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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细手细脚地向妇人所指晃去,近得矮几,垫脚望去,皱眉惊呼:“皱巴巴的,好丑!”
婴孩今日洗三,最是忌讳污言秽语,遑论其生母就在旁边看着?
妇人走近几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孩童的脑袋,正色训斥:“莫要胡说。”
一旁比之稍长几岁的妇人虽因生产耗神而面白如纸却难掩秀美姿容,忙揽着委屈至极的孩童到了怀里,心疼地揉着她的脑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永嘉少不更事,姐姐太严厉了些,当心吓着她。”
白驹过隙,跳丸日月。
也是一年季夏,藩国使臣进贡奇珍异宝。
三四岁的幼女被母亲抱在膝上,乌黑的眼睛略过摞满方桌的精巧玩意儿,径直盯着比自己高出好几个头的姐姐手里的一串珍珠,再移不开视线。
“永嘉,你是姐姐,安宁是妹妹,你应礼让。”端坐中央的妇人脸上未见岁月的痕迹,语调依旧平缓淡然。
永嘉随手捞起桌上的又一串珍珠,伸到安宁眼前晃了晃,冷着张脸:“这是一对儿,你要么?”
安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探将出去,触到了珍珠串的末梢,凉凉的。
永嘉猛地抽手,眼睛里透出股机灵劲儿,挑眉道:“叫姐姐。”
安宁长到了这个年纪,除了“父皇”“母妃”外,几乎未曾开口唤过别人,正是令人发愁又无可奈何的时候。
少顷,却听安宁软糯糯地轻声道:“姐姐。”听来并非生涩磕巴,按理推之当是性情温懦畏生所致,众人放下心来。
妇人才欣慰地抚顺永嘉的后颈,又听她凑至安宁耳畔自以为无人听到地嘱咐:“含山病了,才吃了药入睡,待她醒来,你莫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否则我就把你的珍珠收回来!”
与安宁的母亲相视一笑,颇为无奈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懂得挟利威胁了。
见安宁点头,永嘉小心翼翼地将桌上仅剩的第三串珍珠与自己的那串收在一块儿。
往事如烟,前尘似梦。
烟雾袅袅不息,梦境环绕无歇,滚刀尖儿似的一晌惊梦。
待睁开眼时,遥望远处被砖瓦飞檐切割拼凑的四方穹宇,虽透明澄净一如往昔,凉意却已从心口灌到指尖,痛彻心扉不过如此!
会仙楼。
已近深夜,喝酒吃茶的客人零丁稀少,铺面关了小半扇门,偶有一两个急匆匆进来,也是揣着酒壶来打酒的。
掌柜立在柜台后闲嗑瓜子,瞅了瞅几步远的地方,棠辞独坐一桌,又一壶酒见了底,两颊酡红地呼喝小二再上几坛芙蓉液。
这棠辞……今儿个是怎地了?别在自己这儿喝酒喝出什么毛病,最近京里头不太平,事端能避则避。
他忙站起身唤住手脚勤快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小二会意,取酒时各自兑了几瓢水。
忽有一年轻女子怀抱琵琶碎步走进,羞答答地望了四下,见掌柜并无驱赶之意,客人也还慈眉善目,这才弹唱词曲。太平盛世喜谈莺莺燕燕男欢女爱,她所择的曲目也多半出自《花间集》的闺怨惜春,配以娴熟的琴瑟技巧与夹杂吴侬软语的轻柔婉转声调,让人听得如痴如醉,博得满堂喝彩。
此类不呼而入随座歌唱,卖艺营生的乐妓流民唤作札客,京城上等酒楼大多驱而赶之,会仙楼白日里也不外乎,到了夜间只当发发善心,尽量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女子时运不错,不多时便得了些许银钱赏赐,另有一风流的公子哥儿扔了把折扇与她,仅凭象牙扇骨观之知其价值不菲。
贫民大多知足常乐并不得陇望蜀,女子欠身道了谢,转身欲走。
蓦地一袋重量不轻的银钱从侧扔来,女子立时接住,茫然去寻是哪位出手阔绰的官人。
棠辞一手把着坛口,猛灌一通,打了个酒嗝,玉指频点女子,摇头晃脑地喝道:“走什么?还没打烊呢!可是这吝啬堪比严监生的掌柜又撵人了?”
遭了池鱼之祸的掌柜脸色唰地一白,碍于棠辞如今是个官儿又不好发作,袖手腹诽:你小子这几年赊了我不知多少坛芙蓉液了,一坛值五十文银钱哩!我还许你在这儿喝酒,怎地就吝啬了?
女子见她虽似酒醉,衣着尚还光鲜,五官也清朗俊逸,脸上飞过几片彤云,垂首低声道:“与徐掌柜无关,奴家挣够银钱了,心急回家看护病弱的老父亲。”
棠辞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掏掏袖口又摸摸怀里,竟将胡乱抓出来的官印扔给女子:“与我唱一曲再走不迟!”
女子看了看左手的银袋,又瞧了瞧右手的官印,一时哭笑不得,方知此人定是醉得狠了,却觉她举止看着甚是可爱,无半分寻常男子酗酒时的龌蹉不堪,走近几步将官印放到她眼前,浅笑道:“大人想听什么?”
“乌夜啼。”