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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师兄,我愿意废了鬼道,你与我在一起吧。”
***
裴南在一瞬间愣了片刻。
他等这一刻已经许久,直到现在沈清棠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反而显得不太真实。
让人觉得有些模糊。
沈清棠的温度通过两人接触的怀抱传递过来,被他牢牢的抱在怀里,裴南可以很清晰的听到沈清棠心脏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像是怀着一种激动,稳健又有力。
有一刹那裴南想要伸手去抱住沈清棠,可是他扬起手最后又垂了下来。
两人距离很近很近,沈清棠自然能够感觉到裴南的动作,当裴南最终还是没有抱住沈清棠的时候,他脸上的失望与难过溢于言表。
沈清棠咬了咬下唇,面色褪去了刚才招魂时的阴戾与笃定,倒像是多了几分不安:“师兄……莫要不信我,若是怕我食言,我现在就废了鬼道,可好?”
这句话说得极为谦卑,像是将自己生生的压进了泥土中。
就盼着钻出泥土时候的那一点点阳光。
裴南颤了颤,从沈清棠怀中退出来些许,站起身子,认认真真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沈清棠刚刚为了抱住裴南,仍旧是一个半蹲的姿势,此时看到裴南站了起来,便也想要跟着站直起来。
只是刚刚起来一步,便被裴南用双手压住了肩膀。
“别动。”
裴南声音平静温和,一如沈清棠记忆深处的模样。
他一双细白修长的手分别放在沈清棠的两肩上,分明没有用什么力,沈清棠却极为听话的用刚才那种十分不舒服的姿势定格了自己,然后露出一个讨巧的笑容:“好,我不动。”
裴南怔了怔,他见过沈清棠许多种笑容,但是沈清棠却只对他笑得这般乖巧。
怯懦的,孩子一般的,生怕遭来嫌弃的讨好。
裴南只觉得胸中空得难受,却分明什么情感都无法感受,自然也无法言明。
在这样的姿势下,裴南终于显得比沈清棠高了一些,呈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沈清棠看得清清楚楚。
沈清棠真的按照裴南说得那般一动都没动,这种半蹲的姿势对人来说最是难受,但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一般,极认真的看着裴南。
裴南自然知道,沈清棠在等他的一个回答。
而且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
四周空寂而安静,裴南余光看到司尧仍旧有些木然的看着已经被烧毁得差不多的灵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颓唐。
这间招魂殿中此前就只有三人,现在司尧自己发呆,便再无人关注沈清棠与裴南如何了。
裴南收回视线,看着依旧保持着动作的沈清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种什么东西被压死在心里,然后又给生生的抽了出去。
沈清棠眼底轻浅明亮,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单纯又无害。
裴南沉默了片刻,终于顺着两人的姿势俯身弯腰。
然后。
温柔的,缱绻的,结结实实的吻在了沈清棠微凉的唇上。
“好。”
裴南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他从未主动亲吻另一个男人,哪怕是在有所归属的现代社会,也不会出现这种亲吻。
所以,裴南亲得不太熟练,吻下去的时候牙齿像是不小心磕到了沈清棠的牙齿,发出一点钝钝的声响。
裴南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个不熟练的吻已经充分的表明了他的态度,自然就有了一种做了坏事之后赶紧把证据藏起来的想法,于是便准备离开沈清棠的唇,重新站起身。
可是还没来得及动作,裴南的后脑勺便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压制住,将他整个人压得距离沈清棠越来越近,两人呼吸相贴,眼睫毛似乎都要碰在一起。
几乎同时的,沈清棠占据了亲吻的主动权,他探出舌头像是扫视领地一般领着裴南共舞。最后,沈清棠嘴角弯了弯,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裴南甚至还没有感觉出来到底这一瞬间这么快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沈清棠抱在怀里亲了个痛快。
等到沈清棠放开他的时候,裴南几乎半张脸都是羞的,红润润的十分动人。
他这人极其好面子,虽然司尧现在整个人状态都很微妙,但到底也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裴南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这般亲昵的。
——而且,现在这种动作……多少有点虐狗倾向==
“好,好了。”裴南伸手把沈清棠推开,极为不自然的站直了身子,扭过脸更加不适应的看了看一旁充当背景墙的司尧,发现他仍旧没有注意到这边,整个人像是木头一般,“……先出去再说。”
***
不多时之前还完整如新的灵殿经过这次的招魂显得有些混乱,厉灼的灵牌烧了大半,连牌位上那歪歪扭扭的刻字都看得不再清晰,虽然此时被司尧重新扶正,也再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司尧寂静的站在那里,身影显得寥落又孤寂。
裴南一般不是那种火上浇油的人,他看了司尧一眼,然后从侧门走了出去。
殿中分外安静,裴南动作轻悄,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声的拉开殿门,然后又轻巧的合上门。
沈清棠跟在裴南身后,正要出门的时候司尧在门内叫住他。
“你以为裴南是真心接受了你?”
司尧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随手将厉灼的衣物放在一边,然后伸手摩擦着那已经残破的灵牌,嘴角带着十分恶意的笑意,挑眉向沈清棠看了过来。
沈清棠停下脚步,转身望过去。
司尧立于室内的阴影之中,整个人昏暗不明。
灵殿中惨死的生魂刚刚被沈清棠压制在角落,用其戾气来招魂,生魂们知了沈清棠的厉害,个个缩在角落,看着面前像是要凝固住的气氛。
“呵。”沈清棠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看向司尧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怜悯,“可我信他。”
司尧猛地一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沈清棠挥袖拉开了正殿的大门,为了之前的招魂,门前用来遮挡的罩顶和帷幔已经拆去,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正值当午的烈日便从门外刺了进来。
灵殿中空旷广大,光芒很快就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随着光线的充溢,生魂们嘶哑的喊声越发恐惧,又大变小,逐渐听不清晰了。
沈清棠微微低头念了咒诀,然后又转身看了一眼对这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反应的司尧,毫无留念的随着裴南走了出去。
***
听到任务终于完成,返程系统随时可以启动的时候,裴南却很难用一种合适的言语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曾经以为这百年以来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自己应该非常激动,超乎寻常的高兴,亦或是立刻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
但这一切现在都没有发生。
裴南一直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对任何人心软,所以他甚至连对自己都不曾心软过。
可是,他却还是会对沈清棠心软。
也许是因为亲眼看到沈清棠废去鬼道时的痛苦模样,那个从小在他身边成长,如今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孩子满身冷汗,颤抖不已,连唇色都是苍白的。
他滚在地上爬不起来,牙关紧咬,不一会儿血迹便顺着嘴角躺了下来。
接着沈清棠的肤色暗淡了下去,像是连苍白都保持不了,整个人泛出一阵青黑的颜色,像是已经腐朽许久。
被沈清棠压制在身边的恶鬼生魂感受到了主人的不稳定,生魂自然没有了人世的情感,感觉到再无人压制管控自己之后,首先便想现身吞噬了自己的主人。
裴南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曾经无比听话,现在却贪婪得想要啃撕掉沈清棠的生魂一步步向着跪在地上的沈清棠爬过去。
鬼道与道修和魔修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植根于人体,若是压制不好,必得反噬。
裴南一直以为沈清棠鬼道既已大成,那么废去也相对容易,却没想到依旧是如此的痛苦。
因为看不到,裴南自然也不会知道现在自己的脸色已经和沈清棠差不多的苍白。
也许是护着沈清棠惯了,几乎是无法控制的,裴南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将沈清棠拉到身边。
他揽住沈清棠,可是沈清棠却没有伸手回抱他。
裴南这才发现,沈清棠的双手硬生生的抠进了地里,伴着丝丝的血迹,像是在昭示着自己的残忍一般。
“没事,师兄,不要怕。”
可是沈清棠却依旧对裴南微笑,他嘴角的血迹刺目而鲜艳,整个人都疼得颤抖,却依旧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能抱师兄……会,抓疼你的。”
“师兄,就算我疼死,我也——不舍得让你疼。”
沈清棠疼得缩了缩身子,从裴南的怀中滚了出去。
裴南愣了片刻,然后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下的拉扯,疼得厉害。
他想,沈清棠,你真是好样的。
你明明说不让我疼,却想出了一个让我比身上更疼的方法。
***
自招魂失败,司尧出来之后便选择了闭关,不再管像以前那般掌管“圣教”中任何事。
时间久了,动乱便生,许多魔修借机试探,却没有得到司尧的任何反击或者回应。
再接下去,“圣教”中党派林立,混乱不已。
沈清棠与裴南便是在那时候离开了那里。
***
裴南返程的日期一推再推。
系统催促了很多次,都被裴南拒绝了。
等到沈清棠恢复了……
等过完这个夏天……
等过了这个夜晚……
“师兄,明年今日我们还来这里看桃花好吗?”
沈清棠从后面抱住裴南的腰,将头舒服的枕在裴南肩膀上,吐息蹭在裴南的脖颈,一片温暖柔软。
正是春末夏初,黎安寺的桃花开得大好。
依旧还是原来的老住持,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功德箱,登记捐献名册的那个小和尚还是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看到两人的时候没了曾经的易怒和暴躁,而是道了声:“阿弥陀佛。”
几十年转眼而过,老住持已经年近垂垂,而那个小和尚也不再年轻。
时间总是匆匆,而且永不得往返。
沈清棠往功德香里投了钱币,然后去登记簿里记录两人的名字。
裴南就站在一旁。
曾经的小和尚,如今的中年僧人提起笔:“二位施主是何关系?”
沈清棠温和的笑了笑,将裴南拉近怀里:“道侣。”
大概是沈清棠曾经给这名小和尚留下的印象太深,他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两人一眼,像是说给自己一般:“都叫做‘裴南’啊……”
裴南笑得弯了嘴角,也没有解释这个问题。
他如今另一张脸,也难为了几十年这名和尚还能记得他的名字。
沈清棠接过和尚递来的笔,又将笔塞进在他怀中的裴南手里,凑过去在裴南的侧脸亲了一下:“师兄,这次该你来写了。”
裴南没有抵触沈清棠的动作,动作雅致的伸手拿过笔签下自己与沈清棠的名字,然后将笔递回给那名和尚。
多年不见之后的相见总是有些缘分的,沈清棠和那名和尚一致又统一的再没有提起曾经那个场景,两人记录完毕,便告辞准备离开。
走出门的时候却碰上了正恩住持。
老住持眉须皆白,颇显佛缘,见到两人过来,慈善的对两人笑道:“阿弥陀佛,许久不见,两位施主仍旧这般潇洒俊逸。”
沈清棠最不喜的就是别人对裴南妄加猜测,裴南夺舍重生,这一点在正道上本就有所不容,如今却被这住持一口说穿,让沈清棠深深皱眉。
虽然鬼道已弃,但沈清棠身上的气势却没有随之化去,盯着人看不说话的时候,已然十分惧人。
裴南笑意温柔,他抓了抓沈清棠环住他腰上的手,示意沈清棠不必惊慌,接着对正恩住持道:“大师好眼力。”
正恩住持微微行了一礼,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客气道:“裴施主不必客气,我并非悟得什么。只是一人虽容颜改变,但性格与习惯却不会变。”
“而且,这世上能得沈施主这般执念的,怕是只有裴施主一人了。”
正恩住持笑着看了看沈清棠:“老衲恭喜沈施主终于得偿所愿。”
得知老住持并非是发现了什么,沈清棠终于松了口气,又听到老住持说话这般动听,自然喜上眉梢,像是听了世上最动人的夸奖一般:“是啊是啊,同喜同喜。”
“……”
裴南终于发现其实这老和尚和沈清棠真的挺能聊得来的,因为每次这两人一说话基本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两人在黎安寺用了一顿味道清淡的斋饭,沈清棠回去后就嚷着没吃饱,压着裴南不依不饶的重新开吃。
裴南有些无奈,沈清棠极会撒娇,他又心中总觉得有些愧疚,久而久之便随着沈清棠去了。
室内烛火光影闪闪,两人的身影辗转交缠,逐渐透出一点点喘息来。
突然觉得沈清棠加快了动作,裴南僵了一下,声音颤抖,“阿棠,别弄在里面……”
沈清棠万事都依着裴南,却偏偏在这种事上从不妥协,他压着裴南,将他死死锁在身下,然后在裴南颈侧落下亲吻,接着将自己深深的送了进去。
“唔……”
裴南抖了抖,整个人发软的躺在床上,肤色白皙,有一种格外好看的脆弱。
沈清棠得了满足,便温柔了下来,他抱起裴南亲吻:“师兄,你是我的。”
裴南累得连白眼都懒得翻,他靠在沈清棠胸前,欢愉过后,身体里一点都不舒服,接着洁癖发作,颇有些颐指气使道:“洗澡。”
这间客房是黎安寺客房里最好的一间,后屋就有从山上引下的温泉,沈清棠抱着裴南走进去,温热的泉水将两人包围起来。
裴南在沈清棠怀中舒服的叹了一声。
沈清棠笑着咬了咬裴南的耳朵:“师兄。”
裴南眯起眼,有些睡意朦胧:“恩?”
“将来我会老会死,若是抱不动师兄了,师兄会嫌弃我吗?”
沈清棠声音很低,就靠在裴南耳边,在腾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酸涩。
裴南从微微的睡意中清醒,逐渐回想沈清棠刚刚说了什么。
是啊,沈清棠不能再结丹,鬼道也已废弃,就算身上还有灵力,能够比寻常人活得久些,但终于会老会死。
可是,他甚至也陪不到沈清棠老死的那一天。
系统前几日告诉他还有最多三年的时间便是最后的期限,若是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
裴南觉得自己是爱沈清棠的,可是《清净决》大成之后,他感受不到爱恨,或者说……也许就算再爱,他也是会回去的。
人对于执着了几百年的事总是莫名的,就算知道也许回去了会后悔,可是那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心中的愧疚越来越多,裴南转过身抱住沈清棠,温和道:“不会。”
“真的吗?”
“恩……我会等你。”
等你转世,等——是不是能再碰到你。
裴南心中酸涩,将沈清棠拥紧了一些:“阿棠,我爱你。”
沈清棠僵了片刻,身体微微颤抖,竟然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之后,沈清棠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涩然,似乎带着哭腔,显得有几分紧张,却字字句句皆是坚定:“我也爱你。”
两人拥抱,沈清棠看不到裴南的酸涩与难过,裴南也自然看不到沈清棠脸上的沉静和阴戾。
——师兄,你知道吗?
——就算你永远不会爱我,我也会将你绑在我身边的。
***
听闻“圣教”大乱之时,沈清棠正缠着让裴南教他作画。
沈清棠的天赋技能点全点在了修炼上,吟诗作画这种事从来不通,也一直不怎么在意。
偏偏裴南是个很雅致的人,作为玄云派的大师兄,自然从小培养,无一不精。
前些天两人居住的屋中来了个要去赶考的秀才,那秀才与裴南搭了两句话,立刻惊为天人,竟然不去考试了要与裴南这个知己聊到天亮。
最后沈清棠忍无可忍的把人轰了出去。
回来之后便决定开始做一个要优雅不要污的人。
裴南对此非常无语,他不过就与那秀才多说了两句话,谁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又拗不过沈清棠。
想想罢了,与其让沈清棠在床上折腾他,还不如选个轻松点的活算了。
裴南曾经就是搞艺术的,除了闲暇写点毁三观的小文章,在现代时画画才是赚钱的正职,自然对这一行要求严格。
此时他拿着一本书坐在一旁翻了两页,然后转头去看一旁拿着笔都快成了两段的沈清棠,清冷平淡道:“笔握直,不要弯腰驼背,目光要放松自然,腿不要乱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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