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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家钱庄上一万二千银子,前后已还过五千,还短七千。现在这个人生意不好,店亦倒了,派了人来逼这七千银子。这位大人一向是一清如水的。现在这个来讨帐的人,就住在院东一爿客栈里面。大人想要不还他,似乎对不住人家,而且声名也不好听,倘若是还他,一时又不凑手,因此甚觉为难。刁迈彭听在肚里,等到王妈去后,便独自一个踱到街上,寻到院东几爿客栈,一家家访问,有无北京下来的人。等到问着了,又问这人名姓;问他到此之后,可是常常到院上去的,并他来往的是些什么人,都打听清楚。刁迈彭是在安庆住久的,人头既熟,便找到这人的熟人,托他请这人吃饭,他却自己作陪。席面上故意说这位抚台手里如何有钱,如叫那人听了回去,逼的更凶。过了一天,果然王妈又来报,说大人这两天不知为着何事,心上不快活,一天到夜骂人,饭亦吃不下去。
刁迈彭听了欢喜,心想道:“时候到了。”便打了一张七千两的票子,又另外打了一百两的票子,带在身上,去到栈房,找那个讨帐的说话。幸喜几天头里在台面上同那人早已混熟了,彼此来往过多次,那人亦曾把讨帐的话告诉过刁迈彭。刁迈彭立刻拍着胸脯,说道:“我们这位老宪台是有钱的,不应如此啬刻。你只管天天去讨,将来实在讨不着,等我进去同他帐房老夫子说,划还给你就是了。”果然那人次日进去,逼的更紧。抚台不便亲自出来会他,都是官亲表侄少爷出来同他支吾。有时或竟在门房里一坐半天,弄得个抚台难为情的了不得,而又奈何他不得。想要同下属商量,又难于启齿。正在急的时候,忽然一连三天,不见那人前来。合衙门的人都为诧异,派个人到他住的栈房里打听打听,说是已经回京去了。栈房里的人还说:“这人本是专为取一笔银子来的,如今人家银子已经还了他,还住在这里做什么呢。”出来打听的人回去,把这话禀报上去,弄得个抚台更是满腹狐疑,想不出其中缘故。
原来刁迈彭自从王妈送信之后,他袖了银票,一直径到栈房,找到那人,自己装做是抚台帐房里托出来做说客的,起先止允还一半,那人不肯,然后讲到让去利钱,那人方才肯了。叫他取出字据,银契两交,一刀割断。然后又把那一张一百两的票子取出,作为抚台送的盘川。那人自是感激。又叫他写了一张谢帖。那人次日便动身回京而去。刁迈彭把笔据谢帖带了回家,心上盘算:“银子已代还了,抚台的面子亦有了,怎么想个法子,叫抚台晓得是我替他还的才好。”意思想托个人去通知他,恐怕他不认,亦属徒然,若是自己去当面去同他讲,更恐怕把他说臊了,反为不美。而且这字据又不便公然送还他。踌躇了好两天,才想出一个法子。当天足足忙了半夜。
诸事停当,次日饭后上院。这几天抚台正为要帐的人忽然走了,心上甚是疑惑不定。见他独自一个来禀见,原本不想见他,后来说是有事面回,方才见的。进去之后,敷衍了几句,并不提及公事。等到抚台问他,刁迈彭方才从从容容的从袖筒管里取出一个手折,双手送给抚台,口称;“大人上次命卑府抄的各局所的节略,凡是卑府所当过的差使,这上头一齐有了。此外卑府没有当过的,不晓得其中情形,不敢乱写。”
抚台听了,一时记不清楚自己从前到底有过这话没有,随手接了过来,往茶几上一搁,道:“等兄弟慢慢的看。”刁迈彭道:“这后头还有卑府新拟的两条条陈,要请大人教训。”抚台听说有条陈,不得不打开来,一页一页的翻看。大略的看了一遍:前面所叙的,无非是他历来当的差使,如何兴利,如何除弊的一派话。后头果然又附了两条条陈,一条用人,一条理财,却都是老生常谈,看不出什么好处。抚台正在看得不耐烦,忽地手折里面夹着两张纸头,上面都写着有字,一张是八行书信纸写的,一张是红纸写的,急展开一半来一看,原来那张信纸写的不是别样,正是他老人家自己欠人家银子的字据,那一张就是来讨银子的那个人的谢帖。再看欠据上,却早已写明“收清”涂销了。抚台看了,当时不觉呆了一呆,随时心上亦就明白过来,连手折,连字据,连谢帖,卷了一卷,攒在手里,说了声:“兄弟都晓得了,过天再谈罢。”说完,端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