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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人身处宰辅之位,相国之尊,不思为国为民,反而一力谄媚官家。先为官家造天书,造祥瑞;再妖言蛊惑,怂恿官家泰山封禅,广修道宫。拜相之后,他手下丁寇两位副相相争日盛,他身为上峰,却不见丝毫作为。一副抱定黄老不放松的样子,让郭允恭怎么看,怎么瞧他不起。
当然身为代北名族,郭允恭尤重出身。他最看不上王钦若的,还是王钦若南人为相。圣朝立国在北方,龙兴在宋州。自国祚伊始,便无南人为相。王钦若手无真才,臂无张机,只凭三寸不烂,他靠什么屹立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活该他被罢相!官家早应这么做了!
郭允恭直了直腰杆,摆出副北人总算扬眉吐气模样喟叹道:“他早该下来了。”
“可你知道是谁接替他?”
“不是丁谓便是寇准呗。”
郭岭瞟他一眼,不屑道:“丁谓?亏你想到他?他丁谓能比王钦若强到哪里去?”
郭允恭哑口。
郭岭捋着胡子淡淡道:“是寇准!寇老儿复相了。”
郭允恭先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一样回过神:“执宰之位,谁做都无所谓。反正那是京城里的事,于侄子有何干系?只是叔父,阿瑶她是侄子最宠爱的孩子,您能……”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郭岭嗔视了郭允恭一眼,“从你母亲把咱们大娘子许配给钱惟演家开始,我郭氏一族就已经被绑在了皇后身上。皇后与寇准势同水火。寇准得势,你想刘后会轻易松开郭家?”
郭允恭脸色骤白,声音里带起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意问郭岭:“叔父,你不会是想让阿瑶……”
“不是老夫想。是刘后让我郭氏别无选择。”
郭允恭听后如遭雷击,整个人木愣愣呆立在庭中,久久不能回神:阿瑶,他的阿瑶,难道真的要如叔祖预言的那样,将来辞父别母,去往波云之地?她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去了那种吃人的地方,她不是要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郭允恭神思恍惚,体态颓然。似失去全身力气,要依扶着侧墙才能稳住身形。
他再无举步追赶郭岭的念头。
而与他一墙之隔的书房里,被他担忧的女孩儿却无视先生诧异的目光,躬身附耳,毫无闺秀仪态趴在门上,仔仔细细地将他与郭岭的对话字字句句听进了耳中。
“女学生,可是偷听够了?”
李卓立在舒窈身侧,直到郭岭宣判,他见舒窈紧咬下唇,才出声打断沉思的学生。
李卓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浑厚劲越,中气十足,又配上他面无表情的脸,总会让人不由自主生出畏惧之心来。
舒窈缓缓回头,直起腰,望定李卓:“先生,您准备教授阿瑶什么?”
“从《女戒》开始,以后所学,要视女学生能力而定。”
想来身为先生的李卓也是不满这桩托付。只是碍于郭岭人情,他推拖不得才勉为其难应下。然而,他这样却不符合舒窈对他的期待:他把她当做闺阁女儿,以为她懂得三从四德便已足够。至于课程设计,不过敷衍了事。否则被誉“允文允武”的他,怎会连回话都那么漫不经心?
舒窈望着李卓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先生原是行伍之人吧?”
李卓一怔,沉默片刻,坦然回答:“李某曾是天雄军孙全照将军帐下参军。”
舒窈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
眼前之人竟然这般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往。天雄军在多年前澶州之战时,以侧翼掩护澶州,分担了大辽左路军兵力。然而,与中路军有官家御驾亲征鼓舞士气不同,天雄军中只有官家派来不通军府事的王钦若在任监军。
文臣管军,势必掣肘。天雄军将士在辽军攻势下奋勇浴血,殊死护国,虽未让敌寇踏足宋疆一步,却也死伤惨重,十去其七。
“先生心中现在对王钦若罢相一事是在暗暗欢喜吧?”
李卓侧过头,漠然回答:“是又如何?”
他回得理直气壮,反倒让舒窈微怔了些许:这人竟似完全不在意被一个小小丫头戳破心中所思?
不过,想来也是。天雄军因指挥失利,惨胜辽军。最后落得个取消军制,不复存在的下场。昔年的天雄军士要么被责令返乡归田,要么被编入其他军州。曾经同袍浴血,曾经共抗敌寇,如今只留天人永隔,只留各自离散。但凡不是铁石心肠,李卓对王钦若都会有难抑之愤恨。见王若钦失利,李卓心中怕是在畅然高呼:苍天有眼!
“行伍之人,是不是没几个人不喜寇相?”
李卓一愣,扭头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新学生。这次,他静默了片刻才回答:“是。”
“是因他曾鼓动陛下龙驭亲征,使我大宋于澶州外大破辽军?”
“是。”
舒窈点点头,后退两步站在略高的台阶上,看着李卓一字一句清晰道:“学生只怕先生会落空此爱。因为,寇相同样长久不了。”
李卓眸底一锐,未出声,目光已如出鞘刀锋般刺向说出此话的舒窈。
舒窈恍若未觉,缓缓道:“先生不信?那不如,学生与你打个赌?就赌寇准会不会在宰执之位上泰然终了。”
李卓眼睛眯起,沉声不言地看着她。
舒窈打起精神,下颌轻抬,仿似谈判对峙一样挺直脊背,不躲不避与他对视。
他身在行伍,杀人浴血,一身煞气。她却不敢松懈一毫,胆怯一毫。这样的僵持就像熬鹰,想要李卓的重视,她就只能这样毫无畏惧。原因无他,只是他的答案关乎她的以后。
舒窈的拧倔终于引起李卓一点好奇:这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娘子,是因为什么事做出这种举动?瞧着架势,不是谈判,是在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军人出身的李卓最终舍弃与舒窈的言语周旋,选择单刀直入。
“先生。”
与李卓的行动相对应,舒窈也缓松口气,从台阶迈步而下,到李卓跟前,才一条条慢慢讲述:“阿瑶知道,您身在应州,推脱不过叔祖盛情,所以才屈尊到鄙府。让你前来教授阿瑶着实是有大材小用之嫌。但是先生,您已经到了鄙府。现下您与阿瑶一样,别无他择。”
“既然别无他择,又已选了受人之托,先生何不忠人之事?适才先生也听到了我父亲与叔祖的对话。语有未尽,但阿瑶以为凭先生才思,定然已经料到叔祖与父亲所言中未竞的意思是什么。”
“所以,阿瑶想恳请先生:教阿瑶一些有用的东西吧。先生,阿瑶自由自在的肆意时间已经不多,请先生成全阿瑶,让阿瑶在这两年里学会保身立命的本事。”
“《女戒》,阿瑶会好好得学。但求先生在其他事上莫以男女之论看阿瑶。请先生只当阿瑶为学生,而非女学生!”
“先生,相信阿瑶,这两年您不会白费功夫。您倾囊相授,我竭力而为。总有一日,您会在学生身上看到在其他人身上看不到的东西。这对你对我,都是利好的局面。既如此,先生何不答应学生,带学生一路走下去?”
“学生言尽于此,如何区处,端看先生自己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