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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地问青春痘:“怎么,你是去藏区支教呀?”

    “可不,他要去那藏区哪里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去的?太落后了,真是通信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性生活基本靠手!”刺猬头抢答,结果被青春痘兜头打了一巴掌,“你也太狼了吧!有女孩子在,竟然说这种话?”

    刺猬头想了想,脸也涨红了。可是齐云不以为忤,而是惊奇地问:

    “这个机构不是省内的吗?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青春痘微微有点害羞,说自己本是四川人,因父亲早年在云南澜沧摆早点摊做生意,结果和母亲一起都被1988年那场大地震夺去了生命,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被亲戚送到成都奶奶家,奶奶便开始孤身一人拉扯他长大,又供他读书,谁料读到初三奶奶又去世了,本来他已经打定主意辍学、打工养活自己了,没想到一位老师爱惜成绩一贯优良的他,为他申请了政府希望工程的资助,最后由政府出面将他安置到武候区的一所高中就读,而他也算争气,一路成绩不错,终于考进了齐云所在省份的师范大学,也算是国家211工程的重点院校。

    “我读高中时的那一个班,都是和我情况差不多、由希望工程资助的学生。”说起过去,青春痘的脸上浮上一层刚才所没见过的严肃神情,“通过那的同学们,我知道四川省文教最困难的地区是藏区,很多人一辈子也没上过一天学——甚至都没动过要上学的念头。从那时起我就立誓:等我大学毕业后要去藏区当老师,把我得到的知识还有爱,再传递下去。”

    青春痘朴朴素素的一番话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齐云一时静默了。洪箭问:“你们班的那些由藏区到成都读书的同学,他们都想回去吗?”

    青春痘想了想,腼腆地一笑,“他们好不容易才考出来,多半……还是想留在城市里了。”

    洪箭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那你为什么树立要回去的理想呢?”

    青春痘果断地说:“我只代表我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如果人仅仅想到自己,那么他的一辈子,伤心的事一定比快乐的事情要多。”

    齐云忍不住对洪箭的侧影撇撇嘴,装大尾巴狼了吧?才几句话就流露出中通社大记者采访的口吻,刚才不是说随便聊聊吗?这间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显得如此可爱,齐云虽然和他们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一见如故地喜欢上他们。假如中通社能对他们进行报道,或许可以帮他们募集起更多更有效的社会帮助吧?

    想到这里,齐云倒希望青春痘接着说下去。可青春痘似乎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说得太过义正辞严了,有点不好意思,怎么问也不开口了。还是姐姐温柔地一笑,打了个圆场说:“康巴藏区是很好的地方,富饶美丽,怎么让你们说得就像龙潭虎穴似的呀?”

    “可不,”青春痘这才认真地说:“我喜欢那里。”

    刺猬头怪里怪气地接过话茬:“你们就别听他说大话表决心啦!他不过就是看见康巴姑娘貌美多情,康巴吐司家又牛羊成群,想寻个土司官寨入赘进去当押寨相公哩!”

    青春痘潇洒地一抖肩膀:“只要土司家的姑娘愿意,我也不介意嘛!”

    “想得倒美!”刺猬头给他泼凉水:“那些康巴汉子彪悍得很,眼看昨天晚上还和他对情歌的妹子今天白天就被你挖了墙角,还不得去找你算帐?到时候,看你这小身板能硬得过德格藏刀不?”

    “行了行了,”姐姐微笑着阻止他俩继续吵闹,用手指绕着垂到胸口的长发,说:

    “要说起来,山里民风淳朴,姑娘小伙子谈恋爱倒真是爽直的。我们家乡也有很多情歌,唱起来直抒胸臆,非常优美。”

    青春痘和刺猬头一齐起哄,让姐姐唱唱家乡的情歌来听,齐云也很想听,她不太好意思开口央求,就眨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姐姐。没想到姐姐很大方,捏捏衣服下摆就开了口。声音虽然不大,奇怪的是她看起来是那么淡雅的一个人,音域却出乎意料地高:

    “半圆的锅锅里烙馍馍,蓝烟儿把庄子罩了;搓着个面手送哥哥,清眼泪把腔子泡了。”

    停了一停,又唱:

    “白菜的碟子是一个,喝酒的盅子是两个,实哈实意你一个,和我的身子是两个。”

    歌声乍停,余音还在斗室里绕着,齐云心为之折,问姐姐是哪里人?姐姐说就是本省的,说出一个小县城的名字。关于那里齐云只知道是国家特级贫困县,其余所知很少。便追问那里是什么样的?姐姐说那里地处缺水的高原,吃水要走几十里山路去担。能种的庄稼就有数的几种,收成当然也不好。至于上学……能上学的孩子少,女孩自然是少之又少。

    姐姐站起来,在墙上贴的一张全省地图上指给齐云看自己家乡的位置,齐云抬起头就是一愣,原来姐姐家乡所在地,隔了省界过去就是陆忧的家乡下,地处同一块高原。难怪以前总听陆忧说他老家使用水的程序是这样的:从水窖里拿出来的水,先洗菜,洗完后经过多次沉淀,把沉渣过滤掉,留下来相对的清水,再洗脸、洗头、洗脚,最后把用完的水用来浇地。浇地还不能奢侈地想怎么浇就怎么浇,一瓢水少则要浇三棵、多则要浇四棵苗,陆忧告诉过齐云,这叫“点浇。”

    很久没有想起陆忧了。再想起他时,燥热的光灿灿的秋天突然变成了黑白色,连窗外的蝉鸣也突然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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