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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宅,前面跟着娘有一顿没一顿,有得吃的时候一定吃饱。”
原来如此,明芝无言地点头。
这时大堂的人渐渐少了,另一侧有两位食客大概喝了几杯酒,嗓门格外大,说的却是沈凤书,“他一意孤行,早晚有好看。”徐仲九叫过伙计,叮嘱了几声。伙计过去赔笑,劝说了一会,那两人结了账,摇摇晃晃走了。
“不用担心,这些所谓乡绅嘴上说得凶,真要干什么却做不出来的。”徐仲九笑里带了几分讥嘲,“有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哪里跑得远。”
徐仲九送明芝到家,帮她拎着大包小包进去。季太太看见,知道是沈凤书的意思,心里高兴,嘴上邀了徐仲九后天过来赏花,是季家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到了后天,徐仲九果然一早便来,还带着不少礼物,从老太太到六姐妹都有。季太太益发喜欢,有意拉着徐仲九说话,无奈人客实在太多,只好又叫明芝和友芝来相陪。
贵客盈门,反而是亲侄子沈凤书那头非得季祖萌跑一趟。
新政府延用了老县衙的房子,这些建筑颇有历史,但修缮得法,仍保持着往日的风貌。季祖萌从前在这里办过公,熟门熟路往沈凤书的办公室去。他年轻时是瘦高个,如今安步就班往丈人翁的方向走,变成了面团团的和气相,走动时一张脸红光满面。
经过紫藤长廊,季祖萌在底楼正中停下脚步。
二楼光亮底楼暗,从人都劝过沈凤书,他执意要选这间,但确实方便上门办事的人。门半开着,季祖萌看到沈凤书正伏案奋笔疾书。他敲了敲门,不等回答便推直门进去了。
沈凤书见是季祖萌,方才想起答应他出席园会,也不多言,将桌上东西逐一收起准备出门。季祖萌含笑看他忙碌,自管在茶几上拿了烟,点了一支,站在窗前看风景。自沈凤书来后,县市府的工作人员减了不少,来来去去的大多是青年,个个精神抖擞,和原先的气象大为不同。
好是好,就是别人未必理解,路上季祖萌忍不住劝了沈凤书几句,无非做事先做人之类。看沈凤书的神色,不像听进去的样子,他便转了话题,改为聊来了哪些客人,没多久车子已到季家。
季祖萌这两年在办学上颇有成绩,交游广阔。宾客之中也有对沈凤书不满的人士,但看在主人面上对他还是客客气气。沈凤书淡淡的并不起劲,季祖萌叫人来领他去园里听戏。
因怕过吵,季家只叫了昆曲小班在水畔清唱,间或有箫笛相伴。沈凤书未曾入席,站在花树底下听了会,只觉慢腾腾的不对性子。他也不惊动别人,自行往藏书楼去。路上经过草坪,那里原是季家女儿们打球的地方,今天被辟作青年人活动的场所,西洋琴也扛了出来。一群时髦少年男女嚷嚷,“密斯季,再来一首。”初芝被他们围在当中,巧笑嫣然,按动琴键果然又来了一曲。
年华如水,沈凤书还记得初芝随季太太来沈家做客的光景。那时她只有三四岁,又胖又软,见人就笑,一点不怕生,还说沈家的园子好,没想到现在是大姑娘了。
沈凤书想着往事,跟前来了如今的小姑娘。季家最小的女儿灵芝,穿着条粉红色的西洋裙,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大表哥。”灵芝身后跟着她的保姆,知道沈凤书脾气不好,慌忙叫道,“小小姐,别闹表少爷。”灵芝仰着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大表哥,我很乖的。”
沈凤书弯腰把她抱在手里,开玩笑道,“阿末头也上学了?”灵芝是季祖荫和太太的收官之作,亲戚间都戏称她是阿末头。灵芝不满地纠正,“我叫季灵芝,今年五岁。”沈凤书笑着说,“好好,灵芝。”
灵芝命令沈凤书,“去看大姐弹琴。”
沈凤书不想挤进人堆,犹豫了一下。灵芝搂住他脖子,把脸贴在他脸上,软软地央求道,“我也想看大姐弹琴。”她刚才要过去,被保姆拦住了,说不能打扰大姐。但若是大表哥带着她,保姆必定没办法拦阻。
沈凤书笑笑,抱着她走近初芝。
初芝见大表哥来了,连忙停下弹奏接过灵芝,把小家伙放在琴凳上,一边又让着沈凤书唱歌。沈凤书推辞不掉,想了想问道,“会弹‘送别’吗?”弘一法师所作的这首乐歌可谓家喻户晓,灵芝生怕伴奏的活落不到自己头上,慌忙占据了琴凳中央的位置,拍着琴板急叫,“我会我会。”
众人不由一乐,初芝柔声道,“小妹,我们四手联弹。”
灵芝不依,“我要先弹。”她抢着弹了起来,居然像模像样。
灵芝的手背上有十个窝,弹奏时还知道跟着节拍点头提腕,沈凤书不由一乐。等她独奏过一遍,初芝加入联弹,沈凤书也按着拍子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