍大多已成军事宝典。他多少有些敝帚自珍,更怕神族兵法精要外泄,再加上此间还藏有一些他这般等级才获取得到的神族战史资料,这一地炭火自然消除了旁人或渗透或误闯得以入内、或有意或无意探得机密的可能。其二,他饱读兵书更久历战阵,深知“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惟不争,方可大成”和“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的道理,脚下的滚烫正可以时时提醒他精研战法乃是为了消弭战祸、不起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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