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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几株上百年的老树枝叶重重叠叠,挡住了层层暑气。廊下的两只大琉璃缸里,数十尾五色的金鱼正在荷叶下游动;时时有一两声的蝉鸣有气无力地传过来。
孙沾衣提起裙角轻轻地跨进母亲的房门,冲守在门口的绛纱和橙络摆了摆手,小声道:“娘亲醒了吗?”
橙络和绛纱一边打起帘子,一边抿嘴笑道:“大小姐,夫人已经起身了,您不必蹑手蹑脚的了。”
里间的湖色软绸帘一掀,一个穿着浅绯色纱衫的丫头端着铜盆出来笑:“大小姐,夫人梳洗已毕,正在进燕窝粥呢。可要婢子给您也上一盏来?”
屋内黎海珠穿着件家常秋香色素云纱褙子,系了条玉色暗花实地纱裙。因是刚刚午睡起来,只用根玉簪子松松挽了个坠云髻。听到女儿来到,放下手中的掐丝银碗,拿起绢子拭了拭嘴角,抬手召女儿过来:“这日头还毒着呢,现在跑过来做什么?也不跟个丫头,春纤、春远那几个丫头呢?”又转头吩咐身边的丫头:“红绫,你去把上次寒栎带回来的金银花露给沾衣点一碗来,给她清清暑气。记得不要加冰,这孩子脾胃柔弱,受不得凉气。”
红绫笑着答应着去了。沾衣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儿:“娘,我让春纤和春浓留在屋里给寒栎裁衣服呢。她那屋里的大些的秋丰和秋徊这次带出去了,剩下的秋宜和秋水还太小,看好屋子就不错了,哪里还知道其他的事?寒栎长得快,这一回来换季的内衣肯定又小了,我让她们紧着些给赶出来。春静跟着我出来的,走到曲桥那儿,我看到荷花打苞了,就让她找撑船的赵嫂子去采了来给娘亲插瓶。”
孙夫人欢喜地搂过沾衣,摩挲她的头发:“我的沾衣乖乖长大了,知道操心了。自给你定下顾家的亲事,我就放下心来。你公公如今在仕途正顺,咱们两家又是通家之好。顾琮与你青梅竹马,人品才学又如此出众。以后中举出仕也是必然的。对你我是放下心来,只是发愁你妹妹。现在六七岁了,你爹还纵着她,不让给她缠足,天天跟在你表舅后头山南海北地到处跑。针黹女红一样不学,还从哪里找了个老和尚学功夫。长大了怎么给她找婆家?”
沾衣听得她娘说顾家的时候,羞的将脸埋在娘怀里,听得说寒栎时又笑:“娘您还说给她缠足呢,妹妹到两岁多还不会说话,都说孙家的二小姐是个哑子。还不是看我缠足吓到了,才开口说话?”
孙夫人叹气道:“开始听到寒栎开口说话,我都快欢喜死了,哪里还计较她要什么!天上的星星也摘得下来!她要扮男孩子就扮吧,大户人家的小姐做男孩子养也不是没有。长大了再改回来也没什么。再说你妹妹自打开口说话,她的说话行事,哪里是个普通的孩子?连最老成的人精都比她不过!你爹爹喜得嘴都合不上,直说咱家出了个神童,孙家后继有人。又使人对外说:孙家二小姐病得不行,非得托佛祖庇佑,所以送到庵里才能平安养大。又说在外头养了个儿子出来,现今抱回来养。”她低头抿了口茶水,埋怨道:“如今看来,他哪里是顺着你妹妹的性子玩玩算了的。分明是当时就打定了注意,要一直这么瞒天过海下去!不仅你爹爹,连你舅公、表舅,我看他们打得都是这个主意!一个个将寒栎宠得霸王似的,天天撒了欢儿地到处跑,这么野的脾气以后哪家的公婆能容得了喔!又有哪家的儿郎能敢娶她!唉哟不行,只要一想到这事儿我这头就痛得了不得......”
此时远在山东青州的孙张仰父子可没有这么惬意。只因寒栎一日想起,将世界地图大概画了出来,请海磐过来,将麦哲伦航线标注,又将美洲和澳洲现在还是两处空白指给他看,海磐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巨大利益,与寒栎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色后,脑子飞快地转着:“这事必得我亲自带船去,——换别人我不放心。你放心,我的水手都是跟着八宝太监下过西洋的,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才,若是我们都找不到那个......你说的新大陆,别人更不可能找到了。”
寒栎非常想跟着去当这一世的麦哲伦,可海磐斩钉截铁地不同意,他只好沮丧地留在家里,只能时不时地缠着孙张仰,跟着孙张仰出门逛逛散散心。
这一次他跟着孙张仰去关外,回途中绕路经过青州,为何要绕路呢,原来孙张仰要来看望沾衣的公公——顾广益现今正在青州知府的任上。
只是过了济南,孙氏父子的心情就开始沉重下来。今年济南、青州一带遇到了大蝗灾,接着又是大旱,地里已经三四个月没有落一滴水了。树叶被蝗虫吃完,树皮又被饥民都剥完了,举目所见,白茫茫黄乎乎的一片,一片绿影都瞧不见。能走动的饥民都四处逃荒去了,还有些老弱走不动,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寒栎问道:“爹爹,这时候朝廷不是应该派人赈济吗?为何还会有这么多人饿死?”
孙张仰叹息一声,也深为不解,想着马上进了青州府问问顾广益到底为何。
孙家的车队人员精壮,让想上前拦截的一些灾民都熄了打劫的心思。孙家人也不敢多做停留,一路疾驰往青州而去。
在经过一个叫枣树林的地方后,已经是午后未时了,人马也都倦了,孙张仰和管家招呼了一声,一行人停下来,围成一圈喝点水打打尖。
寒栎手中刚拿着一张饼想往嘴里送,就听到路边两棵被剥光了树皮只剩白花花树干的后面,传来“呯、呯”一声声缓慢机械的声音。他好奇地伸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正坐在地上,拿把锄头,正呆滞地一锄一锄地刨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