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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今天的午餐是和学生们聚在一起,吃凉水泡开的冷馍馍。

    有了齐云,班上的孩子们即使喝凉水吃冷馍馍都觉得很开心,他们众星捧月般围绕着齐云,听她讲一些外面的世界里发生的异彩纷呈的事情,同时把村里的一些有趣的轶事说给齐云听,师生们互相打趣,都乐得哈哈大笑。现在这些孩子们对齐云的喜爱和尊重程度,甚至完全比得上他们喜爱和尊重自己的母亲。

    齐云这几天胃口不大好。昨天晚上在摇晃着的电灯泡下看盐水泡的茄子,没等吃进嘴里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这种感觉让齐云感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像司马光他老人家所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齐云不过是回了一趟城里、吃了一份80块钱的冰淇淋,就变得这般娇气了?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管齐云心里怎么鄙薄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家伙、自大狂,可是身体的反应却诚实而直接。当她把把冰凉的、被水泡成渣渣的馍馍放进嘴里,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不适感来得十分急速而强劲,齐云甚至来不及调动意志力去控制它,那感觉直接唤醒了她身体内部的生理反应。

    齐云一下没忍住,“哇”一口就要吐出来,她赶紧用手背堵住嘴。

    学生们都被吓住了。一个两个争先放下手中的食物,围过来对齐云抚胸摩背,试图让齐云舒服一点。齐云满面羞惭,不知道该怎么对学生们解释,而更要命的是那种不适感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齐云顾不得对学生们解释,她站起来跑出教室门口。

    齐云跑到一片荒地上,扶着一棵野枸杞树吐了个痛快。事实上她的胃里什么也没有,吐出来的只是一些微微发绿的泡沫。吐完之后,齐云扶着野枸杞树稳定了一下心神,到了这时候他的精神才恢复了一些,她叉着腰站着,一边想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一边掰下一片嫩绿的枸杞芽放进嘴里咀嚼。

    野枸杞的叶芽酸酸的,带着一丝涩味,这种味道当然离好吃的境界还相去甚远,可是今天齐云的舌头接触到这种酸味,却蓦然感觉身体里的翻腾好了许多。

    一道白色的光芒射入齐云的脑海,齐云大惊失色——齐云想难道真的是那样吗?真的吗?真的吗?

    齐云这次回到山村后,一连两个月月经都没有来,一开始齐云并没有在意,因为去年刚到山村时,因为寒冷也因为换了水土和饮食齐云的月经一直有些不正常,到第二年开春才逐渐正常回去,所以齐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次也是上回的原因。可是看现在这情形,即使是天真粗心的齐云也不由得忧心忡忡,难道这真的和临来前和陆忧的在一起的那一夜有关?

    想到和陆忧在一起的那一夜,齐云的脸就差点没变成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那一夜的记忆太生猛刺激,以至于过了许久齐云一想起来就捂住脸不敢再想下去。当天夜里陆忧把齐云送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独自拎着一只小箱子赶赴火车站的齐云就在自家楼下看到了陆忧,从陆忧眼睛里的血丝和他未换过的衣物来看,陆忧为了与她送别,整晚大概都是在齐云家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度过的。

    “你这是干什么?没事遭塌自己做什么?”齐云心里一急,冲口对陆忧喊了出来。

    陆忧满不在乎地笑笑,伸手接过齐云手里的小箱子,和她一起搭上去往火车站的早班公交车。公交车上的人很少,齐云和陆忧肩并肩坐着,感到从出生至今都不曾有过的巨大的安心。

    两人谁也不想打破这种美妙的默契,但齐云还是觉得有必要和陆忧说说自己对未来的计划。当她吞吞吐吐生怕自己表达不清楚地说明了她虽能毫不犹豫地把一颗红彤彤的心掏出来给陆忧,可是她也放不下她支教的学校里的那帮孩子,所以还是想继续留在乡村支教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她觉得至少是一至两年,等有了一些积累,等她找到了能够更好地为这些孩子做事的方式的时候,也许她会回到城里来。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她这一生,都和这些贫寒的孩子们分不开了。

    出乎意料的,陆忧竟然一口就答应了,齐云心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失落。两人靠得很近,陆忧的声音就在齐云的耳边响起:

    “小云,我们约定:一起等三年。三年之中,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而我用这三年的时间,像个男人一样去奋斗……三年,只要三年,我一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到最后,陆忧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让齐云觉得他不是在对齐云说,而是在对他自己说这句。齐云转过身,轻轻揉着他的脸,想要帮他松开紧咬着的牙关。

    “我们俩都年轻,有手有脚,放心吧,别人有的东西我们总有一天也会有!”

    齐云没说出口的是: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其它,只有一样,那就是和你在一起,就好。

    在陆忧郑重其事地承诺有时间也会到她支教的地方看望他之后,齐云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拉着陆忧衣袖的手,登上了开往她种植梦想的地方。她毫不怀疑她很快就能再和自己心爱的人再相见,可她却万万没想到,比他们默契的约定更早到来的,竟然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是他?还是她?齐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感谢如今这个时代资讯的畅通发达、荤素不忌,齐云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体状态是怎么一回事。她轻轻摸了摸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心里焦灼万分,同时也有隐隐的好奇和期盼。这儿真的已经住下一个小人儿了吗?如果是真的,可以肯定她和陆忧未来的生活将要被改写,改写成什么样?目前还不好说。她惊讶、抓狂、惴惴不安,却也不期然有细如游丝的一点温柔掠过心头。

    齐云定定神,转身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她现在的这个村庄深居大山腹地,手机的信号时有时无,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她心里暗自祈祷今天能有一两格信号,也祈祷陆忧那台除了铃声不响哪儿一碰都响的老爷手机今天也千万不要出什么毛病了,她有太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陆忧有责任也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并且和她一道据此规划他们的未来——他们的未来,齐云心里闪过这个词,还是由不住地一阵渴望与激动,百转千回,她终于还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同路而行了,这就好,她不会再让什么力量把他俩分开。

    她还没走到宿舍,就被一个急匆匆赶来的人给截住了。她看了一眼这个截住她的人,是跑得满头大汗的春芬。

    春芬平素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学习起来别说一目十行,十目一行也差不多,往往捧着书在那里看半天也看不出这所以然,那种节奏每每让齐云暗自跳脚。可今天看她跑得一脸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齐云急忙拉住她,问她怎么了。春芬弯下腰喘着粗气,拉着齐云的手哆嗦着,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

    “老师,春生……春生……他发了好几天高烧了,说胡话……怕是要被无常小鬼勾走了……”

    齐云这才想起春生已经几天都没来上课了,不过是因为春生和母亲两人居住,母亲又体弱多病,春生一贯要承担较一般同学繁重得多的家务劳动,齐云虽说感到无奈,可也早就习惯了如此,也没有太过在意,谁想到春生居然是生了重病。

    村里人亲属关系复杂,算起来春芬和春生还是什么拐弯抹角的亲戚,两人同属春字辈,春芬年纪较大,算是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这层关系,两个孩子比较投缘,平时在班里都不是爱说话的主儿,凑到一块却能叽叽咕咕老半天。齐云深知这里的乡村医疗条件颇差,若真是高烧几天说胡话,说是一只脚站在鬼门关上并不夸张,也难怪春芬急成这样。

    “那……我和你一起到春生家去看看?”

    说实话,遇到这种事情齐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是医生,不过做老师的,去表示一下关怀,为学生鼓鼓劲儿倒也是份内之事。而且齐云现在在这群乡村学生心目中的地位之高,说是半个观音菩萨下凡也差不多,她若去了,春生心里有了寄托,病情略为宽解也未可知。

    一路上春芬边领着齐云走,边喘着粗气向齐云讲解最近春生家的情况。自从上次春生妈领着老黄大闹课堂事件之后,齐云去找过村长,硬劝得村长将上级拨的扶贫款给春生家拨了一份。可是以春生家的贫穷,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少得可怜的一笔扶贫款扔进去,能能听到咚地一声就算不错,连水花都不溅起几朵,就消失无踪了。再加上春生家最主要的问题是缺乏劳动力,扶贫款救得了一时,救不了长久。再说村里的各家,春生家穷,谁家又不穷?村长对春生家不是不同情的,可是扶贫款数目有限,也只好闭上眼睛装看不见。

    前几天听说春生妈又赶着她家唯一还能称之为财产的黄牛要送到邻村的屠户家里去,说要把老黄杀了卖肉。春生和老黄素来感情深厚,哭倒在地上,跪着求他妈不要杀老黄。春生妈不哭也不闹,只静静的,用寒得恻人的口气告诉春生:不卖了老黄,你就不能再上学。春生点了点头,答应不再上学,从第二天开始,放牛。

    “你是说他原本就打算好了辍学了吗?可是他并没有跟我说。”齐云惊奇地问。

    春芬边走边答:“他哪里好意思跟你说?再说春生心里可想读书哩!他不愿意说,可能也是觉得只要不跟你说了死话,就还有回头的机会。将来哪天再到学校去,你还能同意他进教室上课。”

    “我当然同意他进教室上课。”齐云急忙表态。

    两人说着,就看到了春生家那孔仅被几根树枝撑着的岌岌可危的窑洞,春芬领着齐云直冲进门,齐云看到春生妈正木然地靠坐在窑洞破旧的门口,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跟她打了声招呼,春生妈却像没有看到她俩,连眼珠都没有轮上一轮。

    齐云来不及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就向她记忆中床的位置摸过去,齐云边摸索边大声问:“春生,你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春生哼了一声,虽然这一声是如此微弱,可齐云总算确定春生还能说话,她的心放下了一半。

    齐云说:“春生,你别着急,上学的事老师慢慢和你家里商量。”

    说话间齐云已走到了春生的床前。春生躺在床上瘦弱得如风中一片树叶,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里是迷乱的泪光织成的薄曦。

    春生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齐云,说:“牛是自己摔下崖去的。”

    什么?齐云像突然撞进浓雾之中,无比迷惘,她再将耳朵往春生地方向凑了凑,又听见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牛是自己摔下崖去的。”

    春萍在一旁忙着解释:“老师,春生说的牛是老黄,他说老黄是自己掉下崖的。”

    “老黄?老黄掉下崖了?……”齐云无意识地喃喃着这句话。却突然想起半年前的一天,她独自一人到村口的平地上去,去抓“逃课”放牛的春生。那天老黄在“听”了齐云要求春生立即跟她去上课的一番义正言辞的话之后,“哞”地叫了一声,便自己转回头默默地向家走回去。齐云想到老黄望着春生的极其温顺爱怜的眼神,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心头蓦然一阵抽痛。

    躺在床上的春生眼里慢慢溢满了泪水,像春堤里的江水,一点一点上涨,终于盛不住,沿着脸流下来,流成弯弯曲曲的小河。

    春生全身抽搐,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径喊:“老黄!老黄!老黄呀……”

    春生妈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这间昏暗的屋子,静静地立在齐云她们身后,像一尊石雕,连一丝叹气也没有。

    春生妈开了口,声音是枯稿但却坚定的,也像千年的顽石:

    “瓜娃子,你哭啥?老黄掉下崖正是好事,它不掉下去,我也要把他送到临村去宰,卖牛肉好送你上学……老黄懂事,自己跳了崖,省得我去找人宰牛的一笔钱……”

    齐云听到春生妈的语调和所说的内容无不让人惊栗,连忙将手搭在春生额头上,在那里轻轻柔柔地抚摸着,齐云说:“春生,你先要好好养病,别的事情都再说。”

    可是这种温柔的抚慰丝毫也起不了作用,春生的灵魂好像正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又开始一声接一声凄厉地嚎:

    “老黄!老黄呀……”

    春生妈“嗤”地一笑,声音中充满着呛辣的讽刺:

    “瓜娃,你要再哭,就要找老黄去了。剩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啥意思,咱们娘仨一起走,倒也没什么不好……可你要是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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